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衙行^[1]

忆昔避贼初^[2]，北走经险艰。夜深彭衙道^[3]，月照白水山^[4]。尽室久徒步，逢人多厚颜^[5]。参差谷鸟鸣^[6]，不见游子还^[7]。痴女饥咬我，啼畏虎狼闻。怀中掩其口，反侧声愈嗔^[8]。小儿强解事^[9]，故索苦李餐^[10]。一旬半雷雨，泥泞相牵攀^[11]。既无御雨备^[12]，径滑衣又寒。有时经契阔，竟日数里间^[13]。野果充粮，卑枝成屋椽^[14]。早行石上水，暮宿天边烟^[15]。少留同家洼^[16]，欲出芦子关^[17]。故人有孙宰^[18]，高义薄曾云^[19]。延客已曛黑，张灯启重门^[20]。暖汤濯我足^[21]，剪纸招我魂^[22]。从此出妻孥，相视涕阑干^[23]。众雏烂熳睡^[24]，唤起沾盘飧^[25]。誓将与夫子，永结为弟昆^[26]。遂空所坐堂，安居奉我欢^[27]。谁肯艰难际，豁达露心肝^[28]？别来岁月周^[29]，胡羯仍构患^[30]。何当有翅翎，飞去堕尔前^[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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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彭衙，白水县（今陕西白水县）的古名。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同州白水县，汉彭衙县地，春秋秦晋战于彭衙是也。”至德元载（756）五月，杜甫携家由奉先逃往白水。六月，潼关失守，白水告急，杜甫一家仓皇逃往鄜州，途中久雨，行进困难，受到住在同家洼的友人孙宰的接待。至德二载闰八月，杜甫由凤翔回鄜州探视家人，路经同家洼之西，写了这首诗，追忆去年之事，感谢孙宰的盛情。

[2] “忆昔”句：指去年六月避兵乱事。

[3] 彭衙道：行在彭衙的路上。

[4] 白水山：白水县的山。

[5] “尽室”二句：是说全家人长途跋涉，非常狼狈，见人感到难为情。尽室，全家。厚颜，羞惭。《尚书·五子之歌》：“郁陶乎予心，颜厚有忸怩。”孔安国注：“颜厚，色愧。”“厚颜”同“颜厚”。

[6] 参差（cēn cī岑阴平疵）：不整齐的样子。这里指鸟儿上下翻飞。

[7] 游子：指逃难外出的人。还：指回家。只闻鸟鸣，少见人迹，见得一路荒凉。

[8] “反侧”句：是说强掩住女儿的嘴，她在怀中挣扎，哭得更加厉害。反侧，反复转动身体，指挣扎状。嗔：这里指怒哭声。

[9] 强（qiǎnɡ抢）解事：稍懂事。强：稍微。

[10] 故：犹故故，常常。索：寻求。苦李：一种野生李子。

[11] “一旬”二句：是说十天中有一半是雷雨天，全家在泥泞里相互牵扶着行走。

[12] 御雨备：指雨具。备：设备。

[13] “有时”二句：有时候经过难走的地方，一整天只能走几里路。契（qiè挈）阔，劳苦，这里形容路途难走。竟日，一整天。

[14] “野果”二句：是说以野果充饥，在树下住宿。（hóu喉）粮，干粮。卑枝，低树枝。椽（chuán船），放在梁上架屋顶的木条。成屋椽，是拟想之语。

[15] “早行”二句：形容行进困难，山中荒凉。石上水，指山道上有积水。天边烟，指山间雾气。说“天边”，极言其广阔。

[16] 同家洼：作者友人孙宰住的村子，当在白水县境内。

[17] 芦子关：见前《塞芦子》注〔1〕。

[18] 故人：老朋友。孙宰：生平不详，也可能任过县令一类的官，因尊称“宰”。

[19] 薄曾云：上接云天，形容义气之高。薄：迫近。曾（cénɡ层）：同“层”。

[20] “延客”二句：是说孙宰邀请作者到家中住宿。延，邀请。曛黑，日落天色昏暗。启重（chónɡ虫）门，打开层层门户。

[21] 濯（zhuó浊）：洗。

[22] “剪纸”句：这是说主人对在途中受惊险的作者一家多方安慰。剪纸作旐（zhào兆）进行招魂，为古代民俗。而诗中意在说明主人关心备至，事则未必实有。

[23] “从此”二句：是说孙宰又唤出家人，彼此相见都流下眼泪。从此，接着。涕阑干，涕泪纵横的样子。

[24] 众雏：指小孩子们。烂熳睡：形容孩子们睡得很坦然，表明已疲惫之极。

[25] 沾盘飧（sūn孙）：吃晚饭。沾：分得。飧：晚饭。

[26] “誓将”二句：孙宰对杜甫说的话，意思是要结为永久兄弟。夫子，对对方的尊称。弟昆，犹说弟兄。

[27] “遂空”二句：是说孙宰将接待客人的房间空出来，让作者安然住下。奉，给予。

[28] “谁肯”二句：总结以上十四句，进一步表示自己的感激和感慨。豁达，待人宽厚。露心肝，推心置腹，极言坦诚。

[29] 别来：指与孙宰分别以后。岁月周：为时已一周年。

[30] 胡羯（jié节）：犹说胡人，指安史叛军。羯：我国古代族名，匈奴的一别支。构患：制造灾祸。语本王粲《七哀诗》：“西京乱无象，豺狼方遘患。”遘，通“构”。

[31] “何当”二句：表示思念之深。何当，安得，怎能。翅翎，翅膀。翎，羽毛。堕，落下。尔，指孙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