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兀术心中吃惊,又暗暗佩服。在路上,他只知宋兵被困,向我军求援,却不知这竟是宋金两家商量好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蓟州的城防,已于昨晚让童贯的亲卫队秘密接管,”完颜晟接着说道,“粘罕此去,带两路军队,再与宋将郭药师会合,合击燕京,预计不日便可下。”
兀术想通了其中关节,暗自佩服之余,又问道:
“四叔,那现在咱们手里究竟有多少兵?”
“三万。”完颜晟一字一顿道。
“可是对方有二十余万大军,尽皆精锐啊。”
完颜晟看向兀术道:“你可读过汉人的兵法书?”
不待兀术回答,完颜晟又说:
“汉人的兵书上面有句话,‘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现在对方的兵力接近我们十倍,正是要围歼我们。”
“是啊,想要取胜太难了。”
完颜晟点了点头,道:
“对,想赢很难,但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觉得活着难吗?”
活着?兀术不解其意,便道:
“四叔问这个做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我到临潢以后,便极力主张南下,不回族里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兀术摇了摇头。
完颜晟看向前方,慢慢开口,像是要诉说一个悠长的故事:
“以前,我们女真人是辽国的贱民,每年冬天,辽国的商人都会来咱们族里,用粮食,换取我们的鱼,貂皮,海东青。但是我心里却清楚,我们给他们的东西,他们拿回南方以后可以用来换金子,而他们给我们的粮食,却在南方唾手可得。我到临潢以后,才知道这地方有多么好,但是你可知道,再往南的宋朝,更是天府之国!”
兀术用心地听着,思考着,叔叔的话一字一句印在了他的心里。
完颜晟接着说:“而我们所生活的地方,太过恶劣!你还记得,每年冬天,族里就会冻死人,一家生了三个孩子,因为粮食不够吃,就要杀死其中的一个。但是你知道吗?在南方,那儿的土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只要你把种子洒在地上,就可以长出吃不完的粮食。在南方,风可以是温暖的,雨可以是轻柔的。永远不会冻死人,饿死人!”
永远不会冻死人,饿死人!
这句话在兀术的脑海里不断回响,完颜晟指向前方的辽军,说道:
“现在,他们的主子昏庸无能,被我们赶到了西边,这地方,就该由我们来管!”
兀术看向战场,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他想了想,说道:
“叔叔,我不怕。”
完颜晟听了这话,突然大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潇洒中带着豪气,兀术看着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回到了他小时候听父亲常说起的那个勇冠三军的四叔的样子。
“他们,要围我们,”完颜晟指着辽军说道,“那咱们就冲进去,直接捅他的中阵!兀术,你要记住一句话,羊群是围不住狮子的。”
兀术点了点头,又说道:“希望二哥他们,也能一战告捷!”
“他当然会一战告捷,”完颜晟笑道,“燕京城外,还有看戏的人呢,他这个主角怎么能丢人呢?”
说罢,完颜晟举起背上的长刀,指向前方,发动了进攻的号令。
号角齐鸣,鲜血碰撞。
......
半月之前,完颜部,斡古泰帐。
白色的信封静静地躺在书案上,是拆开过又合上的样子。
斡古泰轻呷了一口茶,在他对面的小桌上,也放着一杯茶,热气从杯口散出来,像白色的轻烟一般消失在空中。
斡古泰想象着那缕白气并没有消散的样子,它在空中盘曲变形,慢慢变成了两个字:
平州。
作为占据的城池,平州和其他各州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特殊之处在于,平州乃是献降之城,得之易,失之也易。斡古泰认为,这燕云十六州,就像一个巨大的棋盘,这一座座州城就是棋子。现在这棋局到了关键处,如何破局,变成了首要之事。
而得失之中,往往隐藏着破局的契机。
作为献降之城,平州内部暗流涌动,斡古泰是知道的。为了稳定局势,他只得给那降将加官进爵,以安其心。可这人心,又何能随外物而安,暗流迟早有一天会奔涌而出。既然这样,何不如此这般......
想到此处,斡古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帘子被掀开,斡古泰看着他叫来的人,道:
“韩臣,喝茶。”
来者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慢慢饮了,问道:
“主子叫韩臣来有何吩咐?”
斡古泰笑了笑,将那信封递给他,说道:
“燕京将有大事发生,你即刻动身前往,与我军会合。”
韩臣点了点头,又问:
“主子可有什么话,要韩臣带给他们?”
斡古泰摇了摇头,说道:
“不用,你到燕京之后,无论遇见哪位将军,便跟着侍奉,不用回来复命了。”
说罢,斡古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道:
“我说的,你可明白?”
韩臣拱手行了一礼,道:
“韩臣明白了。”
看着眼前的人离开,斡古泰端起茶杯,才发现茶早已凉了。尽管这样,他还是将那剩下的一口饮尽,轻吐了口气,轻声说道:
“这局,又该如何破呢?”
......
在一个平静的拂晓时分,燕京的守备部队发现,城池四周早已围满了敌军。虽说早前已派萧斡阻击童贯的北伐军,但此时,金兵与宋兵联合,各路军队加起来,竟有十万之众。
而燕京城内,仅剩不到五千的残兵了。
辽国太后略加思索,便想通了其中关节。无非是派一支疑兵吸引萧斡的注意力,童贯再放手一搏,令守备蓟州的部队倾巢而出,一举拿下燕京。也就是说,此时蓟州是空城一座。
可是想通又有什么用呢?传信已经来不及了。
五千对十万,连半日的抵抗都不到,燕京便城门洞开。史书上记载,自此,辽国失去了燕云十六州的最后一座城,除此之外,别无他处,正如每个平凡的一天一样。
与此同时,蓟州城上。
在安排好了巡城的人员以后,刘韐正欲回营帐,却看见一个巡城的小兵正趴在城墙上,看着城下金兵与辽兵厮杀的场景。
刘韐默默走到那小兵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城下有什么好看的?安心巡城才是正事。”
“你看,城下的金兵打算直取辽军主将,但是辽将明显看出了他们的意图。他正在慢慢把金兵划分成一个一个的小块,分而歼之,这样下去,金兵迟早要消耗殆尽。”
那小兵只当是战友打趣,也不回头看看身后是谁,便将自己对战场的看法说了出来。
“哦?”刘韐产生了兴趣,“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金兵才能取胜呢?”
小兵略加思索,接着说道:“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们派出一支千余人的部队,将他们的阵型冲散就好了。”
“哈哈哈!”刘韐笑了起来,“有如此见识,不愧是我‘敢战士’的一员。”
那小兵觉得身后的“战友”说话风格不太对劲,便转过头来,却发现是长官站在自己身后,忙拱手道:
“见过长官!”
刘韐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小兵抬起头来,回答道:“我叫岳飞。”
刘韐看着那孩子的眼睛,清澈的眼眸让他回忆了起来,那天征兵时眼前这小子的样子。
“你有此见识不易,但巡城时要专心!”
说完这话,刘韐便欲离开,却听岳飞叫他道:
“长官,金兵现在已经很危险了,难道不派兵救他们吗?”
刘韐回过头来,说道:
“目前城中无兵,这才叫敢战士队前来巡城,哪抽得出千余人的部队援救他们?”
“城中尚有敢战士三千人!”岳飞回答道。
刘韐摇了摇头,道:
“此事童大人自有决断,不是你该管的,好好做你的事。”
“大人!”看刘韐又要离开,岳飞喊道,“若是不救他们,那金兵可要被吃光了啊!若是辽兵破釜沉舟,再攻蓟州,后患无穷啊!”
“岳飞!”刘韐气道,“敢战士虽由我亲自带队,但如何调动也得遵从童贯大人的意思,你又有何资格指手画脚?”
“大人......!”岳飞急得说不出话。此时,却有个声音从刘韐身后传来。
“让他去吧。”
刘韐回头,发现童贯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忙行礼道:
“小人见过大人,不知......”
童贯摆手打断了刘韐,径直走向岳飞面前,问道:
“若要援救,你要多少兵?”
岳飞拱手行了一礼,答道:“一千五百人即可,也不需要什么阵型,只径直杀过去,将分散的金兵连通起来就好了。”
童贯点了点头,道:“你现在去城下敢战士营,带兵出城吧。”
“岳飞领命!”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刘韐问道:
“大人,援金又有何益?他们再战一时半刻就会退的。”
“不对,不是这个原因,”童贯摇了摇头,道,“只是我突然想好好打一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