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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害怕的不是“非典”,而是一个平庸的后半生

几天后的早晨,张博伟哼着小曲,正伸手去掀店门的棉布帘子,就听师父在里屋叫他:“博伟啊!你不是想要认识你的师兄们吗?你大师兄今天来啦!你快进来!”

“哎!”张博伟一听,立马小跑进了里屋。

一直听闻师父有很多徒弟,可是拜师有快一个月了,还一个都没有见过,每次问起,师父都说他们在外面办正事呢。

今天可好,终于可以见到传说中的师兄了……

里屋,师父正和一个个子有点高,体态有点偏胖,戴个眼镜的男人边抽烟边小声说着话,看见张博伟进来了,便清了清嗓子介绍道:“小勇,这就是刚才我给你提到的师父新收的弟子,张博伟!”停了一下,祝师父又嘱咐道:“这个小子哪都好,就是太实在,小勇你要好好关照这个小师弟啊!让他跟你学机灵点,想要在这个圈子里混出点名堂出来,太实在可不好!”

接着又朝杵在门边的张博伟招了招手,道:“博伟啊,快见过你大师兄,王小勇。”

王小勇这个师兄在师父嘴里常念叨着,张博伟也因此早有耳闻:父亲是县城里的领导,虽说官不大,但却是实权派人物。大学毕业后,就在机关稳稳地做着一份油水丰厚又清闲的差事。本可以稳稳地走一辈子的仕途,可他自打认识祝师父后就一直嚷嚷着要从机关离职,要在古玩界闯荡一番事业。为此家里老爷子还被气得进了几次医院。可最终还是没有留住他,结婚第二年就瞒着老爷子递交了自动离职报告,当了祝师父的徒弟。等家里老爷子得到消息时,关于他离职的红头文件都已经下发到了机关各部门,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老爷子自觉回天乏力,就只能作罢,随他去了……

可是没想到这王小勇凭着天生的机灵劲,加上从小和父亲一起见惯了各种场合,入行不久就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成了师父最得意的一个弟子……

“师弟,以后师兄带着你学东西,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王小勇拍了拍张博伟的肩膀,对师父说:“师父,您老人家眼光真不错!你这么多徒弟里,他是来得最早的,小伙子身强力壮的,是个好苗子!师父您就放心吧!刚好过几天我要去下庄,就让小师弟陪我一起走一遭吧,刚好也给我搭把手。”

“那当是极好的!”祝师父笑着颔首说道。

过了几日,张博伟终于盼到了和师兄一起去县北买古玩的日子。“博伟!”

“哎!”张博伟小跑几步追上了师兄,和师兄并肩走着。

“你也跟了师父一段时间了,应该也从师父那里学到不少东西了吧!”王小勇嘴里说着,步子一点没有放慢,只顾往前走着。

“对呀!……师父给我说了很多……比如为什么……每一个朝代的瓷器……会不一样……”为了跟上师兄,张博伟加快了脚步,带着小跑,所以说话也开始有点喘了。

可是没等他说完,师兄就打断了他,说:“可是你要知道,光有这些知识还不够!”王小勇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张博伟,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记住这句话:如果你想通过研究这些古玩知识,在这个圈子里混得很好,是绝对不可能的!”

“啊?!”张博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师兄此话的意思,愣了几秒,等回过神来,王小勇已经走出了五米开外,赶紧地又是一溜小跑追上去,“师兄……师兄……那你教教我……该怎么做呢?”

“哈哈……”王小勇扭头看了一眼跑得满脸通红的小师弟,“好!那我就给你说说。”说着,脚上也慢了下来:“这些古玩知识呢,可以帮助你在主观上做一个判断。但是,你要知道在这古玩界里有许多不能说的秘密,所以你还需要根据外在的东西判断这个物件到底是真的还是高仿的。”看张博伟听得仔细,王小勇接着说,“打比方说,你去买一个东西,如果卖主是特别懂的人,那你想想,你还能在他身上捡到漏么?”

“嗯,对哦!肯定捡不到的!”张博伟微微点着头,好像突然明白了一点,但还不是很透彻。

只听大师兄接着说:“所以,如果你不太懂,看着就像个二傻子一样,那我是不是就可以跟你讲故事,骗你,然后再以很低的价格把你这个东西买下来!”

“对啊!”张博伟顺着大师兄的话头接着说道:“这样,我就用很低的价格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然后……如果买主也是一个不太懂得人……我就也可以给他讲故事……然后……再用很高的价格把这个东西卖出去……”

“哈哈哈哈……”王小勇笑着停了下来,转身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张博伟说:“怪不得师父喜欢你!”伸出右手用力地拍了拍张博伟的肩膀:“好好干!小师弟!”

师兄弟就这样说着话,抬眼一看,已经走到了王小勇此次准备买瓶子的那家人门口。

“张大爷!张大妈!您二老好呀!”见大师兄熟络地招呼着屋里的老头老太太,张博伟知道这家人一定是大师兄已经跟了好久的了,于是也跟着和大爷大妈大声地打了招呼,进到屋里。

和大爷大妈简单地寒暄几句后,大师兄直奔主题,请他们把上次给他看的几个瓶子再拿出来瞅瞅。

“大爷,你看,你说你这个瓶子是你家祖传的,对吧!”王小勇凑到大爷耳朵边大声地说,“这个我相信!”

“可是您家祖传的这个瓶子,我又回去翻了好多资料,没有您说的那么老!所以给不出你要的那个价,您看这瓶口……”张博伟只见师兄王小勇不停地指着瓶子和大爷大妈大声说着……大爷、大妈从开始对王小勇不咋搭理,慢慢地开始认真地听他讲,到最后大妈说话了:“这样吧,你给个价,合适就卖给你!”

只见大师兄也不急着给价,停了好几分钟……就这几分钟,别说大爷大妈,连张博伟都紧张地不由咽了几次口水……

“这样吧,看您二老也指望这几个瓶子能多买点钱给自己多备点养老钱,而且我父母的年龄和您二老看上去也差不多!我就一共给八千块钱吧!”

见大爷大妈互相看了半天,也没有反应,王小勇一挥手,指着手里的手提包,说:“八千,如果可以,立刻给钱!”

“好,看在你都来了好几次的份上,卖给你吧!”大爷说完示意大妈去找东西装这几个瓶子。

张博伟直到这时,才偷偷地背转身,偷偷地吐了一口气,心里不禁暗自佩服起大师兄来。

“等等!”突然身后传来大师兄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刚才对大爷大妈的恭顺。

张博伟转过身去,看到几个瓶子已经被大妈仔细地包好,并且贴心地用了几个包装盒包好。

只见王小勇围着这几个包好的瓶子绕了好几圈,边走边说:“不对呀!这么巧,这几个盒子装这几个瓶子刚好就这么合适?而且你们家看着也不像是会买这种包装盒包装的东西的呀……”王小勇停下来转身看着大爷大妈嚷道:“你这个东西是从别的地方倒卖出来的!”

大爷正坐在角落里抽着烟斗。

大妈刚数完钱,准备进到里屋收在柜子里呢,被王小勇这嗓子,吓了一激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这个东西,我不要了!”王小勇说着快步走到愣在那里的大妈面前,抽回了刚才给大妈的一摞钱,拉着还一脸茫然的张博伟快步走了出来。

后来事实证明,王小勇的判断是对的,这几个瓶子的确是大爷大妈从别地翻出来充作祖传的,想高价卖出去。他的反侦察能力和逻辑性很强,让张博伟是大开眼界。

王小勇的实际水平很高,非常狡猾,是典型的生意人,就事说事,但他毕竟在县城里,接触的古玩是有限的,不是把所有的东西都研究得很透彻,而且轻视知识,所以古玩的理论基础并不扎实。他是在自己主观判断的基础上,根据外在的因素判断货是新的还是老的。

张博伟在跟着王小勇收古玩的这段时间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在买货的时候也试着刨根问底,察言观色,学着通过卖货人的行为表现和神态语言等外在条件去判断他是否在撒谎,然后大致确定这个古玩的真假和新老。

王小勇收完货后,有时候带着张博伟和找到的转手买主吃饭谈价钱,让张博伟对于中国的酒桌文化的了解也是有了一个质的提高。除了上座下座的划分,还有酒桌上推杯换盏时折冲樽俎的技巧,还延伸出来很多关于人心人性的东西。

渐渐地,张博伟也开始在做生意时学着王小勇的说话办事方式同对方打交道,并且在实践过程中总结出自己的一套理论,在收货卖货的时候也是把人际关系处理得游刃有余,而且因为为人豪爽,交友带着三分侠气,做人却始终存着一片素心,久而久之,比王小勇还受人欢迎。

而王小勇逐渐觉得这个年轻人学得太快,一点就透,怕自己的东西全被张博伟学去了,便找了个由头不再带着他了,把他交还给了祝师父。

张博伟回到祝师父店里打杂,有时间就和祝师父唠嗑,他最喜欢听和祝师父一样的老江湖们的经验之谈,那都是他们人生经历的浓缩,非常宝贵。在唠嗑的时候张博伟了解到了诸如潘家园、报国寺、程田旅馆等等一些北京有名的古玩市场。这些名字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他知道潘家园只能星期六、星期天摆摊,平时没有人;他也知道报国寺是星期四开市,平时也没有什么人;而程田旅馆则天天有市场。

而那个叫作“程田旅馆”的地方在他心里就像是神祇一般的存在,常常听祝师父吹嘘地说起:“这程田旅馆啊,那可不只是旅馆,那全国各地的行家都来这里买卖!过去这里只是廉价旅馆,后来古玩市场开放了,大家就都在这里落脚,我都见过……”

“那不就像是很多武侠小说里出现的高手云集、切磋武艺的悦来客栈?”张博伟一脸神往。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祝师父也爱看武侠小说。

“那师父怎么没有在北京待下去呢?”张博伟好奇地问。

祝师父一脸不悦地顾左右而言他,结束了话题。其实这也是祝师父的痛点,北京是一个高手云集、群英荟萃的地方,他在那里就是个排不上号的,套路没别人多,懂得也没别人广,所以生意做得没别人好,还经常被别人下套做局,最后几件所谓的镇店之宝全被别人收了去,后来没办法就从北京回来了。祝师父没有什么上进心,但奈何自尊心极强,回来之后也从来不跟别人提及自己在北京的故事,反而拼命收徒弟,希望指着哪个徒弟出息了,给自己赢得名声,因为出去见过世面,也能忽悠两下子,所以县城里很多人都很吃这一套。

张博伟对北京的那个高手云集的神秘之所越发充满了希冀和向往。他觉得一辈子待在工地绝对不是他的人生。而且古玩的利润如此之高,张博伟离开祝师父、出去闯一闯的念头就更强烈了。虽然相处了那么久,他对师父的情义是真心,但是他逐渐发现跟着祝师父能学到的东西不多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想见见大的世面。

大雪纷飞,却拦不住张博伟想要出门逛逛的心,因为下雪,他在家里已经休息好几天了,感觉骨头快生锈了,于是便一个人去了乐亭的大集。

张博伟每次来这里都是人群涌动,热闹非凡,让人很难挤开身子。这来往最多的还是青年男女,他们都是走马观花地看热闹,很少能站在摊位前待上几分钟,购买的大多都是价格十块八块的工艺品,只有那些看起来四五十岁往上的中老年人,才有可能是真正花大钱买东西的人。

张博伟到处扫了几眼,发现左前方那个摊位倒是有些不一样,那里围观的人最多,估计摊位不简单。从围观的人群挤进这个摊位,张博伟目光游离,饶有兴趣地看着摊边的人挑挑拣拣,其中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大叔逐渐引起了他的注意。

“老板您随便挑,我这里的都是好东西,看中什么就说一声!”

蹲在摊子前的那个大叔点了点头,继续在这里挑挑拣拣,地摊老板见他还没动静,有些着急了起来,便向他推荐:“您看,这是明代的青花瓷,你看这底款,那可是明代瓷器的巅峰时期啊!”摊主拿起摊位上的一个高仿青花瓷指着底款吐沫横飞地跟那大叔说道,大叔不为所动。

摊主又拿起其他的东西继续:“您看这个,清朝的珐琅彩,这是汉代的玉蝉,这是……还有这个,唐代的木雕。”张博伟在一旁看得都无趣了,正打算走。

摊主继续说道:“这清初木雕财神,雕刻细腻生动,金漆保存尚可,木质为香樟木……”

那大叔有了点动静,他接过木雕看了两眼,便打算放下,说道:“这个的确是老东西,却不是清初的,确切地说是仿的,而且仿得还不怎么像样。”

张博伟听这大叔的口气,看样子是行家啊,怪不得刚才不为所动。

大叔将卖主递给他的木雕放下,又不露声色,继续查看其他,不过张博伟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这大叔时不时在用余光瞄那个木雕财神,这大叔刚才说是仿的,怎么还这么在意这个木雕,莫非……

“老板,这个多少钱?”大叔指了一茶杯问道。

“三千。”

老板刚刚说完,大叔便起身要走。

“等等,等等!”见这买家要走,老板也急了,到手的生意可不能飞走,便出声挽留,“别走啊,价钱好说,不合心意可以看看其他的嘛。”

见摊主挽留,这穿着一身黑皮大衣的大叔点了点头,顺着这个台阶留了下来。

环顾了几周,大叔嘴角有些不满,勉为其难地拿起木雕,示意了下老板说:“请个价吧!”果然和张博伟想的一样,他就是看上了那个木雕财神。

“这个……”摊主有些迟疑,看他那勉强的表情就知道价钱不能开太高,价钱开高了,说不定就直接甩手走人,于是思量了片刻开口道:“五百!”

“顶多两百,你这个是樟木做的,根本不值几个钱,而且你看,这里还潮湿长藓了。”大叔翻着木雕上面那块淡淡的绿色指给摊主看。

摊主脸上充满为难之色:“老哥,还价也不是你这么还的啊,两百那可要亏死我啊,而且有藓才证明年代久远!”

经过一番唇枪舌剑,价格也由原来的五百一直往下跌,最后还是以三百五十元成交了。大叔一脸喜色,得意地哼着小曲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出去,围观的人看着就纷纷议论起来。

“他这东西肯定买贵了。”

“是啊是啊,我看这东西顶多值个一百来钱!”

“嘿嘿,我看也是。”

“谁说的,我看他这是买赚了,不然能那么高兴?”

众口不一,各有各的理在那争论着,过了一会儿也就散开,去了别摊看人交易了。只是张博伟在一旁看呆了,在张博伟看来这个木雕财神顶多是四十块钱的东西,竟然卖到了三百五十块钱!这中间的水分可真的是让他不由得佩服,心想自己要是也能做这买卖,那不是要发财了嘛!

过了年,张博伟便不想再在工地上干下去了。整日与钢筋水泥在一起的日子让他觉得压抑不堪,他认为自己的人生不应该过得这样贫瘠和卑微。在和祝师父的谈话中他认为他已经大致了解了北京古玩圈的状况,他迫不及待地想去北京闯荡闯荡,住程田旅馆,逛潘家园,在北京开辟出属于自己的天地。他甚至已经打好了如何劝服父母的腹稿,整晚整晚不能安眠,把辛辛苦苦从工地赚来的钱从枕头底下拿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再叠好,再工工整整地放回去,脑袋枕着胳膊兴奋得无法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