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杏花林
江南叶觉得，今日，是他长这么大少有的倒霉日子。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败在自己这张嘴上。
周家家主的掌风逼来的那一瞬间，江南叶的脑海里浮现过无数画面。他看见大哥修长的身影，看见江南烟雨中那一个又一个他已经记不得脸的女人，看见鎏砂楼外那只常来蹭吃蹭喝的小黑猫……
他这一生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就像没有活过一样。
死到临头了，竟想不起一件事或是一个人让他觉得“来这世上一遭还算值得”……
也许这就是杀手的宿命，轻若鸿毛，不值一提。江南叶嘴角不自觉划过一抹讥讽的笑。风华正茂的少年人怎会信命？可不信，又能怎样……
忽然，他心中闪过一个女子满是泪痕的脸，和被她拥入怀中时，她身上淡淡的花香。
江南叶愣了须臾。心中竟生出些异样的感受。
可这感受一闪而过，他尚未细细品味，下一秒，周家家主的掌风已然逼到眼前。
江南叶身上的伤尚未恢复，面对周家家主自毁式的攻击近乎毫无反抗余地。可此时那掌风来势汹汹，他无处可逃。江南叶正准备接受这个看似宿命般的结果，忽而面前闪过一道黑影，一只长箫横在自己面前，将那凝着的气流击个粉碎。
而那用尽毕生功力的周家家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跪坐在地上，发出痛苦的低吟声。
江南叶回过神来，只见鬼箫面上带着冷若冰霜的笑，不怒自威。
“动鎏砂楼的人，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边说着，边转头向李小刀几人沉声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你疯了？”江南叶心中一颤，面上露出了少有的严肃神情，“我们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一旁的小十一附和道：“就是啊！”
边附和着，边撸起袖子，正要动手，却被李小刀一把拉住。
“别冲动。听二哥的，我们先走。”
小十一不明所以道：“那二哥怎么办？！”
江南叶也诧异地望向她：“四姐？”
却只见李小刀微微眯起双眼，环视着屋内的众人，沉声道：“这江湖上，能与二哥对上几招的人屈指可数，无不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在场这些人对于二哥来说不过是乌合之众，就算是加在一起，恐怕也抗不了二哥两个回合。二哥不会有事的。我们在这里，反而是二哥的拖累。”
江南叶张了张嘴，“可……”
“可什么可！你身上还有伤，这种时候别逞强！”
却未等江南叶把话说完，李小刀便将他们二人拖出了客栈。
彼时客栈外的风雨没有减弱的势头，天边的雷电反而越发猛烈了起来。
客栈内，周家子弟眼看着自己的家主鼻息渐弱，却无能为力。众人围在周家家主身侧，直到他面无血色，手指僵硬，这才有人缓过神来，将满心的悲痛全部算到了李小刀的头上。却发觉李小刀早已不知去向，一时间更是怒火中烧。
彼时御烽台与青墨派的子弟早已与鬼箫交起了手。客栈内刀光剑影，尘土飞扬，空气中夹杂着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腥气息。
人群中谁喊了一句：“鬼箫交给我们足够了！你们去追李小刀！别让他们跑了！”
正在大打斗中的鬼箫心下一沉。他努力抽出空隙，将客栈大门上的房梁打了下来，却未能将周家人拦住，自己又很快被御烽台的人缠上。
鬼箫一时脱不开身，却也无人能进得了他的身，局势只得这样僵持着。
他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小四，小七，小十一……可千万不要有事……”
彼时周家人提着长刀，踏出客栈，面上无不是遮掩不住的杀意。
夜色如墨，长街上空无一人。大雨将脚印冲洗了个干净，未留下丝毫痕迹。唯独顺着雨水流淌的方向，有一抹猩红色，显得分外扎眼。
有人上前嗅了嗅，是新鲜的血气，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他们当中，有人受了伤，跑不远……可他们能往哪跑呢……”
人群中不知是谁声音低沉且阴冷：“后山。那是离这最近的地方。”
“可后山是林复夏的地盘，林复夏这个人……如果触了他的霉头，恐怕要比鎏砂楼还麻烦……”
“呵，林复夏虽性情孤僻古怪，却也是名门之后。李小刀他们去了后山，就是死路一条……我们只管去堵住他们，断了他们的回头路，我就不信，他们能活过今晚！”
……
大雨将原本就泥泞的路面淋得齐了雾。江南叶看不清脚下，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只知道自己被李小刀与小十一拉扯着，踉踉跄跄的转过了一个又一个小巷……
心脉附近的伤势是最不容易恢复的。他的伤口本就没有完全愈合，方才情绪激动，一不小心，又加重了伤势。此刻他血流不止，又有些神志不清。
眼看着身后追赶的人越来越近，在一片杏树林前，江南叶甩开了李小刀的手。
他捂着胸口，原本就白皙的面色因失血而显得更加苍白，在暴雨中竟有几分摇摇欲坠之感。
“你们走，别管我。”
短短几个字，竟断断续续咳出了几口血。
李小刀自然不肯松手，慌忙牵起他的手，继续拼命向前拽着。却再一次被江南叶甩开。
暴雨中，越过他被雨淋湿的发丝，李小刀隐约能看见他嘴角坦然的笑意。那个恣意嚣张的少年，好像一夜之间长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四姐，前面那片杏树林应该就是林复夏的地盘了……如果传闻说的没错，林复夏是名门之后，与周家那些人是一丘之貉……我们进退两难，如果不带着我，你们可以从前面陡峭的小路跑掉……现在你们带着我，我们三个一个都逃不掉……别让二哥失望……你们快走……”
李小刀的杀手生涯中，见过无数的生生死死，她以为她早将这人生海海都看淡了。可这一次，她竟不知所措，急得声音有些颤抖。
“不行，小七，不行！二哥让我们一起走，我们三个一个都不能少！你要是，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向二哥交代！”
“四姐……我快不行了……照顾好小十一……”
一旁的小十一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七哥！我们要死一起死！我们绝对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彼时江南叶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再没有力气回应她们，双腿一软跪坐在雨中。身上的鲜血被暴雨晕成了一片，沿着山路冲一条小道。
“他们在前边！快！抓住他们！”
听着身后一阵阵叫喊声越来越近，李小刀心下一横，瘦小的身躯勉强将江南叶背起，拉着小十一摇摇晃晃地朝着杏树林深处走去……
身后的周家人望着李小刀几人逐渐消失在杏树林深处的身影，虽不敢再往前走，却有人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冷笑……
“回去吧。明早我们再来，向林复夏要这三人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