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禧年不期而遇
烟火真美,夜空很璀璨,有欢声也有笑语,但那些小美好,都不属于他。
1
郑冬至之所以会叫郑冬至,是因为她出生那天是冬至。
以往每一年的生日,她都过得很开心。因为她有个极其宠爱她的父亲郑林,还有个比她大一岁的妹控哥哥郑昼景。
这里之所以没有提及她的母亲,是因为郑夫人福薄,在生下小女儿不久就得了产后抑郁症,精神出了问题。有一天她趁家里保姆没注意跑了出去,不慎掉入了河里。等有人发现,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时,她已经断了气。
孩子还小就没了母亲,所有人都劝郑林再娶一个。郑林念及与亡妻过去的情义一直没有续弦,直到有一年他在街上碰到了学生时代的初恋情人苏慧,然后才开始了新的婚姻。
苏慧是郑林的初中同学,那时候两人互相爱慕,但因家境悬殊过大没有在一起。
初中一毕业,苏慧就去了窑厂工作。郑林家里有钱,就继续往上读,一直读到大学毕业。
两人彻底分道扬镳之后,苏慧嫁给了同在窑厂工作的陆琪,而郑林娶了镇里书记的女儿,各自都找到了归属。
婚后没多久,两人都有了儿女。
苏慧给陆琪生了个儿子取名陆尔白,那孩子自幼就很聪明,夫妇俩很是欣慰。但好日子不长,陆尔白九岁的时候,陆琪突然被查出得了慢性肺癌,家里大半收入都用来给他治病了,一直没存下什么钱。
前年,夫妻俩又双双下了岗,家里突然没了经济来源,连吃饭都成问题。陆尔白正要升高中,一开学就要大笔学费,陆父一个没想开,偷偷买了包老鼠药寻了死。
在苏慧走投无路的时候,又遇到了郑林。两颗曾经相爱的心又重新到了一起,没多久,郑林就将苏慧带回了家,一起带去的还有苏慧的儿子陆尔白。
那一年,陆尔白十七岁。
这段重组的婚姻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祝福,最起码郑林的一双儿女是强烈反对的。
郑林是当地富豪,名下有一个发展很好的润滑厂,光分厂就有好几家。在苏慧为吃饭发愁的时候,他正住在市内最贵的别墅里。两人之间经济差距太大,也难免别人会觉得苏慧嫁给郑林是图他的钱。而郑林娶了苏慧,大家都说是图她相貌好。苏慧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即使将近四十,没怎么浓妆打扮,看起来还是清秀又好看,不说人家还以为她才三十岁。
旁人都不是很理解郑林与苏慧的爱情,何况是没长大的孩子。
郑冬至最不开心的就是她过十六岁的生日时,生日宴上多了两个她非常不喜欢的人——她的继母以及她带过来的拖油瓶。
此后的每一天,她的生活都过得很不称心。家里天天在吵架,她哥郑昼景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看不惯苏慧母子就会直接表现出来。他当着郑林的面骂她狐狸精、不要脸,这么老还来傍大款,连带着还要骂她的儿子,问他有没有自尊心,不是自己的家还跑来住,气得郑林扇了他好几次耳光。要不是有苏慧拦着,郑昼景早就被他爸打个半死了。
比起郑昼景的暴躁,苏慧的儿子陆尔白倒显得格外平静,自始至终不见他有任何反应。郑昼景哪怕用再难听的话来羞辱他,甚至是打他,他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郑林说他沉得住气,心胸宽阔,是个做大事的人。郑昼景听着特别不屑,跟妹妹冬至吐槽,说他敢还手吗?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家。
郑冬至跟她哥是一个鼻孔出气的,郑昼景说什么她就觉得是什么,自然也对苏慧母子没什么好感。
苏慧婚后就跟郑林去他的厂里上班了,家里就剩下她儿子。郑冬至欺负不到苏慧,整天对陆尔白翻翻白眼也是好的。但无奈,人家连个正眼也不给她。
寒假一过,陆尔白就搬出了郑家。他平时太安静,餐桌上突然少了他也没人发觉,最后还是郑林先发现了,便问苏慧。
苏慧温婉地笑笑,说尔白喜欢寄宿,新学期开始就住学校宿舍去了。他之前也一直住学校,都住习惯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个退而求其次的做法。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郑林把陆尔白搬出去归咎于一双儿女,故意在苏慧面前训了兄妹俩一通,用意是想让别人看看他对继子也是很维护的。
他让苏慧叫儿子搬回来,苏慧笑着拒绝了,说就这样挺好的。郑林也就没再强求,只说了句“那节假日让他回来,不然别人会说笑话的”,苏慧应了。
苏慧在郑家的日子稍微好过点,还是大半年后的事。她被查出有了身孕。她算是高龄产妇了,生这个孩子风险很大,外加家里孩子也不少了,她其实不是很想生。但郑林很希望这个孩子出生,毕竟这是两人的孩子。于是思虑再三,这个孩子终究被留了下来。
有了孩子,郑氏兄妹也不敢太为难苏慧,虽然对苏慧的讨厌只增不减,但都怕弄伤她肚里的孩子。毕竟郑林对这个孩子爱得紧,甚至要超过他们兄妹俩。
欺负不了苏慧,他们只能把怒气发泄在同校上学的陆尔白身上。即使在学校寄宿,陆尔白也没少挨郑昼景的打,只是从不见他跟别人提起。
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就到了郑冬至十七岁的生日。
那年正好是千禧年,那天对陆尔白来说,本来跟以往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
周四一大早,他从食堂吃完饭出来,习惯性地去开水房打了点开水,泡了壶竹叶青,然后拎着水杯慢悠悠地前往教室。
在同学眼里,陆尔白算得上是个很无趣的人,典型的书呆子,每天就跟个老学究似的,一手抱着个茶杯,一手抱着一本书。他唯一的消遣就是那部不怎么离手的二手MP3,里面放的都是英语单词,还有仅有的一首英文歌,是爱尔兰男子组合“西城男孩”新出的冠军单曲I Have A Dream。
那首歌是陆尔白有一次无意间在常去的旧书店听到的,当时他去那里买MP3,就让老板把那首歌给下载进去了。
他不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他的喜好与乐趣都很单一。他喜欢看的书都来源于一家书店;他喜欢的歌都是一个组合唱的;他喜欢的事物可以持之以恒,数十年不变,不是他懒,而是他觉得坚持是对待任何一份感情的尊重。
越是重情的人,就越是吝啬感情。
所以像陆尔白这样的人,他很难会喜欢上一件事、一个人,可一旦喜欢上,又很难改变。
当陆尔白一路听着MP3到达教室的时候,班上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班长刘成抱着个包装精美的大纸盒在给同学们发放着什么,看到陆尔白过来,刘成拦住了他,从盒子里掏出个三角切层蛋糕,递给了他。
陆尔白愣了一下,习惯性地蹙起眉头,望着手中有股凉意的蛋糕。
刘成看他这样,一把拍在陆尔白的肩上,笑着解释道:“这是上头九班送过来的,今天是郑冬至生日,千禧年大生日,郑昼景那个妹控把整个元祖都包了下来,学校里的同学每人都有份,这还是冰激凌蛋糕,卖十多块一个呢。全校这么多人,这得花多少钱啊!土豪的世界真让人羡慕,对了,蛋糕吃了,回头你要碰到郑冬至,记得跟她说声‘生日快乐’,郑昼景要求的,咱也不能白吃人家蛋糕呀。”
说完,刘成又继续给其他同学发蛋糕,陆尔白拿着蛋糕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周围的同学都在吃着蛋糕聊郑冬至跟郑昼景,说的无外乎都是人家怎么有钱,怎么高调,怎么浮夸……言语间多半是羡慕的酸味。
陆尔白没有参与那话题,也没有吃那蛋糕。
同桌季明建看他把蛋糕扔一旁不吃还以为他是舍不得吃,多嘴地提醒道:“陆尔白,你倒是快吃呀,不吃上面的冰激凌就化掉了,多浪费。这种冰激凌蛋糕老贵了,可不是你随便就能吃到的。”
陆尔白家穷在他们班是出了名的,他是他们班为数不多拿助学金的学生。大家都知道陆尔白爸患癌症去世了,却还不知道他妈已经改嫁了。他们不问,陆尔白也不是那种主动会说的人。
学校里几乎没人知道陆尔白跟郑氏兄妹之间尴尬的关系。郑氏兄妹自然也不会说,对他们来说,跟陆尔白成为兄弟是很丢人的事。
所以每次看到郑昼景带人揍陆尔白,同学也只会觉得陆尔白是被霸凌了,谁会想到那么深?毕竟郑昼景是他们学校的霸王,他欺负人是很平常的事。
陆尔白听季明建这么说,也没生气,而是把自己那份推给了季明建,淡淡地说了句:“给你。”
季明建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求证道:“你真给我?你不吃了?”
“嗯。”
“你为啥不吃啊?这蛋糕老好吃了,你不会是不爱吃甜的吧?我看你都不怎么吃零食。”怕陆尔白反悔,季明建急忙把蛋糕拿了过去,边吃边喋喋不休。
陆尔白没有跟他多说,拿起MP3,重新戴上耳机,开始背起了单词。
另一边的季明建忙着吃他的第二个蛋糕,后桌的同学看到,还笑着调侃他说:“季明建你吃了两个蛋糕,回头见着了郑冬至,你得跟她说两声‘生日快乐’才行。”
季明建“呵呵”笑,摇头晃脑地回道:“得了吧,谁真见到郑冬至去说那话啊,我看还不都是见了她就跑。就郑冬至那坏脾气,要说错话了,还不得被她整死。”
“被她整算好的了,就怕她跟她哥告状,郑昼景那个护短的,干起架来捡到什么抡什么。我听说上个月他还把隔壁职校的一男的给打骨折了,就因为那男的在郑冬至放学的路上朝她吹了几声口哨。”
“真的假的呀,对方家长都不闹吗?”
“闹啥?现在还有钱不能解决的事吗?”
“也是,啧啧,有钱真好呀!”
“所以都说投胎要投好,回头让你妈给你回炉重造一下,找个郑林那样的爹。”
“去去去……”
前后桌的同学聊了一早读课的郑氏兄妹,陆尔白背了一早上的英语单词,好像他们说的人他都不认识似的。
2
第四节课下课铃一响,陆尔白从教室里出来,准备去食堂吃饭。
今天楼道里的人感觉特别多,陆尔白低着头往前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有人喊了声“尔白哥哥”。他惊愕地抬头,然后就看到郑冬至站在他们那层的楼梯口正笑着朝他挥手,周围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看着他们俩。
陆尔白皱了皱眉头,郑冬至从来不会在学校跟他打招呼,更别提叫他哥哥了。他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当即想也没想,掉头就走。
郑冬至追了上来,一路喊着“尔白哥哥”,顿时整个楼道的人都炸了,像发现了什么大新闻。有认识陆尔白的人朝他凑了过来,八卦地问——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陆尔白你跟郑冬至是怎么回事?你们俩认识?”
“她为什么叫你哥啊?”
“现在流行认哥哥妹妹,陆尔白没想到你平时话不多,也这么闷骚啊!”
“快说说是怎么认识的?”
“……”
陆尔白被吵得头疼,身后那一声声“尔白哥哥”像是魔咒般一直跟着他,最后他想跑都跑不了了。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直接把楼梯给堵了,他被围得动弹不得。
抬头,郑冬至就站在比他高两级的台阶上气喘吁吁地看着她,因追得太急,她的小脸此刻红通通的。
陆尔白眼神森森地盯着郑冬至,一口气憋在喉咙口。没等她继续喊出那肉麻的称呼,他几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几乎是拖的拉着她往另一个人少的楼梯跑了。
到了人少的角落,他才松开了她,没好气地道:“找我什么事?”
“喏,给你的午饭。”郑冬至从身后拿出个保温桶递给陆尔白。
陆尔白木然地看着,有点蒙,一旁的郑冬至解释道:“鸡汤,你妈熬的,让我带给你,说食堂的饭没营养。”
陆尔白没接,只是定定地看着郑冬至。对面这女孩没那么好心,没事会跑来给他送鸡汤。
他的眼睛很清澈,看得郑冬至心底有些发麻,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正视他,朝他向前一步,拉着他的手撒娇道:“尔白哥哥。”
这一声叫谁谁都酥,何况郑冬至还拿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深情款款地盯着你。
换其他人这会儿骨头都软了,但陆尔白不是其他人,他的理智总是大于情感,所以他当即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郑冬至,双手插在衣兜里,不耐地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我爸知道我哥打你了,昨天我哥跟人打电话,我爸突然回来,全被他听到了。我爸又把我哥揍了,我哥气得一晚没回家,我爸让他以后都别回去了,你跟我爸说说,让我哥今晚回家。”
哪有人打了人还要被打的人去说情的?陆尔白真心觉得郑冬至是他见过的最厚脸皮的人了。
他没回答,伸手扯过郑冬至手里的保温桶就走。
郑冬至急得跺了一下脚,追了上去,拽着他的手臂继续撒娇。
“尔白哥哥,尔白哥哥……”
陆尔白依旧无动于衷地往前走。
郑冬至生气了,像个要糖的孩子一般愤恨地道:“今天是我生日,我最大。”
陆尔白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看她,冷冷地道:“别指望我会给你礼物,一我没钱,二我不是你哥。”
“你妈是我爸法律上的妻子,你怎么就不是我哥了?你不想当我哥可以啊,你让你妈跟我爸离婚啊。”郑冬至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说道。
陆尔白不想跟个小孩子吵架,转身要走。郑冬至突然伸手拂了一下他的脸,他本能地躲开,以为她要打他。结果她却只是摸了摸他昨天被郑昼景打得开裂的嘴角。
她的手很凉,触碰到他的嘴角时,有股冰凉的感觉。
陆尔白瑟缩了一下,拂开了她的手。
郑冬至傲娇地“嘁”了一声,从大衣口袋里拿了个创可贴出来,低着头认真地撕包装,嘴里跟陆尔白商量道:“喏,你帮我去跟我爸说情,我给你贴药膏,怎么样?让寿星动手给你贴,你会得福的。”
没人回她,郑冬至有些恼怒地抬头,眼前哪儿还有陆尔白的影子。
陆尔白拎着保温桶回到了自己的教室,班里的人不少了,一看见他就围着他追问他与郑冬至的事。他是个话不多的人,更是个不懂情趣的人,他要么不开口,开口就不会说废话。
对于同学们的追问,他就只回了三个字:“不认识。”
“什么嘛!什么不认识,明明见你拉着她跑了。”
“就是,她一口一个‘尔白哥哥’的,你当我们都是聋的啊。”
“不想说就不说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
“……”
众人见实在撬不开陆尔白的嘴,最后也只能没趣地回了座位。
他们是高三毕业班,也没那么多时间闲聊。
人散了之后,陆尔白专心吃他的饭。郑冬至没有撒谎,保温桶里的饭菜的确是苏慧的手艺。陆尔白是个不挑食的人,一口气把饭吃饭,又习惯性地去食堂打了点开水泡了壶茶。茶叶还是昨天遗留的,他还没来得及去宿舍换,口感不是很好,却也能消食。
下午,大家对陆尔白的议论变少了,陆尔白才稍微松了口气。
凡事都有个过程,他有这个耐心。
3
许是喝了隔夜茶的缘故,下午陆尔白的肚子一直隐隐作痛。他跑了几趟厕所,最后还是虚脱地被刘成跟其他同学一起扶着送进了医务室。
刘成他们还要上课,陆尔白便一人待在医务室里挂水。校医对他说,他是食物中毒了才会腹泻不止。
陆尔白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郑冬至给他送的那个保温桶,头疼地蹙眉,心烦。
他怎么就那么轻易地相信郑冬至会好心给他送饭,果真不下药毒死他就算她的仁慈了。
本来陆尔白还只是猜想,当看到郑冬至一脸奸计得逞的小人模样跑来医务室“看望”他时,他就更加确定了。
所谓最毒妇人心。
“尔白哥哥,听说你拉肚子被送这儿挂水了,我来瞧瞧你。”
她的演技真不是盖的,声音甜,神情到位,就连校医都忍不住被她感动,对陆尔白说:“这是你妹妹啊,她可真心疼你。”
郑冬至哪里是真心来看他的,她是来看他死了没吧?
陆尔白心里一片清明,但在校医面前,他没有将情绪表露出来。
他不是很喜欢被外人看笑话,何况校医误会郑冬至是他的亲妹妹也好,不然他还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俩的关系。
郑冬至的确是来看陆尔白的笑话的,一直等陆尔白挂完水,她才舍得跟他一起离开医务室。
陆尔白觉得她真心闲,都不用上课的吗?直到路上遇到郑冬至班上的同学,才知道他们最后一节课是上体育。
从医务室出来时,已经到了放学的点。外面的天也黑了,东大门那边挤满了人,都是赶着回家吃饭的。大部分都是附近走读的学生,还有小部分是去东边的小吃铺买饭的。
陆尔白没什么食欲,但他还是准备去吃个饭,医生说要他补充体力,所以他径直去了食堂。
郑冬至一路跟着他,陆尔白知道她想干什么,却没有点破她。
市一中的食堂很少有学生愿意去吃,都觉得饭菜做得不好吃。陆尔白倒是那儿的常客,主要是因为那里的东西便宜,而且很干净健康。
他到食堂的时候,除了一些负责校园园艺的员工在吃饭外,没见到几个学生。陆尔白给自己打了份三素一荤,拿着饭卡就准备刷。身旁突然多了个脑袋,郑冬至蹿到他面前,手里拿着跟他一样的饭菜要食堂阿姨给她结在陆尔白的卡上。
陆尔白嘴角抽了抽,没说话,他表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给他下泻药,现在又让他请吃饭。即使有点恼,可陆尔白还是帮郑冬至付了钱。
郑冬至才不管陆尔白想什么,今天不逼着陆尔白就范她是不会放他走的。
陆尔白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安静地吃饭。
郑冬至也跟了过去,毫不避讳地坐在他对面。对着那些菜挑挑拣拣尝了几口,一个劲地说不好吃,唯独那块大鸡排她咬了一口后又咬了第二口。
她把不喜欢的菜都往桌上挑,食堂几个打菜的阿姨盯着她看了有一会儿了,终于忍不住跑来训了她几句,说的无外乎就是“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知道农民伯伯种菜辛苦吗”。
一个人说也就算了,几个阿姨一起说,任郑冬至再怎么刁蛮任性也被说得满脸通红。
周围的人都在看她,郑冬至有点委屈。脾气一上来,她不想吃了,想走,结果被一个阿姨抓着肩膀按回了座位上,让她吃完才能走。
她眼睛红红的,差点就没哭出来,可怜巴巴地偷瞄埋头吃饭的陆尔白,趁阿姨不注意,就把不爱吃的菜往他盘子里送一点。
陆尔白停顿了一下,没有点破她,默默地把她夹过来的菜都吃了,然后把碗里没动过的鸡排给了她,她的那块早被她吃掉了。
郑冬至呆愣地望着多出来的那块鸡排,停了筷子。她觉得脸有点发烫,不知该说点啥好。
陆尔白抬头乜了她一眼,沉声道:“浪费不好。”
郑冬至“哦”了一声,乖乖地低着头啃鸡排。
吃完饭出来,陆尔白要回教室,郑冬至依旧跟着他。
一路上,陆续有同学看向他们俩。
陆尔白觉得头疼,慢慢停下脚步。
郑冬至没注意他停了,一头撞在了他的背上,脑袋被撞得晕乎乎时,她听到陆尔白问她要手机。
郑冬至蒙了一会儿,意识到他要干什么,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到她爸的电话后递给了他。
郑冬至在旁边教着陆尔白一会儿怎么跟她爸讲话,陆尔白默不作声,直到电话被接通,他才简明扼要地说:“叔叔,我是尔白,今天我跟昼景他们一起回家。”
郑林还愣着,陆尔白已经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郑冬至。
达到目的,郑冬至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又对着陆尔白趾高气扬起来:“说好了,晚自习放学你在西校门等我们。”
陆尔白没直接应她,而是叫了她的名字。
“郑冬至。”
他的声音很好听,“冬至”两个字从他嘴里叫出来多了几分不知名的味道。
郑冬至惊讶地抬头看他,细看之下,发现陆尔白真的像极了苏慧。
母子俩几乎一个样,都是瓜子脸、白皮肤,一双眼睛干净得看不到一丝瑕疵,他盯着你的样子好像要把人看穿。
“不要再在我的饭里下药,不然,我不会回去。”
这应该算是陆尔白说过的比较长的话了。
郑冬至在原地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威胁她!
4
陆尔白他们是实验班,每次放学都比普通班放得晚。
晚自习结束后,化学老师又拖了十分钟的堂,其他人都急着回家,陆尔白倒是悠闲得很。
等他慢腾腾地走到学校西校门的时候,校门口都没几个人了。他一眼就望见了穿得跟大红包似的郑冬至,她正焦躁地在马路边的花坛上跳来跳去,抻长脖子朝校门内张望着。
看到陆尔白,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从花坛上蹦下来,朝他跑了过去,伸手就在他身上捶了一拳。
“你怎么这么慢?不是说好让你等我们的吗?”郑冬至黑着脸瞪着陆尔白,没好气地说道。
她下手不轻,陆尔白胸口突然被她打了一下有点疼。他揉了揉被打的地方,目光沉静地望着她,淡淡地说:“等不及,你们可以先走。”
什么叫一句话能噎死人,这就是。
郑冬至被气得要死,却又只能忍着,谁叫是她有求于人呢。
她攥着拳头,对陆尔白挥了挥:“走了,我哥还在等我们。”
说完,她气呼呼地朝校门外走,陆尔白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马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副驾驶位子上坐着一个穿米色连帽卫衣的少年。郑冬至他们过去的时候,他正在低着头玩游戏,黑色的大衣被他随意地扔在一旁。
郑冬至敲了敲车窗,急着喊了几声:“哥,哥,开门。”
一连敲了好几下,郑昼景才抬起头朝窗外看了一眼,目光在陆尔白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让司机开了车锁。
郑冬至拉开门坐了进去,见陆尔白还杵在马路边,生怕他反悔不愿跟他们一起回去,连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一并拽进了车里。
开车司机是新来的,并不认识陆尔白,看到他上车,对他微笑了一下。
陆尔白不是个爱笑的人,对于这突然的善意,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在郑昼景眼里看起来很是刺眼,他出声讽刺陆尔白:“一副穷酸样,派头倒不小。”
陆尔白对他的刻薄已经习以为常,没兴趣跟他吵,手伸向门把就要下车。郑冬至见状,一把抱住他的手,朝郑昼景劝阻道:“哥,你如果还想回家就少说两句。”
郑昼景被说到痛处,没再说话,只是憋屈地用胳膊撞了一下车门,车都被撞得震了一下,也没见他喊疼。
他不心疼自己的手,郑冬至倒是心疼他,扑过去给她哥揉手,扯开话题道:“哥,你刚在玩什么游戏?带我也玩玩。”
郑昼景是出了名的妹控,只要郑冬至开心,让他做什么都行,更别说只是带她打游戏了,所以郑冬至一开口,他就把新买的PSP机递给了她。
郑冬至哪是真心要打游戏,她就是个捣糨糊的,郑昼景把游戏规则跟她讲了好几遍,她都没记住。最后还是郑昼景在玩,她跪在车座上扒着郑昼景的椅子看,看到郑昼景玩得漂亮的地方,她在后头毫不吝啬地鼓掌叫好。郑昼景被她夸得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兄妹的感情很好。
陆尔白坐在后头看了他们一会儿后把目光移向了窗外,安静地望着车外凄迷的夜色。
耳边全是欢声笑语,却与他毫无干系。
郑家的别墅就坐落在离市一中不远的紫园,那是D城有名的富人区,动辄造价千万。
陆尔白算是第二次来紫园,他在郑家住过几天,但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怎么上心,坐在车内,他眺望着窗外外观一模一样的别墅,完全分辨不出哪栋是郑宅。
司机倒是轻车熟路地一直往里开着,郑氏兄妹还在玩游戏,都没注意快到家了。
往前行驶了一段,司机将车停在了倒数第二排第三栋别墅的门口。
郑冬至正指着她哥手里的PSP机屏幕激动地叫着让郑昼景杀BOSS,她本来就没好好坐在车上,又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所以突然停车,她手没抓住车椅,身体因为惯性直接朝后撞去。
车后座的茶座先前被她掀了下来,她泡了两杯奶茶在上面,准备一杯给她哥,一杯留着自己喝。为什么没有陆尔白的份?那是她小心眼。
她往后倒的时候,头正对着刚泡开的两杯热奶茶。郑昼景回头见状,连忙伸手抓她,但因为被安全带牵制着,没抓住。
郑冬至吓得“哇哇”大叫,手本能地往后一抓,碰到放在外边的那杯奶茶,杯子被她抓倒,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在她的手上,她当时就被烫哭了。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陆尔白伸出手,一手搂住郑冬至的腰将她抱进怀里,一手帮她接住了倒下来的那杯热奶茶。
陆尔白的手很好看,很白,一眼就能看到手背上青色的血管,但那血管很快就被洒出来的奶茶给覆盖掉了。
感觉到烫,他蹙起了眉头,将手背上的液体甩掉,白皙的手背上露出被烫红的印记,斑驳一片,像蜈蚣遍布整只手,很难看。
郑冬至被吓得蜷在陆尔白的怀里,一时间忘了推开他。
最后还是郑昼景先反应过来,从副驾驶座走下来,拉开后座的车门,将郑冬至给抱了下来,急着朝陆尔白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用冷水冲一下啊!”
别墅内,郑林跟苏慧两夫妇都还没睡,今天是郑冬至的生日,他们俩都守在客厅,让保姆王婶买了个蛋糕,等着孩子们回家再一起庆祝。听到院内有响动,两人都冲了出来,正看到郑昼景抱着郑冬至朝陆尔白吼。
郑林以为自己儿子又在欺负陆尔白,气得当场冲上前去,伸手就要抽郑昼景。还好苏慧及时追过来拉住了他。
看到陆尔白手上的烫伤,苏慧心疼得红了眼,拉着他就往家里走。还没进屋,她就喊王婶去打盆冷水过来。
苏慧坐在客厅里帮陆尔白清洗手背,王婶又拿了药箱过来,郑林在一旁训斥自己的那双儿女是怎么一回事。
两兄妹一开始谁也不说话,郑林看了一眼苏慧,见她红着眼,心里叹了口气,把矛头指向儿子道:“是不是又是你干的?你一天不给我惹事就浑身不舒服是吧?”
一听到爸爸又在训哥哥,郑冬至赶紧出来护兄,站在郑昼景面前举起自己也被烫了一点红印的手,急着对郑林道:“跟我哥没关系,是我不好,尔白哥哥是因为救我才被烫伤的,不信你问尔白哥哥。”
听到郑冬至嘴里喊“尔白哥哥”,陆尔白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果然,郑林朝陆尔白看了过来,语气放软了问:“尔白,冬至说的是不是真的?”
郑林问话的时候,郑冬至站在他的身后眼巴巴地瞅着陆尔白,模样十分可怜。
陆尔白被瞅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是很烦。
郑冬至就是个惹事精,每次见她都没什么好事。
陆尔白避开眼不再看她。
郑林见他不吭声,以为女儿撒谎,又要开骂,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她说的没错。”陆尔白低着头,望着浸泡在冷水里通红的手背淡淡地说道。
郑林这才作罢,但还是象征性地说了郑冬至一通,没事在车上泡什么奶茶。
郑冬至委屈兮兮地说:“那我渴啊,渴都不让我喝了。”
郑林说不过她,正好王婶端了蛋糕上来,他便招呼大家一起吃蛋糕。另一边,苏慧也给陆尔白的手上好了药。
郑昼景帮郑冬至在蛋糕上插满了蜡烛,郑林用打火机给她点燃蜡烛。所有人,除了陆尔白,都围着郑冬至给她唱生日歌。
陆尔白待在那里觉得很不自在,想走。苏慧拉住了他,对着他摇了摇头,他只好留在那儿看着郑冬至吹完蜡烛许愿。
等她许完愿,郑林像往年一样笑着问她:“冬至,今年许的什么愿望,爸爸看看能不能给你实现。”
郑冬至直起身,对着众人微笑道:“我许的愿望是,我们一家人能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说完,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向了苏慧母子。
陆尔白望着郑冬至看似天真无害的笑容,心里明白,郑冬至说的“一家人”并不包括他与苏慧。
郑林听罢,高兴地为女儿鼓掌叫好,说:“还是冬至懂事。”
郑冬至开始切蛋糕,郑林让她把最大的那块给陆尔白。郑冬至看了她哥一眼,然后不情愿地端着蛋糕朝着陆尔白走来。
陆尔白没有接,他的手不好动,而且他也并不想吃那块蛋糕。别人不是自愿给的东西,他不稀罕要。
见他不接,郑林很是尴尬,郑冬至倒很高兴,反正她是给了陆尔白面子,是他自己不要的。
最后还是苏慧接了过来,帮忙解释说:“尔白的手伤了,他待会儿再吃。”
郑昼景给妹妹买了烟花藏在车库里要给郑冬至惊喜,他们一家人跑去院里放烟火。陆尔白没有跟去,他先上了楼,回了自己房间。
苏慧陪着他一起上楼,进了房间后,她将蛋糕放在一旁的书桌上,抬头问道:“尔白,你是不是不开心?”
陆尔白没有回答,苏慧又红了眼眶,背过身擦了把眼泪,然后朝儿子走了过来,心疼地摸了摸他开裂的嘴角,说:“是妈对不起你。”
陆尔白疲惫地闭上眼睛,许久才开口说了一声:“只要你幸福就好。”
郑林上楼喊苏慧一起看焰火,苏慧跟着他走了。
外面烟花声起,美丽的焰火绽放在夜空,又像流星般陨落。
“郑冬至,千禧年生日快乐。”郑昼景在楼下大声地喊道,随之响起是郑冬至银铃般的笑声。
“哥,你真好!我最喜欢哥了!”
“哥,快放这个,这个好看,像雪花!”
“等着,哥这就给你放!”
陆尔白站在窗前,目光沉静地望着楼下欢闹的两人,神情落寞。
烟火真美,夜空很璀璨,有欢声也有笑语,但那些小美好,都不属于他。
突然,他有点羡慕。
5
陆尔白在郑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又回了学校。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晚,但足以让郑林相信他与郑氏兄妹的关系没那么糟糕。
自从陆尔白因郑冬至伤了手后,郑昼景在学校好几天没再来找过他的麻烦,就连郑冬至也没有再在他的眼前出现过,这倒让陆尔白松了一口气。
期末快到了,他既要忙着复习,又要备战全国高中生化学竞赛,没时间陪他们折腾。
学校里陆续有人知道了他是郑林继子的事,虽有人说起并找他询问过,但他是那种不想说话谁也撬不开他嘴的人,所以人家说什么对他并没有多大影响。
陆尔白再度回紫园,是因为元旦到了。
学校难得放了三天假,就连食堂都关了,苏慧怕他没饭吃,硬是让他回家。
郑林那几天有事要去广州出差,他把苏慧一同带上了,家里就只剩下三个孩子,还有保姆王婶。
临走前,郑林千叮咛万嘱咐郑氏兄妹不要闯祸,又拜托陆尔白帮他好好看着那双儿女。他这拜托也是瞎拜托,郑氏兄妹从来没把陆尔白放在眼里过,又怎么会听他的话?
郑林他们一走,家里就成了郑氏兄妹的天下。
郑昼景叫了一帮朋友到家里开了两天两夜的Party,把家搞得一团糟。陆尔白一直关在房间里没出去,郑氏兄妹也当没他这个人,只有王婶每次做好饭不忘给他端上来一份。
假期的最后一天,别墅终于恢复了宁静。郑林打电话回来说他们晚上回家,郑冬至跟郑昼景一早就起来了,让王婶给他们煮了一壶咖啡提神,喝了几杯后火急火燎地赶作业。
市一中的高中假期作业量一直是全市出了名的,毕业班更是夸张。这次放三天,郑冬至数了数,她们班有二十四张卷子,郑昼景还好点,他找同学抄了八张,还有十七张。
两人都有点后悔前两天玩疯了,搞得今天都有点来不及做题。老师还好糊弄,但郑林那儿就不好忽悠了。
郑林对两兄妹算是很纵容的,他对他们的成绩没啥要求,只要求他们学习态度端正,再怎样,老师布置的作业得认真地完成。他虽然不是每次都查,但一有空就会查。郑林是名校毕业的高才生,还会给他们进行批改。作业质量直接决定了他们当月的生活费是多少,刚才郑林在电话里也说了,让他们赶紧做,晚上他回来要看,所以两人想侥幸都侥幸不了。
郑冬至做了几题就看她哥的,依样画葫芦地抄几题。
郑昼景实在忍不住提醒她:“你说我这是化学卷子,你那是英语卷子,别说正确率是多少了,冬至你抄我能抄个啥啊?”
“不都是选择题吗?ABCD。”郑冬至很有道理地说道。
郑昼景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要不是这人是他妹妹,他真的会骂上一句“这傻子是谁”。
两人哼哧哼哧做了一上午卷子,中间郑昼景打了十多个电话,都是问同学做完没有。
有个成语叫“同流合污”,能跟郑昼景混在一起的,肯定也都是些不学好的,能给他抄什么?
不过倒有人开玩笑地提醒了他一句,让他去找他们班的班长张冉,据说张冉暗恋他。
郑昼景一想到张冉脸上的小雀斑,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还是算了,他可不是那种爱出卖色相的人。
看两人那么辛苦,王婶特意做了他们最爱吃的桂花鸡。做完饭,她就上楼去喊陆尔白下楼吃饭。
前两天家里人多,陆尔白不爱露面,她都是端上去给他吃的。但今天家里没外人,王婶觉得毕竟是一家人,还是在一张桌子上吃比较好。
没等王婶上楼,陆尔白就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匆匆下了楼。
王婶喊他吃饭,他摇摇头拒绝了,说同学约了他打球。
陆尔白没有撒谎,刘成是喊他出去打球来着,但在去之前,他要先去旧书店还一本书。那老板下午家里有事店要关门,他早就约好了这会儿送过去。
“打球也要体力的,吃个饭再走啊!”王婶喊他,他摆摆手出了门。
怕他饿着,王婶急忙从厨房拿了两个奶黄包出来,追出门给陆尔白送了过去。
坐在餐桌旁等着开饭的郑氏兄妹看着陆尔白轻松离去的背影,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他竟然还有时间打球,爽的咧!
郑冬至突然想到了什么,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对着郑昼景奸笑道:“哥,你说陆尔白他们班的卷子总归有几张是跟我们重叠的吧,他的正确率应该很高吧。”
别说陆尔白不会给他抄,就算陆尔白把卷子送到他面前让他抄,他郑昼景也是不会抄的。
本就挺被郑林嫌弃的,难道还要送过去给他打脸?
郑昼景傲气地拒绝,匆匆扒了几口饭,然后收拾了一下铺了一沙发的卷子也出门了。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约了他几个同学分工合作,总好比跟郑冬至两个人赖在家里死磕强。
郑昼景让郑冬至学自己也找几个同学帮忙一下就好了。
郑冬至不以为意,她还是觉得去陆尔白房里偷他的卷子更靠谱点。
送走她哥,郑冬至也只仓促地吃了几口饭就上楼了。
一路闯进陆尔白的房间,她都没耽搁,先把他的书包翻开看看有没有卷子,然后又去书桌上翻了一遍。
简直轻松得像是知道会有人要去偷似的,她在书桌上放着的文件夹里一下子就找到了十张与她们班作业一模一样的卷子。
郑冬至高兴坏了,赶紧下楼把自己的作业拿了上来,对着陆尔白的卷子就是一顿抄。就算是抄,十张卷子抄起来也挺费劲的,抄到一半郑冬至困了,就趴在陆尔白的书桌上睡了一会儿,睡完起来擦了擦口水又继续抄。
陆尔白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郑冬至整个人蹲在椅子上在抄他的作业。
他安静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敲了敲门板。
都说做贼的容易心虚,被他这么一敲,郑冬至还以为是她爸回来了,吓得赶紧把桌上的卷子拢拢就要往怀里藏。
陆尔白的茶杯就放在他的书桌上,郑冬至来的时候好奇,打开他的茶杯看了一下他喝的是什么,却忘记把杯盖盖回去了,杯子里还有半杯茶水。
郑冬至拢卷子的时候没注意看手边,胳膊正好碰到那个茶杯,陆尔白还没来得及喊她,那茶杯就倒了下去,里面的茶水全洒了出来,弄湿了旁边的卷子。
郑冬至有些懊恼,回头看到是陆尔白,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发脾气地朝他骂道:“你是鬼吗?回来都没声音的。”
陆尔白顾不得跟她吵,一脸紧张地扑到书桌前,推开了挡在一旁的郑冬至,从她被浸湿的试卷下找到了自己那个被茶水浇到的MP3。旁边的耳机上黏着几片茶叶,黄绿色的茶水浇得黑色的皮线表皮一片莹亮。
陆尔白黑着脸,按下MP3的开关,拿耳机听了一下,里面传来“嗤嗤”声。
“坏了?”郑冬至凑过头来说道。
陆尔白转过头看她,脸上的表情冷冷的。
6
“不就是个破MP3吗?坏了就坏了,让你妈再给你买一个不就得了。”郑冬至不以为意地噘着嘴说道。
陆尔白真的很想发火,但还是忍了下来,只是伸手将在他眼前乱晃的郑冬至再度拉开,从书桌上拿了块桌布下来,小心翼翼地擦着MP3上的水渍。
郑冬至被他一推,没站稳,摔在他的床上,脚还崴了一下。
她本就是大小姐脾气,骄纵惯了,头一次被这么欺负,当即气就上来了,发狠似的朝陆尔白扑了过去,从他手里抢过那个旧MP3,对着开着的窗户直接扔了出去。
“我让你推我!”她还不忘叫嚣一句。
陆尔白望着被扔出去的MP3,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没等他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将他整个人都震醒了。
手麻麻的,他愣愣地望着自己举在半空中的手,还有眼前半边脸红起来的郑冬至,瞬间哑然。
郑冬至被打蒙了,她一脸呆滞地站在原地,眼眶通红地望着陆尔白,撇了撇嘴,眼泪掉了下来。
在她哭出声来之前,陆尔白想都没想,本能地伸手把她带进了怀里,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不让她出声。
“别哭,别哭。”他笨拙地哄着,但毫无用处,郑冬至在他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那哭声像直接传进他心里似的,他除了感到抱歉外,还莫名地感到有些憋闷。
那种很烦的感觉又来了。
郑冬至哭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被陆尔白抱着,她当即又羞又恼地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气红了一张脸,向陆尔白威胁道:“我要告诉我爸。”
陆尔白本来还在懊恼自己不该一时冲动打了郑冬至,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他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郑冬至告诉她爸也好,郑林那么宠她,就算面上可能会看苏慧的面子不自己发火,但心里肯定难以介怀。
快寒假了,下午他出门的时候顺便找了份兼职,又跟书店老板商议好,寒假借住在他的书店。他本来还没想好怎么跟苏慧他们说这件事,这会儿正好可以拿这件事当借口搬出去。
这么一想,陆尔白也懒得再开口哄郑冬至了。
郑冬至小脸通红地跑出了陆尔白的房间,没一会儿又去而复返,脸比之前更红了,像熟透的番茄。
她气势汹汹地走到书桌前,三下五除二地把桌上自己的试卷席卷一通,然后朝着敞开的房门冲了出去。
离开时,她仍不忘彰显气势,对着陆尔白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陆尔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吭声。等她走后,他才动手收拾起那张被弄乱的书桌来。
晚上,王婶做了几个菜,又煲了鸡汤,上楼来喊两个孩子吃饭。她先经过陆尔白的房间,于是走过去敲了几下门。
陆尔白正在看美国的畅销书《教父》,这本书共有三册,下午他刚从旧书店借回了第一册,其他两册被人借走了,要等他们还了他才能看。
他看得津津有味,都没听到敲门声,等王婶敲到第三次,他才后知后觉地起来开门,抱歉地对着王婶说了声:“王阿姨。”
王婶瞥了一眼他手里抱着的书,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吃饭了,赶紧下楼来。”
陆尔白应了声,王婶又继续往里走,去喊郑冬至。
郑冬至正在手忙脚乱地做题,郑林就快回来了,但她还有五张试卷没做,前面做好的有些是抄陆尔白的,有些她只胡乱做了选择题,大题都是瞎涂涂,填满就算完成了。
如果说陆尔白是个学霸,那郑冬至就是实打实的学渣,班里千年不变的吊车尾。也不是说她脑子笨,在其他事上她都挺机灵的,就学习这事,她怎么也学不进去。每天上课看她听得都挺认真的,也坐得端端正正,其实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整天都在发呆,学得好才怪了。不过还好她是艺术生,日后准备考美院的,所以成绩也并没那么重要。
听到王婶敲门,她急躁地回了一声:“我不吃了,卷子还没有做完。”
知道郑冬至怕郑林,王婶笑了笑,也没再多说,就喊着陆尔白一起下楼吃饭了。
郑昼景还没回来,王婶也没打算等他。她在郑家当保姆快十年了,郑林他们都把她当自己人,她也熟知每一个人的脾性。郑昼景出门,不玩到天黑是不会回来的。就算他想回来,他那帮狐朋狗友也会缠着他让他请吃完晚饭才会放他走。
晚饭就王婶跟陆尔白两个人吃,吃完饭,陆尔白继续回房看书,王婶在厨房忙活。
晚上八点左右,别墅外的院子里有车灯照进来,是郑林他们回来了。
郑冬至一听到她爸的声音,就像鸟儿般欢腾地跑下楼,一头撞进郑林怀里,撒娇道:“爸,你给我带的礼物呢?”
郑林伸手推着她的脑门,将她从怀里推了出去,弯着眉眼,故作严肃地道:“你作业做完了?拿过来我看看,看完再说礼物。”
郑冬至噘着嘴,不情不愿地上楼去拿试卷。
陆尔白听到声音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下了楼,安静地站在一旁。他可不是像郑冬至一样下来要礼物的,只是他觉得长辈回来了,他如果还躲在房间里不是很礼貌,所以便出来了。
看到陆尔白,郑林脸上堆满了笑,让苏慧从他的公文包里拿了个精美的长盒子出来,硬塞给了陆尔白。
陆尔白不想收,郑林硬要他拿着,佯装怒道:“拿着,不拿就是不给叔叔面子。”
陆尔白看了一眼苏慧,苏慧点点头,示意他收下,他这才收了。
见他不是特别欢喜,郑林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但还好郑冬至拿着试卷从楼上飞奔而下,缓和了气氛。
郑冬至的卷子有几张洒上过茶水,烘干后皱巴巴的,郑林皱着眉头问她是怎么弄湿的。
郑冬至斜眼扫了陆尔白一眼。
陆尔白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双眸与她对视,等着她跟郑林告状。郑冬至却在触及他目光的那一刻,突然闪躲地别过头去,别扭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不小心把水杯弄洒了。”
她又不傻,如果告诉郑林她是因为抄陆尔白的卷子弄湿的,那她不得被骂死。至于陆尔白打她的事,她日后从其他方面报复回来就是了。
“都这么大人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郑林黑着脸数落道,随手翻了几张卷子。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他实在看不下去,把那堆写得乱七八糟的试卷全塞回了郑冬至怀里,问道:“你哥呢?”
刚说到郑昼景,外面就响起了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7
郑昼景边往里走,边在跟同学打电话,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王婶站在门口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进来。
郑昼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放下手机进了别墅,一进屋就看到郑林黑着脸站在大厅里。旁边站着尴尬的苏慧,还有沉默的陆尔白,郑冬至抱着一堆卷子在瞅他,模样很是委屈,看样子已经被训过了。
“去哪儿了?”郑林问儿子。
郑昼景本能地将书包往身后藏了藏,回道:“去同学家做作业。”
“作业呢?拿出来我看看。”
郑昼景正纠结要不要把书包交上去,郑林突然伸过手来,一把抢过了他肩上的黑色帆布包,麻利地打开,从里面翻出一堆黄色杂志还有色情DVD,最后才是试卷。
郑昼景虽然有点浑,却也不是好色的人。男孩到了他这个年纪,都血气方刚。他们班很多同学私下都看这种书,他也跟着他们一起看过,但从没往家里带过。这堆东西是他从同学那儿特意要回来的,打算偷偷放陆尔白包里整他的,可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实施自己的计划,就被郑林逮了个正着。
郑林本来只是恼火儿子不懂事,玩到这么晚才回家,这会儿看到他书包里掉出来的东西,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眼睛瞪大,伸手就朝郑昼景打去。
苏慧见状,赶紧上前拉住他,王婶也连忙把郑昼景拉远点。
被苏慧抱着,郑林打不到郑昼景,只能气得骂他:“混账,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不好好学习就算了,还看这种下流东西,你要不要脸!你是要把我气死才高兴啊!你……”
郑昼景本来也有些理亏地低着头,并不打算解释什么,但听到郑林这么骂自己,又看到苏慧“好意”地劝说,还有陆尔白在一旁淡漠看戏的样子,他那倔强脾气就上来了,当即对着郑林顶了一句:“我不要脸,你跟这女人混一起才不要脸呢!她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还下得去手!”
这么久的平静都是假象,问题一直存在着,那些潜伏在这个家中的矛盾因子一旦被点燃,就将所有人都炸得体无完肤。
“你妈不在了,我跟苏慧是光明正大,合法婚姻,哪里都说得过去!”郑林气得吼道。
一句话彻底刺痛了郑氏兄妹,郑冬至当场就哭了起来。郑昼景红着眼,对着郑林嘶吼:“对,怪我妈死得早,所以我没人教,你再娶是天经地义!你对我妈没感情,那你跟她生什么孩子啊!你有她肚子里的种就够了,还要我们兄妹俩干什么!”
苏慧知道郑林是在气头上,说的话都没经过大脑就这么说了出来,其实本意不是这样的。她试图上前安抚激动的郑昼景:“小景,你爸不是这个意思,他对你妈……”
没等她说完,郑昼景突然伸手用力推了她一把,愤恨地道:“不用你管!”
苏慧本就长得瘦小,被他这么一推,直接摔在了地上。
站在一旁的陆尔白见状,赶紧冲过去扶母亲,眼神冷冷地看向郑昼景。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流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苏慧,只见她裤子上沾了大片血,血从她的下体不断地流出。苏慧捂着肚子,脸一片惨白,痛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陆尔白抱着母亲,望着手心沾满的鲜血,连他这么冷静的人,此刻双手都颤抖着,更别说郑冬至他们了。
郑冬至吓得停止了哭泣,而郑昼景的脸上也是血色全无。
郑林就别说了,当场气得要拿凳子砸郑昼景。还好王婶及时拦住他,劝他说:“先送医院吧。”
郑林这才停下手,紧张地冲到苏慧面前,推开呆住的陆尔白,将苏慧从地上抱起,急切地往外走,去车库拿车。王婶急忙从浴室拿了几条毛巾跟了出去。
院内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汽车昏黄的尾灯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别墅内,瞬间就只剩了三个孩子。
郑昼景蹲下身,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望着地上的血迹,青涩俊秀的脸上尽是懊恼的神情。
郑冬至在一旁紧紧地抱着他,哭着说:“哥,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陆尔白一身寒气地站在大厅中央,手上还沾着苏慧的血。
他闭上眼,再睁开,如此重复几次,最后还是平息不了内心的愤怒。他朝郑昼景冲了过去,拽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挥拳就打,边打边嘶吼:“她有什么错?”
家里穷是她的错吗?嫁了个懦弱的男人是她的错吗?前夫早亡是她的错吗?
自从进了这个家,她一直都很小心翼翼,一直都在忍,带着她的亲生儿子一起忍。
她受了委屈不说,挨了骂不说,挨了打更不说,她有什么错啊?
“她有什么错?她有什么错……”
陆尔白一拳一拳狠狠地揍在郑昼景的身上,破天荒的,郑昼景没有还手也没还嘴,任由他发泄着。
郑冬至拼命抱着陆尔白的手,哭着哀求:“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尔白哥哥。”
这声“尔白哥哥”她是真心的。
打累了,陆尔白才停了手。
郑昼景满脸是伤地摔坐在地上,什么也没说,只是冷笑了几声,倔强地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对着陆尔白吐了几口血水,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别墅大门。
郑冬至要上前追他,陆尔白拽住了她的手。
她愤恨地回头,红着眼瞪他:“你拉我干什么,你都把我哥打走了,你还想怎样?”
“你能护他一辈子吗?”陆尔白望着她,冷酷地问。
郑冬至惊愕地看着他,良久,她重重地点头,说:“我能!不管他是错的还是对的,他都是我哥,他是全天下最爱我的人。”
陆尔白松开了她的手,郑冬至跑出了别墅,再也没有回头。
凄冷的月光照在陆尔白的身上,郑冬至决然离去的背影一直停留在他的眼里,不管多少年过去,陆尔白一直记得那声干脆的“我能”。
她,没有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