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下垟
时隔四十年,我又回到了当年插队的地方——下垟村。
四十年前,我刚满十八岁,高中毕业。这年的夏天,我独自来到县里的知青办公室,报了名并选择了远离县城的下垟村知青点作为自己插队的地方。就这样,自己把自己送上了上山下乡之路。
我上大学离开下垟村之后,在老家工作的知青们先后集体回去过三次,还组织过纪念活动,我因为远在京城都没有参加。
这次,我约了几位当年一起插队的知青伙伴专程回来。从县城到下垟村大概有五十公里。当年长途汽车不能直达,最近的长途汽车站点距下垟村还有三公里的土路。这条土路是供手扶拖拉机行驶的,村里人称之为机耕路。那时,无论是我们回家还是从家中返回,这三公里的土路是必经之路。如今这段土路已变成了水泥路,开车几分钟就到了村子口。据说,修这段路的资金是省交通厅作为专项扶贫款下拨的,当年插队在此的一位知青几年前当上了省交通厅的副厅长,在他的支持下,才修了这段路。
下车后,我急不可待地寻找当年的记忆。展现在眼前的是熟悉的山、熟悉的小溪、熟悉的竹林,还有那熟悉的清新空气。一眼望去,村子比过去变大了,盖了很多的新房。山坳的村子口,曾有十几亩水稻田,当年我们就是在这片田里学会了插秧和收割水稻。水稻田还在,只是面积没有原先那么大了,一些新盖的房子占用了一些土地。走在村里,间或还能发现昔日村里的旧木房子,但有些已经不住人了。曾经的公社和大队部的那幢两层老房子还在,只是岁月的侵蚀使它显得很破旧,墙壁上依稀可以看到当年粉刷的标语痕迹,如今这幢楼房也已经被弃用了。
我们先来到了当年知青点的负责人老郑伯家。老郑伯当时是下垟村大队的大队长,具体负责知青点的事,那时我们几乎天天见面。可惜老郑伯十几年前已经去世,接待我们的是他的儿子。在他家新盖的房子里,我们一起吃了一顿午饭。饭桌上大家回忆起当年的那段经历,好像一切历历在目。你一句我一句,一段一段的故事,一段一段的趣闻,大家聊得很开心。
午饭后,老郑伯的儿子带我们一起在村子里转了转。我们看到村子的一角盖起了大棚,种植的是有机蔬菜和山菇等。离大棚不远是村子里的木材加工厂,利用山里的自然条件,生产做家具用的木材板。老郑伯的儿子告诉我们,几十年来村子有了很大的变化,农民除了依靠林业,也开始搞一些现代农业,如大棚蔬菜瓜果以及农副产品的深加工等,村里利用山里林业的优势,办起了木材加工厂。他还指着远处的一道山沟告诉我们,村里还将发展旅游业,正准备建一座山中的滑雪场。这几年,到山里来的城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这里空气好,山清水秀,对城里人吸引力很大。村里在县里的支持下,还准备盖一座宾馆。听完介绍,我很是感慨,真是想不到,记忆中那个小小的村子,如今变化这样大。可是当年,我们连蔬菜都吃不上,只能带着每次回家带来的咸菜和腌制品上山。
我们又来到了一家农户。主人的父亲当年也是在知青点与我们住在一起的。当时知青点建在离村子有五里地远的山上,是一幢两层的房子,四十多名知青就住在那里。知青点的任务就是每年春天在荒山上除草,然后一层一层垒起一米宽的梯田,之后种上小松树苗,夏天和秋天再将树苗旁的杂草除去,如此周而复始。为种好树苗,大队派了五位老农在知青点常驻,每天与我们一起劳动并对我们加以指导。主人的老父亲就是其中一位老农,如今已是八十多岁了,腿脚有些不便。当我们自我介绍完,老人显得有些激动。在与老人闲聊时,老人说起了很多关于知青点的事情:如修篮球场,怎样将篮球架从山下扛到山上;又如知青点日常用水,怎样将竹竿掏空,一根接上一根从远处为知青点引来山水;还说起当年背米、背柴上山的一些事;等等。老人很是健谈,我们惊讶于老人的记忆力。老人还特别告诉我们,当年知青们在山上种植的小松树苗,都有三十多厘米粗了,已经成林了。
我们很想到当年知青点的旧址看看,于是,走出老人家后,沿着山路向知青点的旧址走去。虽然已经知道山上知青点的房子被拆了,并且还有五里的山路要爬,可我们还是决定去看看。这条山路是当年村子通往知青点唯一的一条路,现在走的人不多了。山路崎岖,杂草丛生,大家慢慢爬着,还是感到有点吃力。四十分钟后,我们见到了一处残留的房子墙基以及一堆乱石,这就是当年知青的大本营。不远处还有一处是被拆了屋顶的低矮小平房,应该是原来的牛棚。房子前面的篮球场已不见了,长满了灌木。房子周边原来还有几亩茶园,茶树还在,但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人管理了。虽然见到的仅仅是已经破烂不堪的旧址,可我们还是很激动,毕竟我们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四年。
那时知青点没有电灯,到了晚上只能点煤油灯或蜡烛。夜晚的山上漆黑一片,风刮得呼呼响,还不时有野猪出没。山里的天黑得早,每天晚饭后我们总是将房子的大门关上,再用几块石头顶在门后。
当年知青劳动,每天要走十几里地。早上每个人用铝制的饭盒把自己待蒸的饭准备好,中午有一人专门挑着蒸好的饭送到劳动的地方。没有菜,用热水冲一小把紫菜,就成了配饭吃的菜了。
站在旧址前,思绪不由得回到了过去,我们好似又听到房子里传出的热闹谈笑声,仿佛又看到篮球场你争我抢的身影。四周的山上,已是树木葱茏,这些松树都是我们当年亲手所种,此时来到林中摸着树干,抬头仰望,挺拔的松树已有十几米高了。此刻,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群脚上扎着鞋套、腰中别着一把柴刀的知青的身影。
那时每天的劳动尽管走得很远,可大家的心情都很好,出工和收工回来的路上,还一路唱着歌,对着一片大山呼喊着,偶尔还摘一些山里的野果子带回知青点。
傍晚回到村子里,我们几人又自己在村里转了转。天黑后,但见村子灯火明亮,有好几户人家房顶上还架着锅盖似的卫星天线,屋里传出电视的声音。很难想象这就是当年那个偏远而又落后的穷山沟里的村子。
四十年前,当初报名插队的事自己事先并没告诉父母,是在报完名之后才告诉家里的。父母也没有责怪我,因为在那个年代,家中的长子是肯定要下乡的。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吃了一惊。虽然肯定要下乡,但毕竟是件大事,居然没有跟家长商量就自己做主了,而我当时才刚刚十八岁。
当年下乡插队很是艰苦,山上没有食用油,烧菜几乎都是盐水煮。劳动之余固定一周两次读报学习,有空余时间大家一起拉拉二胡或吹吹笛子,自己排演节目到村子里演出,等等。虽说条件艰苦,但大家的精神很乐观,丝毫没有流露出一丝怨言,在青春的年华里彰显着年轻人的朝气。在那个岁月里,我们学会了下田干活,学会了种树,学会了采茶,也学会了做饭烧菜,洗衣服和缝棉被。
时光流逝,但这段人生经历,却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脑海中。十八岁,我们把风华正茂的青春留在了这里。四十年后,村子在变,人也在变,我们都在跟着时代走向明天。
写于2017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