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以命换命
文蔚咬着嘴唇，平举的右臂依然突兀地举着，继续坚定地摇头：“不可！”
郑睿双手轻轻覆上她的右臂，真诚地看向她的眼睛：“我身子不好，这几年拖着劳心劳力，本来就没有几年了，你和霜儿都是知道的。我这么做，其实也是解脱。”
文蔚的神情陡然一松，随即眼眶一红，眼中起了一层薄雾，忍不住用挡着郑睿的右手擦拭泪水。
郑睿宛然一笑，施施然走向方青瑶。
方中宪、方中俞两个也跟着泪流满面，扑通扑通接连跪倒，异口同声道：“娘，用我的血吧！”
方孝孺上前一步，拉住郑睿的衣袖，坚定道：“我的年纪也大了，用我的血。”
郑睿转过头，眼中难得地微微有了薄怒：“在家里已经说好了，这才让你们跟来，怎么到了这里，你们统统又倒戈变卦？”
方中宪、方中俞只是连连磕头：“娘……”
方孝孺紧了紧拉住郑睿衣袖的手：“睿儿，我让了你一辈子。这一次，我不会再相让了。”
郑睿气道：“你！”然而方孝孺拉着她的衣袖纹丝不动，只好道，“好，那让小蔚取我们的血与瑶儿的相融，若是你的也可以融，那便用你的血！你可满意？”
方孝孺一边拉着她的衣袖，一边看着文蔚谦和一揖道：“有劳。”
文蔚忍住泪，取过两个碟子，用随身佩戴的金针刺破方孝孺和郑睿的手，分别取了两滴血，又走向方青瑶：“青瑶，轮到你了！”
方青瑶此时也知道了郑睿和家人的用意，决然地摇了摇头：“爹、娘，两位哥哥，我从小是最顽劣不堪，老是惹祸。你们总是一边说，我不像文家人，不像方家人，一边宠着我，护着我，不让我受一点点伤害。在这个家里，我最恣意妄为。这一次，我想自己救姐姐。大家都不要争了。”
郑睿不动声色地对文蔚使了个眼色，一边柔声道：“瑶儿乖……”
电光火石间，文蔚走近方青瑶，左手轻轻一扬，一枚金针便刺入方青瑶的风府穴，方青瑶顿时动作一滞，竟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众人。文蔚沉着脸，又给她取了血，分别滴入两个碟子中。只见盛有郑睿的血的碟子中，两滴血慢慢融合在一起；而盛有方孝孺的血的碟子中，两滴血却怎么也融不了。
文蔚脸色铁青道：“血不相融，就算换了血，青瑶也活不了。”
方孝孺面色惨白，死死抓住郑睿衣袖的手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些。
郑睿回转身，看向方孝孺，柔声道：“夫君，这些年来承蒙你体恤包容，家中内外事务都有劳你共同操持，还要兼顾文家……睿儿身为文家第一百六十八代家主，保护下一任家主责无旁贷；而青瑶也是我的女儿，身为一个母亲，这也是我的职责。我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缘分如婚盟一般，与你白头偕老。”
方孝孺的眼眶也红了，忍不住将郑睿瘦削的身子拥入怀中：“睿儿……”
方中宪、方中俞以头遁地，哽咽道：“母亲……”
郑睿静静任由方孝孺拥住自己，一边叮嘱方中宪、方中俞道：“你们两个，以后要好好孝顺你爹，善待黄家姑娘和齐家姑娘……”朱允炆即位后，便让三位顾命大臣结为姻亲，方孝孺只得郑睿一个夫人，子息不多，方青池和方青瑶已然无法联姻，于是便由方中宪、方中俞分别娶了黄家和齐家的姑娘，与朱允炆的命运牢牢绑在了一起。
“好了，我本非福寿双全之人，有幸二子二女孝顺乖巧，各有所长，已经心满意足，如今不过是提早结束病弱之数。你们无需挂怀。”郑睿见方中宪、方中俞均抬起泪眼，含泪点头允诺了自己，便轻轻挣脱了方孝孺的怀抱，“事不宜迟，接下来的场面只怕太过血腥，你们都出去吧！”
等到大殿只剩下文蔚、郑睿、动也不能动的方青瑶以及昏迷在床的方青池后，文蔚关上了殿门，郑睿在她身后轻声道：“谢谢。”
父母与子女之血确实有不融的，然而为了确保方孝孺的血与方青瑶的血不融，文蔚为了郑睿的遗愿做了手脚，听到郑睿的致谢，文蔚忍不住又是一阵鼻子酸涩，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手下却果决地切开了方青瑶和郑睿的手腕，用金针牵引二人换血。方青瑶虽动弹不得，神智却是清醒的，一直睁着眼睛，凝望着微笑注视自己的郑睿默默流泪。
待到血已换尽，文蔚细心地替二人包扎好手腕。
郑睿苍白着脸，冲着文蔚微微一笑：“小蔚，接下来还要麻烦你……”
又望向方青瑶，柔声道：“瑶儿，以后你可要好好的照顾自己。”说罢，握着一把精巧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窝，殷红的血顺着锋利的匕首喷涌出来，郑睿冲着文蔚点点头，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
文蔚擦了一把眼泪，一手解了方青瑶的穴道，一边又切开了方青池的手腕。
方青瑶不顾身上的伤，冲到郑睿身边，扑到她的尸身上，哭喊道：“娘！”
不多时，青池的血液中跑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虫子，疏忽之间便钻进了郑睿的体内，其状极其惨烈恐怖，文蔚不忍直视，偏过目光，但右手始终握着郑睿的手不肯松开。
等到握住的手没了温度，文蔚偏过头，见到方青池流出的血液已经清澈，这才给方青池止血包扎。
方青瑶跪在郑睿身边，不顾血污和残留衍生的蛊虫尸体，认认真真将她身上的血迹擦干，又仔仔细细地整理了她的衣服。
金池殿外，黄子澄步履匆匆地疾步走到朱允炆面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只听朱允炆怒斥道：“六十万大军！他竟这么败了！”
黄子澄吓得一哆嗦，赶紧跪下道：“李将军原本已经将燕王围住，只是将胜之时，突然刮起一阵妖风，营中帅旗居然被刮断了，军心不安，这才失了战局……”
朱允炆心中一震，不由得烦躁地在殿外踱来踱去：“瞿能将军父子战死，粮草被夺，居然还扯出什么妖风，就没有一点好消息……”
黄子澄默了默，嗫喏道：“殿后的徐将军阻了燕王，六十万大军的势力尚存。”目光不由得向金池殿内瞟去，殿内那个昏迷的少女，几次三番提出与他不同的意见，陛下听他的，如今输得一败涂地；唯一听那少女的一次，居然堪堪挽回了一些局面。他的内心，缓缓升起了一丝惶惑。
顺着黄子澄的目光，朱允炆也向殿内看去，方青瑶抱着郑睿的尸身，已经哭得出不了声，文蔚虽坐在方青池的床边，目光却定定地注视着郑睿和方青瑶，神思恍惚。而躺在床上的方青池，手指却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