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欲浅者兵机深
学过《易经》的人都知道,古代有所谓的三“易”的说法,即变易、不易、简易,《系辞传》从头到尾一直强调的就是简易,化繁为简,以简驭繁。也就是说,人不要自寻烦恼,不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尤其大规模的军事冲突、组织冲突,一定要化繁为简,以简驭繁。“易简而天下之理得”, “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这虽然是老话,却是颠扑不破的道理。《易经》的简易法则,所有的管理,包括身心方寸之间的管理都是这个法则,即不要受情欲的牵扯、左右,要分得很清楚,要跳脱这个束缚。
《庄子·大宗师》中有一句千古名言:“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执着、嗜好、欲望越深,难以自拔,就绝难参透天机。修道要天机,嗜欲太深,反而难悟天机。《易经》所讲的“易简”,就是想办法借后天的训练、琢磨,降低人的嗜欲,嗜欲越浅,天机就可能越深。然后才有可能悟道,悟得高层次的真理大道。兵学也是如此,修道重视天机,兵法就要讲兵机。知机应变,见机而作,当机立断,就是成败立决的前提。在战场上的一刹那就叫“兵机”, “嗜欲浅者兵机深”,就具备成为一个大将的资格。嗜欲不可能降到零,但是至少要够浅,嗜欲一浅,兵机就深,无论战场、商场,机深,就不会像复卦()上爻一样“迷复凶,有灾眚,至于十年不克征”,吃大败仗,一蹶不振。那是典型的嗜欲深,所以兵机浅。
关于“兵机”,在《吴子兵法》中有直接提到,吴起去见魏文侯,那时的魏国是大国,有文才武略的人争相游说大国,希望能够找到好的机会一展身手。吴起也是如此,他是以兵机见魏文侯。跟大人物见面的机会很难,要把握短短的面谈时间,留下好印象,说服他,绝对不能词不达意、啰里啰唆,也不能长篇大论,需要在几分钟内征服他,引起他的注意,所以只能谈“机”,懂的人就可以看出一个轮廓、整体,由局部知整体。这就叫机,能够打动别人的心弦,让其忘劳忘死。吴起要引导魏文侯能够重用他,以兵机见魏文侯;孙武也是一样,通过伍子胥推荐,见到了吴王阖闾,然后就开始有不一样的人生。
孙武出自兵法世家,虽有自己的理论体系,但还是要有晋升之阶,才能够展露才华、施展抱负。这种机会,就要靠和国君面谈,打动当时的枭雄吴王阖闾。这些实力派人物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没有真才实学的,不但不能被重用,而且非常危险。伍子胥安排孙武跟吴王的面谈这样的机会,推荐了七次才如愿。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即使好朋友伍子胥是吴王身边的红人,也要推荐七次,最后才见成。像孔老夫子周游列国,游说七十几个国君,结果一事无成,统统被拒绝。所以如何掌握机,即说服成功的机会,很重要。孙武本身有宏大的兵法理论体系,还有保证人伍子胥,阖闾见到他的时候说:“你的兵法十三篇我都熟读了,但希望它不是空言,我需要你试验一下。”所以才有训练脂粉军队,杀两个宫妃的事情。那时没有战争,就在宫廷中训练女兵,不管这个传说是真是假,都说明人要出头不容易,要机缘,理论写得再好,人家不敢马上用;还有,写得好不一定做得好,能言不能行者大有人在。尤其兵法涉及战争之事,那是要实务的,没有真本领是不能行于大争之世的。
吴起以兵机见魏文侯,那一次见面非常成功,我提到这一点其实是鼓励大家读书要思考。在春秋战国时期,从孔老夫子开始,文人武者,大多一介布衣,要想展露才华,一定要游说,怎么游说,如何争取见面的机会,在见面短暂的时间内利用机会,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像吴起见魏文侯,去的时候非常注重自己的衣着打扮,因为吴起本来是儒者(吴起为孔门弟子子夏门徒),穿的是儒服。这就是《易经》兑卦()中讲的话术。
我们强调机,当然也是重视机密,有很多事情是法不传六耳的,只是极少数人知道。发展到清朝雍正朝的时候,还专门建立了一个提案、讨论、决策、执行的实权机构——军机处,等于是皇帝直接的机要秘书处,国家重要的对内、对外政策都从那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