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欧阳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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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毛茸茸的小爪子拍了我的心

他家中午饭做得还挺丰盛。可比我家的好多了。

居然还有一小壶酒,大概能倒个四杯吧,虽然不多,但这二锅头花生米的边喝边聊就容易敞亮一些了。

徐氏带着仆人上好菜放好酒便退了下去,我看着最后离开的她转身默默地关上门的身影,忽然有些出神。这是她精心安排的。

我又转脸看向我兄弟。这人吧,虽然说深层次的内心很难改变,但是人生中忽然会有些人出现,对你产生很大影响。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相同的经历,比如你刚谈了个小恋爱,你出门见到每一个人都想笑,时时刻刻心里美滋滋。

就是那个人敲了一下你的心灵,忽然你会觉得世界都敞亮了的感觉。

在过往人生的大部分时候,我兄弟给我的感觉都是不苟言笑,不怎么说话,也没啥幽默感,甚至某些时候还有点苦大仇深。不了解他的话和他说话就会觉得很尬。

但是自从他家里有这个徐氏操持之后,我明显感觉他爱笑了不少,与人对话的时候,他主动接话的时候也多了,还挺爱与人交流。也许也有个“毛茸茸的小爪子”敲了敲他的内心吧。

想到此处我还蛮欣慰的,毕竟从他身世来说,能有这样一个“小爪子”很不容易。

这里科普一下我们那个时代文化人对于女性的态度。

我们那会儿吧,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其实文人有很大一块创作是美女与爱情,我爹那宫廷诗不就是么。

所以文人之间谈论女性看起来很正常。但是这里的“女性”其实是有严格范围划分的,不是“传说中的女子”,比如洛神赋里的甄氏这种的;就是“青楼女子”,那个时候官伎是合法的嘛,文人也多会接触,总之得是缥缈一点的女性,然后谈论的内容局限在女子才貌描绘以及文人自己的爱情感受之上。

而转回来说,如果这个女子是自己家里人、身边的人,无论妻妾,那便是只字都不能提,提一个字就是有伤大雅。

仿佛诗歌书画中的女性形象和真实在家中的女性是有一个天然的鸿沟的。

所以我从未主动与他提起过徐氏,问过他的看法与感觉。

诚然徐氏是没啥诗文雅乐的才情的,但是她能让家里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有一种明快而温暖的气息,是我羡慕的那种氛围。比我与我兄弟刚开始北漂到长安的生活状态可要好太多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种“不能言说”的感觉倒也挺不错的,“糖醋心里美”说不定才是爱情亲情最高的境界。

我兄弟主动给我倒了一小杯酒,居然还拿着酒杯轻轻和我碰了一下。

“你在秦王府里混得如何?”他直接就这样敞开了问我,开门见山。

“我有多少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加入也是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被逼的罢了。”我说道。

“拿什么逼你的?”他似乎饶有兴趣。

“……前两年太庙里寻工做那祭器酒器,我收了点钱银,没想到他们把我这账本找来了……”我低头道:“其实我也就做过那么一次,真没想到这帮人……”

他笑着反问道:“你只做过一次?”

见我没法回答,他却也不逼人太甚,又道:“秦王……哦,不,太子殿下还是有手腕的,看来当时他是真的没拿住我的什么把柄。才没能把我拉过去。”

“秦王府的能人多了去了,有的是那种想往上爬的人,其实你去了与我一样默默在一边,也不算对不起渊哥吧。”我说道:“但若真如此,你现在的处境可就大不相同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圣上本也没指望我,但我既然受他所托,又如何能为自己前途阳奉阴违。”

“你品性高洁,我比不了。”我喝了口酒。

“你又没应他什么,自然要为自己之后做打算。”他说得坦然。我心中微微一动,原来他对我的这种“背叛”好像并无微词,当然,从我自己内心来说,我一直有愧疚感的。

我这人虽然道德底线不高,但也知道危急关头踢开家里人溜去别处不太好,这不就跟许敬宗是一个德行么。

但你们真以为玄武门那会儿李世民要杀的是他俩兄弟?他最重要的目标是逼他老爹交权,只是为了后面史书好写留了他爹一条命罢了。所以我兄弟那会儿挺渊哥是极其危险的,甚至比那些太子党都要危险。就是秦王府不来逼我,我也实在是没有胆量跟着他。

“话说……是谁要给我编织罪名?”他忽然又问我。

我愣了一下,道:“长孙无忌。”

“哦,他不是马上要当上国舅老爷了么……”他笑道:“我能劳他开口费心,也算是在朝中有点地位?”

“你还笑得出来,他直接就说要弄死你,秦王听了不置可否,若不是我说要来劝一劝你,他们说不定就要下手了……”我正言道。

“要叫他‘太子殿下’。”他纠正我。

我一恍惚,想到之前来长安时,说到渊哥时,他也纠正过我一次。

“是,太子殿下。”我点头道:“你想想当初在朝堂之上,你给了渊哥多少建议,限制现在的这位权势扩大。这可是所有朝臣都听在耳朵里的。他上位了又怎能不针对你。”

他沉默不语,微微叹了口气。

“渊哥看着也是一代枭雄,怎么到处理自己家里这点事儿,就这么糊涂呢!”我埋怨道。

他转脸看着我,摇了摇头,道:“并非他糊涂,只是此事无解。”

“无解?他若一开始不封什么天策上将这种狗屁称号,甚至不让他这个儿子进长安,还会有之后的事儿吗?”我说道。

我兄弟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道:“会。太子殿下会打到长安。你看看这整个天下,都几乎是这位打下来的,最能争权的班底,几乎都在这位的麾下,我说过,战场杀戮之人,便觉得世上一切皆可靠武力解决,他们是不可能甘于现状的。其实早两年,我就知道,恐怕当今圣上的权力已经架空,当时才有了辞官之念想。”

“那你当时为何没有果断辞去呢?”我问道。

我兄弟忽然愣了一下,停顿了很久才缓缓地说:“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当时,我觉得圣上……他很孤独,也许需要有人来支持他。”

我听他如此说,也只得感叹道:“你这人还真是一条路走到黑。”

我兄弟低头苦涩一笑,沉默了良久。

“现在对圣上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重新开口道:“我也松了口气。”

“他的命是保住了。”我说道:“你这条命现在可就在刀俎之上了。”

“你提醒得对,我今早去他那处,是欠考虑了。”他道:“现在风波未平,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会让太子殿下他们有所顾虑……兄弟,多谢你为我言。”

我心中又一动,他是极少叫我“兄弟”的,这一生都极少叫。

“渊哥……不,圣上他,气色如何?”我问道。

“与往日也并无太大不同。”他道:“圣上亦是一代枭雄,胸怀皆远高于你我,事已至此,日子也都要往下过,早上竟觉得与他聊得颇为尽兴,仿若回到以前。”

“那便好……说实话,能留下一条命,还保住地位与荣华,甚是不易了。”我道:“想那历史上的帝王之家,家破人亡之事数不胜数。”

“现今的太子殿下,小时候我便时常见他,颇具手腕胸怀,是难得的治国之才。”他道。

“兄弟你是看好他?”我问道。

“看好不看好的,这往后又岂是我能左右的?你我皆是老臣了,这一辈子的起起伏伏还不够多?埋头做好自己的事情便罢了。”他又苦笑了一下:“就像你刚才说的,好歹……也得护着家里人不是?”

“是这话。”我笑道,主动倒了酒,端起酒杯对他道:“咱不求上进,只求安心。”

他拿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我俩一饮而尽。

我这憋了大半年的阴郁之气也终于烟消云散。

政变之后大概有那么几个月,李世民是“太子殿下”,后来李世民这小子登基之时,虞世南就要辞官回老家,意思说自己年纪大了,既然已经帮助圣上成了事儿,那圣上就放老臣退休罢!

然后李世民不让,又要给他升官,他又坚决不接受升官,两个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推来推去,后来虞世南就没走,被加了一堆官职。从此开始了外人看来辉煌亮眼的人生高峰。

对于我们这些老臣的人事安排,他的班子也是做得很妥帖的,基本就是遵循了“无论阵营,论功论资历一碗水端平”。不过因为是渊哥的旧臣嘛,年纪又都大了,政治上自然是被边缘化了。

我兄弟当时被安排的情况是这样的:

首先,给事中是彻底抹掉了,以前他说不当,渊哥让他干别的就没给抹这个,所以你们在武德年间看到的他刻碑的署名,都还都是给事中这个头衔。

大家现在可以看到的有一个他这个给事中署名的隶书碑,叫做《宗圣观记》,就是立于武德九年,政变前夕呀。这个还有个好玩的事情就是日本《朝日新闻》的四个大字,是从这个碑里集的字,甚至不惜拆字组字,也要选我兄弟的字,可见他的书法影响之大。

其次,升官了,他最大的官职是一个荣誉官职,叫做“银青光禄大夫”这是一个从三品的散官官职,没啥事儿要干,你可以理解为这个是个发工资的档级,俸禄按照这个发。基本上老臣都有这个官职或者更高一层其他的什么大夫。当时封了挺多隋朝旧臣的,并不稀奇。

再次,他的正经官职是“太子率更令”,在东宫里掌管一些祭礼司仪之类的事情。实际上东宫也不多需要他这个老头管。这个默默无闻的官职,居然因为他而在历史上有很高的知名度,有人直接就叫他“欧阳率更”的。

最后,还念他三朝老臣,能待机时间这么长撑到唐朝不容易,所以给封了一个“渤海县男”,历史上“公侯伯子男”,“男”是最低的一层爵位,却也是很高是殊荣了。为什么给封到“渤海”去了呢,因为他祖上好像是山东的,尽管后来他爷爷这一辈就到了湖南,他自己生在广州,基本就没去过山东。

李世民执掌天下之后,把他秦王文学馆里面的文墨之才都合并到了他爹设立的修文馆,改名为“弘文馆”,所以原来我兄弟这“修文馆学士”就变成了“弘文馆学士”,我们就又与他是同事了,包括虞世南、褚亮之类的,还有我这个小透明,都有这个头衔。

总结一下就是给了荣誉官职,然后不管什么事儿了,其实这是一个李世民和我兄弟都觉得妥的状态。

另外再补充一句,往后步入贞观年间,大家也都是七十多的老头儿了。

网文通篇都是七十多岁的老头蹦跶估计你们也觉得不爱看。所以你们可以用这些老头写的字反着来脑补一下样貌,比如我兄弟这字配一张陈道明的脸不过分吧?或者我觉得吴彦祖也不错,总之我之后写的时候会注意尽量不描写老头儿们的外貌特征的,请各位看官自行脑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