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者，将军之官，体阴而用阳，其病临床证候错综复杂，如何看清病势，标本缓急，直接影响其预后。方书对本病论述很多，各家论述相互传抄，鲜有发挥，更乏治疗方药。有鉴于此，李老早年即深研肝病，发皇古义，总结出治疗肝病的独特经验，将“用药如用兵”具体形象地融入肝病论治之中，有理有法有方有药。李老曰：临证宛若行军作战。疾病即是敌人，若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必须分晓敌我形势，掌握在天之时、在地之利、在人之和。治病亦然，不仅要对疾病的病因、病机熟悉，还要掌握疾病的转归，结合天、地、人三因施治，才能排兵布阵、遣方用药。

李老以词牌一首道出了肝病临证之难，“将军怒发三千丈，卧床空悲切，莫道不消灾，郎中败走华容道。”李老曰：肝病是顽疾，是劲敌。肝病初期常为黄疸（多指急性病毒性肝炎），敌军力强，倘若败走，渐渐演化成胁痛（多指慢性迁延性肝炎）、积聚（多指肝脾肿大），久而国力匮乏，民不聊生，出现单腹胀、肝水（多指肝硬化腹水）。针对病情，可分别排出攻、防、守三阵。《景岳全书》列出补、和、攻、散、寒、热、固、因，新方八阵与古方八阵，然有其名而无其实。

症见面色少华，或可表现为黄疸，形体多消瘦。厌食口苦不渴，全身倦怠，大便多溏。易怒嗜睡，厌油腻，午后有轻微低热，但不汗出，尿色黄浊。脉来多弦细或弦实，舌体偏胖、舌质绛多覆以白苔。

李老曰：急性肝炎多为肝木克土所致，将军之官，调达不畅，故而易怒。肝郁化火生热，湿热困阻中焦，病势轻浅，宜集中炮火，强打猛攻，擒贼擒王，以清热祛湿、凉血解毒直入肝经，定能攻克城池，阻断肝木克脾。但用药贵在精、在重，集中兵力直入将军府，定能一战取胜。治法：疏肝利胆、清热祛湿。方药：利肝实脾饮。柴胡25g，姜黄15g，郁金15g，丹皮15g，虎杖30g，龙胆草20g，山栀15g，黄连15g，卷柏20g，板蓝根20g，大青叶20g，青葙子15g，谷精草15g，滑石20g，茯苓20g。以茵陈50g煮水煎药，连服1个月为1疗程。随症加减：皮肤黄染：加浮萍15g，大黄5g，萆薢20g，丹参20g；腹胀呃逆日甚：加白术20g，蓼实15g，莱菔子15g。

李老曰：肝者，干也；脾者，卑也。肝克脾土，脾土被困，久而脾土又反侮于肝。仲景先师言“见肝之病当先实脾”。所谓实脾，即清利湿热使脾气得以运化，水湿得利，以解除肝气郁结。黄疸之病，本于肝脾，故黄疸论治时，应时时不离肝脾。平常所谓实脾，世人常以芪、参、术、草等甘壅之品补益脾气，殊不知黄疸初期气血不利，甘壅实脾反碍气机。李老主张实脾当为清利湿热，使气机得畅而肝脾自调。

方中柴胡、姜黄、郁金、丹皮打前锋带兵出战；茵陈、虎杖、龙胆草为精兵轻骑直入敌军后方，擒贼擒王；山栀、黄连、卷柏、茯苓、滑石等清利湿热，健运脾气，宛如派兵远交近攻，稳住脾土；板蓝根、大青叶则是趁火打劫，痛打落水狗；青葙子、谷精草作为佐使，引路入肝，所谓“兵无向导不达贼境，药无引使不通病所”是也。

由于急性肝炎症状轻重不一，多数患者自诉无明显急性肝炎史，发现时已转为慢性迁延性肝炎。来诊时患者面色晦黯无华，双目少神。自觉乏力异常，胸胁隐痛，日晡低热，脘腹胀满，食少纳呆，或见蜘蛛痣、肝掌。脉来弦实，舌绛苔黄白相间。

李老曰：病情发展到慢性迁延性肝炎时，是最重要的转折点。如能抓住时机，是可以阻断肝硬变的发生。此时宜坚守内宫，采取迂回战术，避敌军之锋芒，俟机背水一战，扭转败局，反客为主，治疗上宜养肝理脾，化湿解毒，战术由攻转防。治法：养肝理脾，化湿解毒，消肿化瘀。方药：阻肝硬变饮。马鞭草20g，连翘20g，蒲公英20g，生侧柏15g，山栀15g，卷柏20g，黄连15g，龙胆草15g，桃仁10g，红花10g，地龙10g，海金沙15g，黄芪10g，当归25g，白芍20g，白术20g，石韦15g，香橼15g，槟榔15g，桂枝10g。以赤小豆50g煮水煎药。

马鞭草、连翘、蒲公英、生侧柏充当“四门卫”，解毒消肿，扫清肝脾之路；山栀、卷柏、黄连、龙胆草乃本方之“四君子”，泻肝清火，降浊阴；桃仁、红花、地龙、海金沙实为“四剑客”，活血化瘀，攻打将军府；黄芪、白芍、当归、白术甘作“四进士”，养肝理脾，坚守后宫院。

李老曰：良医必深究药性，握其真谛，才能药选精湛，组成良方，获收奇效。如果临证宛若行军作战，那么用药则如排兵布阵。在慢迁肝阶段治疗中，对阻断肝硬变，首先确定以防为主的策略。首以四进士严把后防线，四君子坚守阵前，继以四门卫打探虚实，四剑客伺机突围。有攻有守，布局森严。攻克城池，必深明将兵卒之能，方能用之得当，摧之可进，呼之即回，破城陷敌在握之中。这正是李老用药独特之处，是李老毕生临证经验总结。

慢迁肝病程最长，如得不到恰当治疗，肝脏日渐硬化，最终形成肝硬变，临床多以中医之臌胀辨证治疗。按臌胀多由酗酒所伤，或劳伤过度，或湿痰流注、脾大、药物毒、虫毒（血吸虫）所致，或黄疸迁延未愈，肝脾失调，久而累及肺、肾，导致气、血、水互结，停聚腹中而成。由于病情错综复杂，夺命无数，古代即将其列为内科四大难症之一。

李老曰：病入臌胀之时，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内室空虚，切不可再行攻伐。宜集中兵力全力防守，以逸待劳，延缓敌情。倘若积蓄力量，以屈求伸尚能暗渡陈仓，此时最重要的是益气柔肝、软坚疏导。

臌胀根据其临床表现又可命名为单腹胀、肝水等。单腹胀，肚腹坚满，其形如鼓，中空无物，可触及肿大之肝脾；肝水以腹大胀满，难以转侧，叩之有水声为主要表现。

患者除腹胀如鼓外，可表现为胸胁胀满不疼，呃逆欲吐不吐，午后低热不下，消瘦与腹胀明显对照，脉来弦实有力，舌质多淡，灰苔如云叠。临床重要体征为肝脾肿大，若治疗及时而得当，是可以延长生命的。治法：益气柔肝，软坚化瘀，疏通气机。方药：柔肝软坚饮。旱莲草20g，柴胡20g，土茯苓20g，琥珀10g，生蒲黄10g，牡蛎40g，龟板25g，鳖甲25g，瞿麦20g，青皮10g，当归25g，桃仁15g，白茅根20g，丝瓜络15g，漏芦15g，黄芪15g。

李老曰：单腹胀之肝脾肿大，辨证为积聚内停，古方常用三棱、莪术攻伐之品，切莫不假思索，沿用古方，却犯“虚虚实实”之戒。对肝脾肿大，可归为“软坚”二字，以软坚代替攻伐。

肝硬化出现肝脾肿大，正气已虚，抗邪无力。故有盛人无积聚之说。《素问》中指出“大积大聚，其可犯也，衰其大半而止。”是说驱邪要顾护正气。肝脾肿大或曰攻伐，或曰扶正，李老避开攻伐之争，总结出“软坚”大法，以咸以软坚，譬之愚公移山，消肝脾肿大于不觉。即不扰正气之不足，又避开病邪之锐气。

方中旱莲草、当归、柴胡、黄芪坐镇中央，柔肝益气，休养生息；久病似连年征战，内部杂乱，肝脾脉络受阻，恶血流内，以琥珀、生蒲黄、桃仁等梳理内政；更以土茯苓、瞿麦、青皮疏导气机，仿韩信之“明修栈道”；而此时龟板、鳖甲、牡蛎借丝瓜络、漏芦之通络“暗渡陈仓”，软肝散结。

现代医学对脾肿大，尤其是出现脾功能亢进时，往往采取切脾保肝以期达到李代桃僵之目的，然而患者切除脾脏之后，出现种种症状：形瘦自汗、四肢沉重、心悸气短、惊恐少寐、食少纳呆、胃胀腹满、衄血便溏、唇裂甲青等。尽管中医之“脾”与西医之“脾”不能相提并论，但临床实践表明，割除脾脏之后，脾气大伤，元气大亏，更无力运化。

臌胀后期，严重腹水，病患急剧消瘦，面容憔悴无华，少气无力，呼吸短促，全无食欲，小便短涩，甚至出现癃闭。此阶段病情错综复杂，极易反复。一段时间稳定并向好转方向演化；一段时间突然加重，高热、吐血、腹满尿闭，甚至出现晕厥、神昏谵语。对此临床只能孤注一掷。治法：养肝柔肝，利水育阴。方药：养肝育阴煎。土茯苓20g，猪苓20g，泽泻20g，当归25g，文蛤40g，浮萍15g，全虫5g，阿胶50g，冬瓜仁20g，白术20g，大腹皮20g，桑皮40g，白芍20g，姜皮20g，石斛20g，槐花40g，白茅根25g，女贞子20g。以黑豆50g煮水煎药。

李老曰：肝水治法，古方传下十枣汤，切莫孟浪，见水利水，加速病亡。治水要则乃“化湿”二字，以化湿代替利水。

肝硬化出现腹水，已到中晚期。此时虽腹内停水，而机体确是一派阴亏津液不足之象，日晡低热即可为证。如大肆利尿，更损阴液，导致津液干涸。此外，后期腹水，是由肝血所化，“血不利则为水”，反复利水，实伤肝血。李老告以“化湿”二字，阴霾之气弥漫三焦，即是气机不得畅达，邪无出路，聚而为水，此时调畅气机，佐以渗湿之药，决渎通畅，而水湿自除。肝病自发病起，即多备受苦寒之药攻伐，寒凝则气滞，当少佐温药以煦之，水湿自能“气化则出矣”！李老于此常以生姜皮温化膀胱之气以“洁净腑”，以浮萍温通肌表之寒以“开鬼门”。

方中猪苓、泽泻、阿胶取法猪苓汤，利水育阴；当归、白芍、女贞子、石斛等柔肝养肝；文蛤效法仲景之文蛤散，利水而补阴之不足；槐花清肝降压，降门脉高压；白茅根凉血止血，防出血于未然；地肤子、浮萍化气行水。

尚某，女，21岁，辽宁人。初诊日期：2005年9月10日。

主诉：倦怠，食欲减退2个月。

病史：因升学体检，查出大三阳。来诊实验室检查证实病毒复制，转氨酶急剧升高，临床确诊为急性乙型肝炎。

现症：患者并无所苦，唯觉倦怠，食欲减退，脉弦细，舌红绛苔白。

西医诊断：急性乙型肝炎。

中医诊断：虚劳。证型：湿热内盛、气滞血瘀。

治法：清利湿热、行气活血。

方药：柴胡20g 郁金15g 丹皮15g 虎杖30g

龙胆草20g 山栀15g 卷柏20g 板蓝根20g

大青叶20g 青葙子15g 滑石20g

此外，每日冲服青黛5g。

上方加减服药1个月，复查肝功能正常。继续服药2个月，复查乙肝两对半，已全部转阴。

方中用青黛，清肝利胆。《本草纲目》云其“泻肝，散五脏郁火”，而李老独采青黛泻肝清热之功，疏利肝胆，将其用于转氨酶顽固不下者，竟获奇效，后屡用之于肝炎患者，发现青黛降转氨酶最速。像此经验，方书未载，若非临证亲验总结，哪能寻到如此良药。

臧某，男，58岁，丹东市某机关职员。初诊日期：2006 年10月15日。

主诉：腹胀5个月。

病史：患者5个月前自觉身体不适，腹胀，遂前往沈阳某医院检查，确诊为肝硬化腹水。酗酒史20余年。

现症：患者腹大胀满，绷急如鼓，食后尤甚，纳差，日晡低热，二便尚可。脉沉弦一息四至，舌质红绛少苔，舌面满布裂纹，舌边齿痕明显。

西医诊断：肝硬化。

中医诊断：臌胀。证型：阴液干涸、恶血内留。

治法：化湿育阴，养肝活血。

方药：生侧柏20g 泽泻20g 当归25g 文蛤40g

阿胶50g 浮萍10g 槐花40g 白茅根25g

生蒲黄10g

患者腹内停水，而机体确是一派阴亏津液不足之象，且腹水，是由肝血所化，反复利水，实伤肝血。此时应调畅气机，佐以渗湿之药，决渎通畅，水湿自除。守上方进退，至今已服药三月余。患者小便通畅，腹水几近消失，腹胀明显缓解，病情基本稳定。目下该患者仍在继续治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