第四章 格虎游侠
一、“我儿性大”
卞氏的埋怨,与其说令他气愤,不如说令他尴尬。
也难怪这位平素通达的妻子抱怨,曹操真的太好色了。截至得到邺城,即他的天命之年,已正式纳妾十二位。除了这一打有名有姓居养在曹门的爱妾,还有无数在战地旅途随遇而戏的无名美妇。作为妻子,卞氏尽管十分理解他的这种偏好,并且对那些偏房少妇十分关爱,但一想到对后辈人的影响,她就不由得怨声怨气。
不!他可以辩解说,自己太阳刚了。
这种习性出自少年,出自家庭。
他的家庭非常特殊,家世难以说清。首先,他的远古祖先,曾祖父以上的先辈,连他的祖父也说不清楚。另外,也是最令人感到蹊跷的,是他的父亲曹嵩。他是从别人家里抱来的,有其人,却无其根底,出自本族还是旁门外姓,无人说得清楚。
但是,谯县城东涡河岸边的曹家,却是远近闻名的富足之户。曹操的祖父曹腾名声甚大。他年少时就被送入宫廷充当太监,伺候皇太子刘保读书;刘保登基为帝,他受到重用,位至中常侍、大长秋。他先后侍奉过四五个皇帝,时间长达三十余年,以特殊的身份摄揽朝政,封侯加爵,娶妻养子,家资颇丰,又得了皇帝不少赏赐。荣耀固然炫目,但说到底是个家奴,而且又被阉割,身子不全,自然是奇耻大辱,外表包得愈加华丽,背地愈是让人耻笑。
令曹操明白这难言之隐的是一顿饱打。六岁那年,在生养他的那个村庄,那天他和小伙伴们在树下用弹弓打鸟,忽然听到一阵惨烈的猪叫声,原来邻居“高粱秆”家门前正在劁猪崽儿,不少村民围住观看,他们一伙孩子立即跑了过去。小公猪早已被“高粱秆”弄倒在地,它侧着身子,脊梁被一只膝盖压着,耳朵和后腿被两只手攥住,肚皮和鬃毛不住颤抖。劁匠蹲在猪肚子旁边,右手拿着一个长把儿刀子,左手在猪崽后腿间来回揣摸,忽然间右手下去,抖动似地动了刀子,就把两只带血的肉卵蛋割下,炫耀似地高举起来让众人过目。曹操身子一阵发怵,惊讶地问:“小猪多疼呀,割那个做甚?”“高粱秆”笑嘻嘻地说:“你爷爷知道,拿回去问他吧!”
其时祖父和父亲正好在家,瘦黄脸的爷爷见这血污肉蛋,听着他的讲述,一下子气绝倒地,浑身痉挛。父亲将祖父抢救过来后,用板子狠打他的屁股。曹操一边抹眼泪,一边在母亲膝下听她悄声讲述,他才明白祖父与那只小公猪有着相同的遭遇。
“这猪蛋要给俺孩子大补哩!”母亲用小勺油煎了那污物,说是吃啥补啥,曹家先人那地方亏,后人那地方就应格外强。“俺孩儿长大成人,鸡鸡儿成擎天柱,把九层天戳个透窟窿,为娘的也就心宽了!”母亲自此便有意弄回村邻的猪卵蛋为他煎炒。
他恨透了那个身子又瘦又长形如高粱秆的邻居,却想不到此人没过几天又成了他的忘年交,成为他一生中难忘的乡野哲人。
这天傍晚,他拿着自己刀削线挽的弓箭,沿野外路径回来,发现村口的碾盘上躺着正在纳凉的“高粱秆”。他心怀怨气,偏头乜斜了他一眼,轻手轻脚地从一侧走过。谁知这家伙的眼睛贼亮,只见他诡秘地眨着眼睛,坐起身子向他招手:“你上来。”好奇心止住了曹操的脚步,他上了碾盘,如他那样躺平身子,头枕在他的胳膊上。这家伙平时游手好闲,喜欢用网子猎兔,卖得几个小钱。他的手掌光溜溜的,是那只右手吧,解开了他的裤带后,一下子伸进去,轻轻地沿着肚皮滑向下面,停在了鸡鸡上面。怪了,经他三拨拉耍摩,鸡鸡竟然热痒畅快。“哟,叫鸣的鸡儿站起来了,黑丁子是个硬成货!”他一边抚弄,一边说,“这玩意儿就是顶门杠子,有了它,就撑住门户了,香烟就续上了。男人一生,手上的杠子要抡,抡出饭馍,抡出名利,抡出江山;底下的杠子也要抡,抡出后代,抡出欢乐,抡出精神。你要想把世事闹大,先要把杠子弄大。上面的杠子在书里,下面的杠子在手里。这玩意儿灵得很,知冷热,懂饥饱,娶媳妇前先拿手耍弄,越耍它越长身子。像你这样又黑又矮的胚子,没有妙法休想有大杠子,一辈子也休想闹出一番世事……”
从此,夜晚变得神秘而美好。他的那儿,母亲所特意关照的,高叔所戏耍指拨的,那个羞于露面的东西,果然给了他无法形容的欢愉。不需要求助于人,也不需要花钱费力,只要自己动手就可以了。他闭着眼睛,躺在暗夜的榻上,随着手指掌心的抚摩,眼前就有女人的笑脸、腰肢和皮肉出现,这些平日觉得漂亮高贵难以接近的女人纷纷赶来,供自己任意摆耍。
从此,白天令他多了一点兴趣。在家乡的村道,在洛阳的大街,在读书的学堂,在豪府的门口,他都会格外留意。那些着意装扮的少妇,天生丽质的闺女,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窈窕善舞的职业艺伎,尽管相貌不同却有姣好姿容的女流,都在他的注目下刻印在脑海,特别优异的会定格心中,夜间一一与之幽会。
他多么渴望成婚,把自己心仪的女人娶进洞房,在私密的帷帐内,与那个实在的胴体相亲。但即使崇尚早婚的富有之家,十三岁也嫌太早,十五六岁方可考虑。不能如愿,但别人完婚却是好机会。他很留意人家的新娘子,喜欢闹洞房。这真是饱阅女色的大好时机!那些妙龄女子,在这大喜之日全都精心妆饰,陡添几分姿韵。她们的姿容神情,一颦一笑,都是为了让人欣赏。那些面容姣美的,眉目传情的,善解人意的,当场会得到人们的称赞。闹房是最令男人们开心的事情。可以放肆地说,放肆地笑,放肆地动手脚。这个场合不分老幼,老人小孩都可以挤进去,脏俚话,荤故事,酸曲儿,比赛似的往外抛。“高粱秆”是这里最受欢迎的人,他的点子多,出语怪,经常把新娘难倒。他出了谜语让新娘猜:“姻缘凑得好,两个搂得牢。系定同心结,绾下刎颈交。一会儿要分开,一会儿又拢了。”新娘羞红了脸,不肯开口,在众人的威赫下,才说是“夫妻”。他说:“分明是纽扣,你怎么往房事上想,想必等不及了?”众人趁机惩罚,齐声喊“拥”,小伙子们从后面掀起人浪,把前面的人往新娘身上推,有人趁机动手摸揣。曹操从人缝中钻进去,碰到新娘身子后,佯装要保护她,将她推到墙角,搂腰抱定,把屁股撅向众人,尽管你推我挤,朝他的身上冲撞,他也死活不肯丢手。
“黑丁子,好大胆!”次日“高粱秆”在村道碰见他,故作生气地说:“人家新郎还没有睡,倒叫你先睡了!”
“没脱衣服,怎么睡?”
“你在她身上丢了,还不算睡?”他的眼睛闪着精光,显得不容置疑,“你敢脱下裤子叫我看看里面吗?”
“正像你说的,这玩意儿灵得很。”曹操脸不红口不噎,从容镇定,“她身上每一处都是地方,碰到哪儿都行!”
“不要急!等你手上的杠子打开了世事,底下的杠子爱怎么抡就怎么抡,世上的妲己西施多的是!”
风言浪语,传播着曹操闹房不规的怪骚事儿。母亲逮到这风声倒很高兴。“俺儿性子大,俺知道!”她早已从被褥、裤子上发现了某种迹象,当母亲的谁不细心?曹家要的就是这种男儿!她关照得更加细致,买了红枣、山药、黑豆往稀粥里加,年节特意切一碟“金钱”肉,弄一觯鹿茸酒,给儿子添添元气。
“唉,阿瞒身子不正呵!”平素喜欢沉默的父亲,黑黢黢的瘦脸上布满阴云。
“曹家不缺钱财,不缺名望,缺的是顶门杠子!”母亲一脸笑意,“只要这杠子硬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