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蔡夫人议献荆州 诸葛亮火烧新野

刘备向诸葛亮询问抵御曹兵的计策。诸葛亮说：“新野小县，不能长时间停留在这里，最近听说刘表病重，危在旦夕，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占领他的荆州作为安身之地，或许可以抵御曹操。”刘备说：“你说的很对；但是我受刘表大恩，怎么忍心图谋他的地盘！”诸葛亮说：“要是现在不占领的话，后悔就来不及了！”刘备说：“我宁愿一死，也不忍心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诸葛亮说：“那就再作商议。”

夏侯惇战败返回许昌，捆住自己去见曹操，伏地请死。曹操解开绳索。夏侯惇说：“我中了诸葛亮的诡计，用火攻破我军。”曹操说：“你从小用兵，难道不知道狭窄的地方应该提防火攻？”夏侯惇说：“李典、于禁也曾提醒过我，我实在是后悔呀！”曹操重赏李典、于禁二人。夏侯惇说：“刘备如此猖狂，实在是腹心之患，一定要尽快除掉他。”曹操说：“我所担心的是刘备、孙权；其余的人不值得一提，现在应该乘此时扫平江南。”于是传令起大兵五十万，命曹仁、曹洪为第一队，张辽、张郃为第二队。夏侯渊、夏侯惇为第三队，于禁、李典为第四队，曹操亲自率领诸将为第五队：每队各自率军十万人。又命许褚为折冲将军，带领三千士兵为先锋。选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师。

太中大夫孔融进谏到：“刘备、刘表都是汉室宗亲，不能轻易讨伐；孙权盘踞六郡，还有大江天险为依仗，也不容易攻取，现在丞相发动无义之师，恐怕会让天下失望。”曹操怒道：“刘备、刘表、孙权都是逆命之臣，怎么能够不讨伐他们！”于是喝退孔融，下令：“要是再有进谏的人，杀无赦！”孔融出府，仰天长叹：“凭借至不仁讨伐至仁，哪里能够不失败呢？”时御史大夫郗虑家客听到这句话，急忙报知郗虑，郗虑常常被孔融羞辱，正怀恨在心，于是就把这句话汇报给曹操，并且说道：“孔融平日就经常狎侮丞相，还和祢衡交好，祢衡称赞孔融如同仲尼不死，孔融则称赞祢衡为颜回复生。之前祢衡羞辱丞相，就是孔融指使的。曹操大怒，于是命廷尉捉拿孔融。孔融有两个儿子，年纪还小，当时正在家中下棋。左右急报曰：“你父亲被廷尉捉走了，马上就要被杀了！二位公子还不快点躲躲？”二个孩子说：“破巢之下，哪里还有完整的蛋呢？”话音未落，廷尉就来了，将孔融一家老小连同两个儿子一同抓走，斩杀，并将孔融的尸身抛在市上。京兆脂习伏尸而哭。曹操听说后，大怒，打算杀掉脂习。荀彧说道：“我听说脂习经常劝谏孔融说：你太过刚直，这是取祸之道。如今孔融死了脂习哭吊他，实在是讲义气之人，不能杀。”曹操这才放弃了这个想法，脂习将孔融父子尸首收葬。曹操杀掉孔融后，下令五队军马次第出发，只留荀彧等守许昌。

荆州刘表病情危重，派人来请刘备托孤。刘备带着关羽、张飞来到荆州去见刘表。刘表说：“我已经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特意把你叫来托孤于你。我儿子没什么才能，怕是不能继承父业，我死了之后，你可以自己接管荆州。”刘备哭着推辞道：“我自会竭尽全力辅佐贤侄，并没有别的想法！”正说着，有人来报说曹操亲自率领大军杀来了。刘备赶忙向刘表辞行，连夜返回新野。刘表病中得知这个消息，也十分吃惊，商议写遗嘱，命刘备辅佐长子刘琦为荆州之主。蔡夫人听了之后大怒，关上内门；命蔡瑁、张允二人守住外门。当时刘琦人在江夏，得知父亲病危的消息，来到荆州探病，才到外门，就被蔡瑁挡住，说：“公子奉父命镇守江夏，责任重大；现在却擅离职守，要是东吴的军队到来，该如何应对？要是去见主公，主公一定很生气，病情就会加重，这就是不孝。快点回去吧。”刘琦在门外站了很久，大哭一场，还是上马返回江夏去了。刘表病势越发严重，一直盼着能见上刘琦一面，但是刘琦一直没有出现。八月戊申日，刘表大叫数声后死去。

刘表死后，蔡夫人和蔡瑁、张允商量，伪造遗嘱，命次子刘琮为荆州之主，之后举哀报丧。当时刘琮才十四岁，十分聪明，于是聚集众人说道：“我的父亲去世了，我的哥哥现在江夏，还有叔父刘备在新野。你们拥立我为主公。一旦哥哥和叔叔兴兵问罪，作何解释？”众官还没有回答，幕官李珪便上前答道：“公子说的很对。现在可以立即发哀书到江夏，请大公子继任荆州之主，再命刘备一同理事：这样北可以抵挡曹操，南可以抵抗孙权。这才是万全之策。”蔡瑁呵斥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胡说八道，不听主公遗命！”李珪大骂道：“你内外勾结，私结党羽，矫称遗命，废长立幼，眼看着荆襄九郡，就都到蔡氏的手中了！若是故主有灵，一定会立即杀了你！”蔡瑁大怒，喝令侍从将李珪推出去斩了。李珪一直到死仍然大骂不已。于是蔡瑁就拥立刘琮为主。蔡氏宗族，分别统领荆州之兵；命治中邓义、别驾刘先镇守荆州；蔡夫人亲自和刘琮赶往襄阳驻扎，以防备刘琦、刘备。于是将刘表的灵柩埋葬在襄阳城东汉阳之原，竟然没有发讣告通知刘琦和刘备。

刘琮来到襄阳，刚刚下马歇息，就得知曹操率大军直奔襄阳而来。刘琮大惊，于是将蒯越、蔡瑁等人请来商量对策。东曹掾傅巽进言说：“不仅仅曹操大军前来值得担心；如今大公子在江夏，刘备在新野，我们都没有将丧事告知他们，一旦他们前来兴兵问罪，荆襄就危险了。我有一个计策，可以让荆襄百姓，安如泰山，又可以保全主公名爵。”刘琮问：“什么计策？”傅巽说：“不如就把荆襄九郡，献给曹操，曹操一定厚待主公。”刘琮呵斥道：“这是什么话！我继承先君的基业，尚未坐稳，怎么可以随便抛弃给他人？”蒯越说：“傅巽说的很有道理。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现在曹操南征北讨，打着朝廷的名义，主公抵挡的话，其名不顺。而且主公新立，外患还没有平定，内忧即将发作。荆襄的百姓，听说曹操到了，不等交战就胆颤心寒，如何能够与之相抗衡？”刘琮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并非我不听从；只是先君的基业，一旦放弃交到别人手中，就会被天下人嘲笑。”

话音未落，一个人昂首挺胸地走进来，说道：“傅巽、蒯越说的很对，为什么不听从？”众人一看，进来的人是山阳高平人，王粲，字仲宣。王粲身材矮小，长相瘦弱；他在小时候去见中郎蔡邕，当时蔡邕高朋满座，听说王粲来了，急忙出去迎接他，连鞋子都穿反了。宾客都十分惊讶地问：“蔡中郎为什么对这个小孩子如此看重呢？”蔡邕说：“这孩子有异才，我不如他。”王粲博闻强记，无人能比：曾经从观道旁经过，就将旁边立着的碑文记诵下来；看人对弈，不小心棋局打乱了，王粲就将棋局复原，一子不差。此外，王粲还善算术。他的文词也冠绝一时。十七岁的时候被任命为黄门侍郎，但他并没有去。后来因为避乱而来到荆襄，刘表将其奉为上宾。

王粲对刘琮说：“将军自己和曹操相比如何？”刘琮说：“自然比不上他。”王粲说：“曹公兵强将勇，足智多谋；在下邳擒获吕布，在官渡打败袁绍，在陇右驱逐刘备，在白狼打败乌桓：枭除荡定的人不计其数。现在率领大军南下荆襄，势必无法抵挡。傅巽、蒯越二君的计划，是长远的计策。将军不能迟疑，以免将来后悔。”刘琮说：“先生见教极是。但是还要禀告母亲知道。”这时，就见蔡夫人从屏后走出，对刘琮说：“既然王粲、傅巽、蒯越三人的看法一致，就不用告诉我了。”于是刘琮便决定投降曹操，命人写了降书，叫宋忠悄悄地到曹操军前投献。宋忠领命来到宛城，见到曹操，献上降书。曹操大喜，重赏宋忠，吩咐让刘琮出城迎接，便让他永远拥有荆州。

宋忠拜别曹操，返回荆襄。正打算渡江，就看到一支人马到来，细细一看，是关羽。宋忠来不及躲避，被关羽叫住，细细询问荆州之事。宋忠开始的时候还想隐瞒；后来被关羽盘问急了，只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实告。关羽大惊，押着宋忠来到新野去见刘备，把前事说了。刘备听了大哭。张飞说：“事已至此，可以先将宋忠斩了，随即起兵渡江，夺下襄阳，杀了蔡氏、刘琮，之后再和曹操交战。”刘备说：“你先住口。我自有打算。”于是对宋忠呵斥道：“既然你知道众人如此行事，为什么不早点来告诉我？现在就算杀了你也无济于事。你快点回去吧。”宋忠拜谢，抱头鼠窜。刘备正在烦闷，公子刘琦派伊籍前来。刘备感伊籍昔日救命之恩，降阶相迎，再三道谢。伊籍说：“大公子在江夏，听说父亲去世，蔡夫人和蔡瑁等商量后竟然不来报丧，而且拥立刘琮为主。公子派人前往襄阳打听，回说是真的；担心您不知道，特地叫我来送信，并请求您率领麾下全部精兵，一同前往襄阳问罪。”刘备看完信，对伊籍说：“你只知道刘琮僭立，却不知道刘琮已经把荆襄九郡献给曹操了！”伊籍大吃一惊，忙问：“您是从哪里知道的？”刘备就把关羽抓到宋忠的事说了。伊籍说：“要是这样的话，您不妨就以吊丧为名，前往襄阳，将刘琮骗出来，顺便将他擒下，诛杀党羽，这样的话荆州就是您的了。”诸葛亮说：“伊籍说的很对。主公应该听从。”刘备落泪说：“哥哥临终前托孤于我，现在要是抓住他的儿子攻占他的地盘，将来在九泉之下，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哥哥呢？”诸葛亮说：“要是不这么做，现在曹兵已经到达宛城，怎么抵挡？”刘备说：“不如先到樊城避避。”

正在商议间，探马飞报曹操大军已经抵达博望。刘备连忙让伊籍返回江夏整顿军马，这边和诸葛亮商量拒敌的计策。诸葛亮说：“主公放心吧。之前那一把火，将夏侯惇的大半人马留下；现在曹军又来，一定让他中这条计。我们也不能在新野住了，不如尽早去樊城。”于是派人在四门张榜，告知百姓：“不管老幼男女，愿意跟随的，就在今天跟随我们前往樊城暂避。”派孙乾到河边调拨船只，救济百姓；派糜竺护送各官家眷前往樊城。一边聚集众将领听令，先让关羽率领一千军士前往白河上游埋伏。军士人人带着布袋，多装沙土，堵塞白河之水，等到第二天三更后，听到下游人喊马嘶，立即拿出布袋，放水淹之，之后顺水杀下来接应。又叫张飞带领一千军前往博陵渡口设伏。那里的水势最缓，一旦曹军被淹，一定会从这里逃难，这样就能够乘势杀来接应。又命赵云率领三千军士，分成四队，赵云亲自率领一队埋伏在东门外，其余三队分别埋伏在西、南、北三门，在此之前，先在城中人家屋上，多藏硫黄焰硝等引火之物。一旦曹军入城，一定会在民房中歇息。第二天黄昏之后，一定会起大风；一旦见到风起，就令西、南、北三门的伏军朝城中射入火箭；等到城中火势大起，再在城外呐喊助威，将东门留出来放他出逃。你在东门外从后痛击。天亮之后与关羽、张飞二人会合，收军返回樊城。再命糜芳、刘封二人带领两千军士。一半红旗，一半青旗，在新野城外三十里鹊尾坡前屯兵。一见到曹军，红旗军走在左，青旗军走在右。曹操一定有所怀疑而不敢追击。你们二人便分头埋伏。只要看到城中火起，就可以追杀败兵，之后再前往白河上游接应。诸葛亮安排之后，就和刘备一同登高远望，等着捷报传来。

曹仁、曹洪率领十万人马作为前队，许褚率领三千铁甲军在前面开路，浩浩荡荡，直奔新野杀来。这天中午，抵达鹊尾坡，看到坡前一簇人马，全都打着青、红旗号，许褚催军上前。刘封、糜芳分成四队，青、红旗分别归左右。许褚见状，勒马，下令停止前进，说道：“前面肯定有埋伏。我军就在这里住下。”许褚一骑马飞报前队曹仁。曹仁说：“这是疑兵，肯定没有埋伏。可以尽快进兵。我自会催军继至。”许褚再次回到坡前，率军杀入。杀到林下的时候，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当时太阳已经西斜。许褚正打算前进，就听到山上大吹大擂。抬头一看，山顶上出现一簇旗，旗丛中有两把伞盖：左边是刘备，右边是诸葛亮，两人对坐饮酒。许褚大怒，率军寻路上山，却被山上抛下来的擂木炮石打得无法前进。又听到山后喊声大震。正想找寻一条路厮杀，但是天色已晚。

这时曹仁领兵赶到，命先夺取新野城歇息。军士来到城下的时候，看到四门大开。曹兵进城，没有半点阻挡，城里也看不到一个人，居然是一座空城。曹洪说：“这一定是无计可施了，所以带着百姓逃了。我军就先在城里歇息，等明天天亮了再进兵。”此时各军早已经又饿又累，纷纷抢占民居做饭。曹仁、曹洪就在衙内安歇。初更之后，狂风大作。守门的军士飞报起火了。曹仁说：“这一定是军士做饭的时候不小心，遗漏之火，不要大惊小怪。”话还没说完，连续传来飞报，西、南、北三门纷纷起火。曹仁立即命众将领上马。这时，已经满城都是大火，上下通红。这天晚上的大火，远远胜过之前博望烧屯的那场火。曹仁率领众将在大火中寻路奔走，听说东门还没有着火，于是急忙从东门逃出。军士互相踩踏，死伤无数。曹仁等刚刚逃离火场，还来不及喘口气，身后喊杀声起，赵云率军追来混战，败军各自逃命，哪还有人回身厮杀。正奔走间，糜芳率一军杀来，又是一阵冲杀。曹仁大败，夺路逃走，又被刘封率一军截杀一阵。到四更时分，人困马乏，残馀的军士大都焦头烂额；好不容易逃到白河边，幸好河水不怎么深，人马纷纷下河喝水：人相喧嚷，马尽嘶鸣。

关羽早就在上游用布袋遏制住河水，黄昏时分，看到新野火光冲天；到了四更，就听到下游人喊马嘶，连忙下令军士一齐提起布袋，顿时水势滔天，朝下游直冲过去，曹军人马来不及逃命，多有溺死。曹仁慌忙带领众将领朝着水势慢处夺路而逃。来到博陵渡口的时候，听到喊声大起，被一军拦住去路，当先大将，正是张飞。张飞大叫道：“曹贼快来纳命！”曹军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