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摸黑搬家
毕妥利丧夫没几周,就去圣塞巴斯蒂安住了几天,不为别的,只是不想看见丈夫遇害的人行道,不想继续忍受邻居们凶巴巴的眼神——那么多年和善的眼神,说变就变——不想每天从墙上的涂鸦前经过。广场音乐亭那个很新,靶纸中央写着“老伙计”的名字。画上去没几天,“老伙计”就没了。
其实,她是被儿女骗到圣塞巴斯蒂安的。我的个老天,居然要住在三楼!她习惯住一楼。
“挺好的,妈,反正有电梯。”
内蕾娅和哈维说好,无论如何要带她离开镇子——她在镇上出生、受洗、结婚,在那儿过了一辈子——然后制造困难,不让她回去,必要时,微微劝阻。
总之,他们把毕妥利安顿在一套海景房里,从阳台上就能看见海。原房主早就想卖,在报上登广告,接到过好几个人的电话,有的想买,有的起码想问问价钱。“老伙计”遇害前几个月,把它买下,想在镇子外头有个安身之处。
新家有灯,家具很少。儿女们对她说,暂住几天。跟她说话,她没反应,人傻了,麻木了。过去叽里呱啦爱说话,如今像尊雕像,一句话不说,似乎连眨眼都忘了。
哈维和医院一位同事陆续搬来家具用品,下午快天黑时开小货车去镇子,免得引人注目,跑了差不多十几趟,都是太阳落山后行动。今天搬这个,下回搬那个,车里也没多大地方。
结婚后的双人床留在了镇上,毕妥利没了丈夫,不想再睡。不过,他们好歹搬出了不少东西:餐具、餐厅地毯、洗衣机。工作日的某一天,他们正在搬,有人过来破口大骂。全是哈维的老熟人,昔日的同学,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其中一个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叫嚣着记下了车牌号。
回圣塞巴斯蒂安的路上,哈维发现同事精神焦虑,肌肉痉挛,在这种状态下开车,早晚要出事。于是,他让同事把车停在路边。
同事说:
“下回不陪你了,抱歉。”
“没事。”
“我去不了,真的,真的很抱歉。”
“用不着再去,已经搬完了。搬来的东西够妈妈用的。”
“哈维,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
“当然能,你不用担心。”
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好多年过去了。这些年里,毕妥利偷偷配了一把镇上的家门钥匙,她又不傻。咦,这是怎么回事?先是内蕾娅找不着钥匙;没过几天,哈维也找不着了。妈,钥匙呢?你那儿有一把。不是,我的找不着了。兄妹俩串通好的!她说不记得放哪儿了,瞧我这脑子!我来找找。过了几天,她佯装找了好久,终于找到。当然,那时候,她已经拿钥匙去五金店配了一把。老钥匙借给了内蕾娅,女儿会时不时地(一年一两回?)回去瞅一眼,打扫一下。她没把钥匙还回来,毕妥利也没指望她还。
后来,内蕾娅提议把镇上的房子卖掉,几天后,哈维也这么提议,毕妥利嗅得出这俩背后商量过。于是,她趁三人在一起,主动提出这个话题:
“只要我活着,房子就不能卖;我死了,随你们便。”
他们没有反对。她板着脸说的,眼神凌厉。兄妹俩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此事永不再提。
没错,她回镇子,总是特别谨慎,常挑风雨交加的恶劣天气,街上多半没人,要么挑儿女忙或出差的日子。之后,也许隔上七八个月才又回去一趟。她坐公交车,在镇子外头下车,免得跟人搭话、被人看见,从人少的街道走回老房子,待一两个小时,有时更久,看看照片,等教堂钟声敲响某个整点,确认门廊附近没人,原路返回,悄然离去。
她从不去镇上的墓园。去那儿干吗?“老伙计”葬在圣塞巴斯蒂安,没葬在镇上,尽管爷爷奶奶都葬在镇上的家族墓地。不行,大家都拼命劝她别这么做。要是葬在镇上,墓会被人毁了,这种事又不是头一回发生。
在波略埃墓园下葬时,毕妥利悄悄地对哈维说了一句话,哈维一直没忘。什么话?她说:他们不是把“老伙计”埋了,是把他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