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者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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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围墙

围墙砌起来了。谁砌的?胡利安、格尔卡和吉列尔莫(吉列尔莫!)。格尔卡承诺要带个朋友来,结果没带来。那段日子,吉列尔莫还是个和善加合作的女婿。

多年前,阿兰洽在厨房说:

“妈,我有男朋友了。”

“哦,是吗?镇上的?”

“他住在埃伦特里亚。”

“叫什么名字?”

“吉列尔莫。”

“吉列尔莫!不会是宪警[7]吧?”

好吧,要是没有“老伙计”帮忙,围墙是砌不起来的。就凭他们仨,怎么砌?“老伙计”不仅借来模壳,还弄来一辆混凝土搅拌车。租车多少钱,付不付操作工报酬,胡利安一概不知。“老伙计”说:你放心用,建筑公司欠我人情。到头来,胡利安只要花钱买混凝土。菜园还没整完,小屋也还没修好,不过,看着簇新的防波墙,胡利安的心里乐开了花。“老伙计”说,起码上个月发的水,这墙能挡住。

有问题:围墙前面出现了一个大坑,都能挖鱼塘了,胡利安凭空想象的鱼塘只能养金枪鱼大小的鱼。“老伙计”说:哦,这好办。他在帕戈埃塔酒吧答应的事,要办,但要等些日子。要等多久?两个礼拜。要等送货去纳瓦拉的安多西利亚,回程时,让司机装一车种植土回来。看来,纳瓦拉那边也有人欠他人情。欠“老伙计”人情的人太多了,胡利安自然感激不尽,要付钱的话,照付。

还有问题:“老伙计”开车,卸土。新土跟本地土相比,颜色偏红,看来适合种葡萄。他们还发现,新土不够填坑。

胡利安说:

“起码要三车土。”

解决办法:挖成梯田。

“你把菜园分成上下两层,中间铺台阶或斜坡,好拉小车。要是再发大水,水会聚在下层。运气好的话,只会毁掉一半菜园,不会毁掉全部。”

“老伙计”脑子转得快,主意多,这点谁都承认。他们用老话夸奖他:“老伙计”比猴儿都精。胡利安就不行,脑子不灵,丁是丁卯是卯。他要是聪明点,原本可以跟“老伙计”合伙,买卡车跑运输。可他犹豫不决,没冲劲,米伦再拖拖后腿。“老伙计”有魄力,敢闯,镇上人都这么说。直到一夜之间,刷出了“‘老伙计’,听着,呯!呯!呯!”的标语,瞬间无人再提,似乎此人从未存在过。

“老伙计”确实主意多,可他也有麻烦。什么麻烦?这个麻烦:

“他们又给我寄了一封信。”

巴斯克革命武装组织埃塔致信给您,请缴纳两千五百万比塞塔[8],作为捐赠,用于巴斯克独立革命进程中的武装力量所需。根据本组织情报机构所获取的信息……

这事儿烦得他睡不着觉。胡利安说:正常,轮到谁,谁都睡不着。

“家里人怎么说?”

“他们不知道。”

“那就好。”

为了不让家里人做噩梦,开始他很天真——他太天真了!——以为麻烦会很快解决,就当它是一桩普通生意,破财免灾就好。信都寄到公司,落款是蛇缠斧头和埃塔标志。第一封信索要一千六百万比塞塔。他谁也没告诉,自己开车去法国,跟当班的奥克西亚先生见面,交完钱,一身轻松,回程高速上,听了一路音乐。遇到这种糟心事,还能怎么着?几天后,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一人遇难,孤儿寡母,伤心欲绝,各方谴责和抵制。“老伙计”有一丝愧疚之心,我操,捐的钱恐怕去买枪支炸药了。胡利安说:是的,他能理解。可是不管怎样,他已经捐过钱了,原以为一段时间里,或许好几年里,他们会放过他。是的,没错。结果四个月不到,又收到一封信。

“这回要两千五百万,狮子大开口,太过分了。”

胡利安完全站在他这边:

“巴斯克人之间,就不该发生这种事。”

“你跟我说实话,我像剥削人的资本家吗?我做了一辈子老黄牛,自己工作,提供工作岗位,眼下要发十四个人的薪水。我该怎么办?把公司迁到洛格罗尼奥,撂下员工不管,让他们没工资、没保险,啥也没有?”

“没准他们弄错了,把寄给别人的信寄给你了。”

“我不穷,这倒是。可我也有一大堆开销,这个税、那个税,多的就不说了,免得你听了烦,不过你可以想象:维修费、燃料费、还贷款,这都什么事儿啊!别以为我有金山银山,我有个屁!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还开着十年前那辆车,有几辆卡车旧了,前不久刚贷款换了两辆新的,剩下的哪儿有钱再换?最让我痛心的是,有些员工会去跟恐怖分子胡说八道:喂,那家伙发财了!”

他焦躁地直摇头,挂着重重的黑眼圈,一看就没睡好。

“我倒不是为自己,那帮杀人犯吓唬不了我,给我一枪,我就解脱了。人死了,但解脱了。信里还提到内蕾娅,提到她念书的学校和其他细节。”

“不会吧?”

“我最崩溃的是这个。换了你,会怎么做?”

胡利安挠了挠后颈,说:

“我不知道。”

他们在无花果树荫下抽烟。天气很好,蜥蜴趴在石头上晒太阳。卡车停在菜园,泥土松软,轮子陷进去一半。河对岸传来阿里萨瓦拉加兄弟作坊机器持续不断的沙沙声。

“你说,他们会不会也给埃塔付钱?”

“谁啊?”

“阿里萨瓦拉加兄弟。”

胡利安耸耸肩。

“选择只有三个:付钱、搬家、玩命。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我一点儿没耽误,付了钱,他们还要来找我麻烦?”

“这些事我弄不明白,我觉得他们搞错了。”

“我都说了,他们还提到内蕾娅。”

“也许他们不小心,把明年要寄的信寄给你了。”

沙沙,沙沙。“老伙计”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熄:

“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当然可以,你说。”

“你瞧,我想了想,最好找他们谈谈,找个领导或财务主管,说明一下情况。上次跟我见面的神父只是中间人。也许,他们会少要点或同意我分期付款,你懂吗?”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沙沙,沙沙。除了机器声,还有鸟鸣声、附近桥上经过的轿车和卡车的马达声。

“我要跟何塞·马利谈谈,想请你帮个忙。”

胡利安惊讶地问:

“这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我想请他帮我找个联系人。”

“何塞·马利不是埃塔分子,听见没?他怎么会是埃塔分子!更何况,他出国了。在哪儿?不知道。何塞·马利是个蠢货加懒汉,他辞了工作,米伦说他跟朋友闯世界去了。没准这会儿人在美洲。”

沙沙,沙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