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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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世界尽头 2017年诗选(5~12月)(1)

《鱼鳞天》

傍晚时分

回家的路上

蚊子追着温顺的水牛

我身单力薄

背着一捆青草

夕阳突然照亮大地

我置身于七十年代

常常被莫名的

植物青气吸引

天空出现鱼鳞云

不刮风就会下雨

妈妈在哪里

灶台上的米饭热气腾腾

那十几年的记忆

一一浮现

晚饭煎豆腐三五块

茄子刚刚蒸熟

妈妈在鱼鳞天

回到了人间

2017.05.08

《每个人都有桑葚》

桑葚乌黑

挂在树枝上

它们由青转红的时候

我来过

坐在桑树下

等待果实成熟

我不是为了吃它

才等待它成熟

鸟在甜蜜的空气里飞

桑叶越来越茂盛

鸟的尖嘴已经擦亮

先让鸟吃桑葚

我来到桑树下

一夜之间满地桑葚

它们坠落的慢镜头

划过眼前

我不急于吃桑葚

每个人都有桑葚

一个馋嘴少年

才有驱赶鸟的冲动

2017.05.10

《禁湖》

禁湖后

鱼群在水底汇聚

呆头呆脑的鱼

交头接耳的鱼

有了四个月的自由

捕杀的危险

突然停止

并不等于永远没有危险

迴游是快乐的

流水潺潺的生活

水草丰美,近在身边

天空飘过鱼的倒影

这个时候

我回到洞庭湖

在岸上补网

在船舱里睡觉

后半夜我走出船舱

看月亮升起

鱼撞击水面

它们生育的场面

繁忙而隐蔽

2017.05.09

《象龟》

巨型象龟

它在海岸边活动

嘴里含着黄色花瓣

爬向大海

在海浪里

它像一只

翻滚的木盆

白色的肚皮亮出来

水手们喜欢

它肥美的肉

两只象龟

同时发出呼唤

一只爬在另一只背上

最坚硬的生命

也有性欲

加拉帕戈斯群岛

与世隔绝

促成达尔文写下了

《物种起源》

2017.05.11

《奇闻怪谈》

地球上每一座岛屿

都有自己的奇闻怪谈

我也不例外

我要找到

火山灰的地方产卵

那里温暖松软

我拖着尾巴

背后大海茫茫

我脚下的

岩壁陡峭

滚烫的岩浆

冲破地表

我的食物所剩不多了

我趴在同伴干枯的尸体上

我是一条陆鬣蜥

等待着达尔文来救我

2017.05.12

《企鹅》

大海的绅士

一头插入海水

企鹅蛋

藏在岸边

它转身又回到了海滩

摇摇摆摆

急于去找

自己的蛋

如果找到鹅卵石

就艰难孵化它

如果找到一只无母猫

就当作自己的孩子

2017.05.13

《周口店》

天空晴朗

山体更加孤独

房山区的白云寂寞

我背着包来周口店

我不是考古工作者

如果遇到古人类

我会热情握手

说些什么呢

我肯定紧张

望着你漂亮的头盖骨

我们谈一谈

六十万年前的生活吧

我羞于谈论自己的一生

你不要问我

为何有一颗黄牙

你看我头发变硬

一心向往

梅妻鹤子的生活

这是我的选择

近年参禅练字

爱越来越少

从你空洞的眼睛

我找到了

古人类的爱

2017.05.17

《最早穿鞋的人》

田园林场的人

在林场内

发现了人类化石

这事并不奇怪

古人类学家尚虹

与埃里克特林考斯

认为脚尖变小

唯一的解释就是

人类开始穿鞋了

简单的穿鞋行为

改变了人脚的结构

这事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

我每天穿鞋

却不知道

最早穿鞋的人是谁

2017.05.18

《养马者》

在周口店中学

叶延滨给中学生讲

他20多岁时

在延安养马的经历

午饭时我再次

问起他养马的事情

他告诉我

他是养马的专家

我半信半疑

他说军马不能进房

冬天他们把马圈到一起

四个战士抱枪睡在四个方向

风雪之夜

裹着棉大衣的叶延滨

被马的热气呼醒

2017.05.19

《大海的石头》

周口店的石头

曾经是大海的波浪

我睡在黄山店村

正如古人类

睡在大海的怀抱

漆黑的夜里

我隐约喊了一声

——妈妈

猿人跟着妈妈

趴在一堆柴火旁

我抱着一块周口店的石头

犹如抱着妈妈

睡了一夜

2017.05.20

《气象台》

狂风纠住窗外的树

不停地抽打它

夏天的第一场雨水

落了下来

它生涩的面孔

由明转暗

山巅的气象台

父亲一样沉默

雨水淋湿了全身

还没有进到家门

沉默的父亲

在早晨收集雨水

他还要收集

一天的雷声

2017.05.22

《雨树》

昏暗的雨

是远道而来的朋友

他们沿着树巅下来

不急不慢

我甚至看清了

他们干净的身体

树杆上流的并不全是雨水

植物本身的汁液渗出

我站在窗前气喘吁吁

树冠依然一动不动

枝繁叶茂时

我坐在树下

等待清凉的手

搭在我的肩上

2017.05.23

《白令海峡》

座头鲸终于到达

白令海峡

一天吃三吨鳞虾

日夜狼吞虎咽

我担心它吃不下

胃口太好了

体型肥大而臃肿

我担心它把

白令海峡的水

挤到岸上

让它过去

让它赶快过去

这个大海的胖子

2017.05.24

《屈原这个人》

少年时代

他站在我中学

二楼拐角处的墙壁上

把我吓一跳

他的愁眉苦脸

他的长袍白须

并不需要我仿效

后来每次在汨罗

看到他一个人

独占了一条江

让我心生不满

但回家

吃到粽子与咸鸭蛋

乡亲们在河里

赤祼上身划船

我就服了他

他是一个

躲在故乡某处

每年来指点

我们生活的人

2017.05.26

《江猪》

有一件事

是我从岳阳市江豚

保护协会的志愿者那里

听来的

屈原死后

为什么遗体逆流而上

是江豚把他一直顶着

在我老家

我们把江豚叫成江猪

是江猪想救他

他死了二千多年

几百头江猪也濒临灭绝

它们有三岁孩子的智商

受伤时嘴角带着微笑

哭泣时发出婴儿的叫声

面对生死

江猪比屈原更乐观

我祝愿它们

活得更长久

2017.05.27

《艾蒿》

老屋门楣挂艾蒿

黄牛拴在地坪中央

蚊子包围了它

木桌摆放好

一钵麻花炖肉

一碗辣椒

竹筷清清楚楚

我们并没有出现在

傍晚时分的饭桌边

还要等几年

姐姐与姐夫带着外侄

提着一块肉、麻花和皮蛋

才能回来

我独自生活的爷爷

他一身艾蒿味

怎么回忆

他都有屈原的长脸

枯瘦如艾蒿

长有白色的绒毛

2017.05.30

《拔火罐》

今天端午节

我想起一本

乡村医疗手册

上面有小山似的人体

线条流畅如在眼前

一个人的肚脐眼上

点燃了艾草

一缕烟升起

五六岁的我

趴在桌上翻书

今天我吸着鼻子

闻到了

拔火罐的妈妈

有一股迷人的香气

2017.05.30

《周国平》

他去河边钓鱼

鱼钩甩到电线杆上

他被电倒了

回家还好好的

只是全身冒汗

捂了几床被子

等救护车赶到时

已经不行了

我在微信群里

看到周国万

点开头像

想起他的哥哥

是周国平

我的中学校长

世上还有

多少个周国平

离世的

我只记住了他

2017.05.31

《槟榔》

青色槟榔

结在海南的树上

万宁的女孩

双腿夹紧树干

好看的

尖锥形果实

挂满了树梢

海风吹动

小乳房般的槟榔

碧绿的光泽

一点点暗淡

到了湘潭

就变成了干槟榔

旧时官员上朝

身带槟榔

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

嘴里嚼着槟榔

向皇帝描述

湘潭县发生的瘟疫

翻开《本草纲目》

这尖锥形果实

多年前已经进入了

长沙、株洲与益阳

2017.06.01

《乌林鸮》

如果遇见乌林鸮

我一定要说

圆面盘小姐你好

她态度傲慢

端坐树杈间

圆头

戴着一轮新月

灰褐色上衣

点缀白色斑点

下体纵纹

你好圆面盘小姐

从原始针叶林间

向我展翅飞来

一股久违了的

大型鸮类的凉气

缓缓降临

我心中窃喜

终于可以拥有你

圆面盘小姐

2017.06.02

《树雾》

树冠升起

白色的雾

从鸟的喉咙里

慢慢吐出来

鸟鸣隐藏其中

我听不见

森林内部

它们的吵闹

树雾越来越高

树冠飘在半空

我觉得群山

是我的裸体

树雾下面

有更多奇怪的动物

它们是我的化身

卷尾猴是我

在树梢跳跃

一团黑色的雾

2017.06.03

《岛屿》

贪玩的海狮

在海浪里飞舞

嗖嗖嗖

一群大海的少女

围着岛屿

把海水玩弄

海狮并不知道

这是一座

死亡了的岛屿

有多少万年

它在这里沉睡

不曾喷发过

一次火焰

一个被遗弃了的人

没有了痛苦

蓝色的波涛

没有把他淹没

2017.06.06

《阿基米德》

谁是阿基米德

站在城墙之下

穿白色长袍

白色胡须之上

是一张脸

阿基米德

请你站出来

叙拉古人民

需要你的投石器

我需要一把石弩

士兵要找一个支点

撬动地球

美丽的女郎

在石屋里

剪他的头发胡子

她用一面镜子

照亮了阿基米德

于是他收集全城镜子

通过太阳的反光

打败了罗马人

2017.06.07

《游泳的老虎》

游泳的老虎

在水里的优雅

无人可比

它的花纹

吸引了我

很难分辨出

它是哪一种老虎

在水中追赶猎物

咬住一条幼小的鳄鱼

迅速跑回岸上

我认得苏门答腊虎

它脸上有长毛

蹲在水边

它害怕下水

这种老虎

游泳的姿势

或许丑陋

2017.06.16

《天池》

六月

长白山天池

进入开冰期

我听见

冰块撞击

冰块的咔嚓声

天池的子宫

正暗暗扩张

伟大的产道

挤出了

一半冰块

一半蓝色湖水

东北虎晃动

性感的腰身

它也要融化了

梅花鹿

从阔叶林中跑过

长白山的动物们

互相摩擦与撕咬

没有人关心

火山何时爆发

天池水怪

你躲在哪里

2017.06.17

《夏天》

我熟悉这里的

每一片树叶

它们颤抖时

如普通人家的少妇

在夏天

依然坚持跑步

双乳跳动

蓄存了不少雨水

今天这里不下雨

别的地方一定下雨了

下雨天对于我来说

不是坏事也不是好事

我坐在书桌前想起

那些大雨里的人

他们脸上的雨水

是火辣辣的刀子

他们并不觉得

有什么刀子

割在了脸上

夏天总会过去

脸上的伤痕

会慢慢显出来

2017.06.18

《滁州大雨》

我到过滁州吗

昨晚我被滁州的大雨淋湿

一棵树倒在我脚边

它奄奄一息

古代诗人在滁州

建了一个亭子

他享受过清贫的生活

最后的时刻

无人记载

一棵树,一条蛇

一座小山丘

它们在雨中奄奄一息

我快速行走

我为什么要那么快

从滁州回来

2017.06.19

《猕猴》

我听见猕猴

慌乱的叫声

它们从山顶跑下来

孩子们导常兴奋

养猴人站在一边

孤独的猴王

牙齿也掉了

它能活到30岁

它的鼻子塌了

它随时更换交配对象

一只母猴无心交配

抱着死去的孩子

像它活着时一样

给它梳头

这样的动作要持续一月

电闪雷鸣

雨中猕猴相拥在一起

等待太阳出来

2017.06.20

《暮色下》

天空显出蓝色

一种纯天然的蓝色

随着暮色降临而加深

这片刻的慷慨

我愿与你分享

全世界有更多人坐下来了

头顶一两颗星星

星星出来太早

以至于看不太清它的轮廓

我知道它是美的

但无人欣赏

我老家的田埂上

趴着一只绿皮青蛙

它一动不动

像我一样望着暮色降临

等月亮升起来时

青蛙会哇哇叫唤

我回到家

坐在台灯下

沙沙沙记下

我穿过的暮色

2017.06.28

《地球》

这一夜

我半睡半醒

沿着地球爬行

从北京到纽约

我的胡茬长出来了

从白天到白天

中间省略了黑夜

当阳光刺进机舱

一个中国婴儿

大声啼哭

这么小的孩子

他的耳膜太薄

地球上细微的响声

他都听得清晰

我己经是个聋子

地球带着大河高山

呼呼飞转

今夜它们是我的

身外之物

2017.07.03

《在空中闲逛》

机舱后部漏出一线绿光

我趁上洗手间的功夫

闯进她们的工作间

四个空姐坐在四个角落

吃航空食品

两个白人两个亚裔

其中一个五十多岁的样子

为了工作蛮拼的

没有人拒绝我的探访

这驾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客机

想必在空中平衡得天衣无缝

我与南开大学研究鲁迅的夫妻

每过两个小时

在机舱前后散步一次

就像在自家客厅闲逛

我在空中的经验

估计与栗山上的老鸟差不多

2017.07.03

《南美上空》

这架树叶似的飞机

平稳轻盈

偶尔颠簸

也是小幅度上下颤抖

它是夜色里

漂浮的一座空中岛屿

在南美上空

散发薄荷糖的清香

右边的女游击队员

一路昏睡

她修长的脸庞啊

晃了又晃

左边的男青年

帽衫蒙头

漂亮的棕色胡子

我这张亚洲脸

因为夜灯照射

与印欧混血混淆

我问黑珍珠空姐

是否快到了加勒比海

她以一杯苦咖啡

回答我急迫的提问

2017.07.04

《马尔克斯先生》

马尔克斯先生

我们能一起共进早餐吗

孤独的大师

唯有文学永恒

安第斯山脉上

那些鲜艳的肉体

必将衰亡

我切开木瓜

吃下了果肉

拉丁精神

就在我眼前

一个酷似

马尔克斯先生的司机

请把我送到马孔多小镇

布恩迪亚家族我来了

孙新堂,我的兄弟

我告诉你

栗山正大雨倾盆

马孔多天气正好

我拥抱了留着胡子的

波哥大中年司机

他哈哈哈大笑

这里的每一个男人

都像是活着的

肩膀宽阔的

马尔克斯先生

2017.07.04

《波哥大》

波哥大还在睡梦中

我已经潜入这座城市

从机场出来

几分钟时间

天空聚集了雨雾与云霞

空气潮湿清爽

我闻到了谁家磨咖啡的浓香

天色渐渐明朗

山峰就在城市前方

一棵树冠茂盛的树跃出来

这座城市家家都在磨咖啡

全城的墙上

涂满了鲜艳的涂鸦

街道拐角处站着

持抢的士兵

他们太帅了

街头缉毒犬

沉默的动物看着我

两千多的海拔

和云贵高原一样高

我吃了五颜六色的燕麦加牛奶

感觉自己爬上了一张舒服的床

2017.07.04

《白云苍狗》

天上浮云似白衣

斯须改变如苍狗

在波哥大

我证实了杜甫

他诗中的白云

越来越胖

流浪汉的自由

涂鸦的自由

白云的自由

就在我身边

我喝多了咖啡

身体轻飘飘

宾馆楼下

持枪的人

他保护白云的故乡

他的脚边

坐着一只黑狗

戴口罩的黑狗

抬头望见

白云苍狗

2017.07.05

《何塞先生》

穿长袍的何塞先生

他举着一只收音机

兀自一人来回踱步

尖皮鞋踢在地上

他的腰带宽大

玻璃项链垂下来

他唱着节奏明快的歌

高原上的波哥大

风吹云朵慢慢移动

风吹何塞先生的胡子

他在绿色植物掩盖的

透出红色小花的围墙下

兀自一人来回踱步

持抢的年轻士兵

牵狗走过

这是众多街道中

最为安静的一条

何塞先生的小摊

摆在便道上

他沉浸在

自己的演唱里

彩色眼镜后

是他幽深的眼神

何塞先生

正享受着他

快乐的上午时光

2017.07.05

《鸽子》

鸽子三五成群

在街心散步

白色的鸽粪留在

西蒙·玻利瓦尔雕像头上

他是大哥伦比亚的英雄

鸽子生活在市民们中间

鸽子飞起

又落在我脚边

它们生着一张张清新的脸

腹部的灰色绒毛是热的

翅膀带起波哥大的凉风

山下成堆的白云

缓缓离我远去

鸽子一步步靠近我

它们在试探我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东张西望

夹杂在土著人中

像一只从天而降的渡渡鸟

2017.07.05

《灵魂需要涂鸦墙》

彩色涂鸦墙下

坐起一个面孔英俊的男人

他朝我大喊

中国人?韩国人?日本人?

我猜他可能来自山区

他的家乡

还有小股游击队在活动

彩色涂鸦墙

今晚成了他的掩体

自由的大鸟

丰乳肥臀的女人

覆盖在他身上

下午在塔德奥大学图书馆

我与他们谈论中国诗歌

听众中一位女孩

在纸条上给我写到

绿色围墙保护

波哥大孤独的灵魂

他们需要信仰和爱

我站在涂鸦墙下

黄昏的天空

同时出现了

太阳与月亮

我相信灵魂

需要涂鸦墙

2017.07.06

《相爱的人》

1936年的

拉菲罗莉塔餐厅

李四清院长和玛塔女士

陪我们共进午餐

我喝一道菠菜西红柿汤

哥伦比亚阳光的味道

面条被鸡蛋奶酪覆盖

这条老街

细腰如蜂的女人

与我们擦肩而过

她是妖娆性感的男人

我赶上了七月的第一周

波哥大的彩虹节

身体释放本能的快乐

天上挤满了

杜甫的白云苍狗

街头相爱的人

我无需一一辨认

波哥大的雨

突然袭击我

满城尽是

马尔克斯的魔幻色彩

只有相爱

波哥大才是性感的

2017.07.06

《玻利瓦尔广场》

鸽子粪便下或许有

印第安人的鲜血

我蹲下来

咕咕咕咕

呼叫这座城市的灵魂

玻利瓦尔的剑刃

滴着雨水

天主教堂台阶上

一只鸽子

离开了鸽群

它静止在那里

忧郁的鸽子不飞舞

它精气四溢的眼睛

眼砂如隐藏的火焰

广场上的雨

洗净了鸽子

绿宝石脖子

红色的趾爪

鸽子鸽子飞起来

太阳穿过云层

教堂的钟声

即将敲响

2017.07.06

《我会长久记得……》

我一条街道

又一条街道穿行

三只大狗

依偎在主人身旁

主人蜷伏在毛毡里

我看清了他瘦削的脸庞

流浪的陌生人

睡梦里等待我的到来

我停下脚步

看十字街跳舞的人

他上嘴唇蓄着一丛

马尔克斯式的白胡子

我匆匆赶到

马尔克斯文化中心

亲爱的大师

我买下了您的画册

和西班牙文《百年孤独》

为了表达我

对当地诗人的好感

我还买了一本

哥伦比亚诗人的诗集

虽然我无法阅读

但我愿意

抚摸这里的生活

我会长久记得

那张伏在地上

瘦削的脸

2017.07.06

《床边的小孩》

床边的小孩

色彩斑斓的小孩

眼睛深如伤口的小孩

在你的注视下

异乡人睡着了

我清晨五点潜入波哥大

谢谢你

陪我三个夜晚

城市的警笛划过夜空

我从梦中惊醒

清晨五点

我收拾行李

悄悄离开波哥大

白天我们爬上山颠

俯瞰这座魔幻的城市

它的神秘

如同床边的小孩

穿绿色军装的小孩

忧郁的小孩

我会想念你

2017.07.07

《山巅之上》

山巅之上

白云飘荡

飞过安第斯山脉

炮火已经停息

河流蜿蜒山间

忧郁鸽子

昨天还蹲在教堂台阶

今天随我

穿过翻滚的白云

山巅之上

歌声悠扬

冲突渐渐平静

世界各地诗人

在鲜花节到来之前

聚集麦德林

阿布拉山谷

波尔塞河畔

一个女孩放声歌唱

山巅之上

夜色已经降临

智利诗人

墨西哥诗人

中国翻译家

孙新堂兄弟

你们是否

已从山巅下来

今晚的灯光

等待你们

一盏盏点亮

2017.07.07

《格兰德酒店》

蓝色游泳池

在十三楼楼顶

我脱掉衣裤

跳进翡翠一样的泳池

麦德林的第一夜

我栗山的肉体

在老巴的故乡

像一块海绵

我的游动

溅起了水花

为了明天的读诗会

我事先裸露了

自己的一部分

亲爱的诗人

欢迎你跳下水

我从格兰德酒店

游向波尔塞河

这是美好的夜晚

麦德林灯火通明

鲜花在郊区生长

星光落在池里

被我一一击碎

2017.07.08

《用你的双手抱住胸口》

用你的双手抱住胸口

石头从科迪勒拉山脉滚落

波哥大的雨下到了麦德林

阳光照亮山坡

与我同机抵达的巴西诗人

她明天会演唱一首欢快的歌

用你的双手抱住胸口

运送鲜花的卡车盘山而上

破碎的心一路颤抖

今晚我睡在波尔塞河畔

阿布拉山谷发出隆隆的回声

用你的双手抱住胸口

穷人的教堂建在山下

罪恶的灵魂需要拯救

我看不到你痛苦的脸

用你的双手抱住胸口

沾满泥土的胸口

挺起的胸口

一个陌生兄弟的胸口

2017.07.08

《安玛格利特》

牙买加女诗人

安玛格利特

找到我签名

她的父亲

有一半中国血统

她的奶奶是广东人

她写到北京酒吧

一个中国男人

让她想起父亲

她收藏了

中国早晨的落叶

她黝黑的皮肤

像我晒黑的表妹

安玛格利特

无数的小辫

巨大的耳环

纤细的腰身

在她的小国度

叮当作响

我来自

你奶奶的国家

她死于霍乱

2017.07.09

《白云顶》

我们这支小分队

向小黑河出发

中巴载着中国、德国、瑞士

与哥伦比亚四国诗人

我们去白云顶上读诗

高大的桉树有的掉了皮

露出白色的树杆

有的树冠全是银色的

在公路两边农家的门前

偶尔冒出来

鲜花开满了整棵树

没人能够告诉我

它们的名字

白云之上是高山

高山上是密密麻麻

黄色的屋顶

我们沿着倾斜的公路

一直向机场方向走

甘蔗近在眼前

牛在山谷低头吃草

我想认识它们

白云一样静止的动物

我与它们擦肩而过

一个绿色足球场

被欢呼的人群围住

我们读诗之后

回去的路上

灯光已经点亮了

麦德林郊外的山体

钻石一样的山体

2017.07.09

《游击队下山来》

从安第斯山脉下来的

游击队诗人马丁克鲁斯

他是战俘确认委员会主任

他发言说

我们也是为了建立

一个正义与美好的

哥伦比亚

现场诗人

报以热烈的掌声

麦德林的鸽子一整夜

都在我的窗外咕咕叫唤

黑暗中我仿佛

摸到了它的腹部

我还没有读过

马丁克鲁斯的诗

不知是田间那种

还是艾青那种诗

或许是描写

亚马逊丛林的生活

今天我要找到他

如果可以

我想去亚马逊丛林写诗

2017.07.09

《渡渡坎》

当地人带我

到公园门口

看电线杆上

一只渡渡鸟的标志

渡渡鸟

我们所有人

都没有见过它

小镇颜色鲜艳

土著老人坐在树下

听我们读诗

天下老人都是懂诗的

我的《妈妈》

让他们眼神忧郁

妈妈,紧紧拥抱我

在科迪勒拉山脉上

一个叫渡渡坎的小镇

中年男人抱着婴儿

长发飘飘的小女孩快速跑动

小镇广场坐满了听众

他们从附近村镇赶过来

鸽子在人群里散步

在我读诗时它们飞过天空

翅膀啪啪击打风与白云

教堂的尖塔

在山下隐约可见

镇公所的老式打字机

国家独立的油画

就在这所小房子里

镇长告诉我

这里的人

都是生活的诗人

他们表演一种鬼魂的戏剧

西班牙语的对话

仿佛马尔克斯的祖母

在讲故事

我朗诵后

得到了城堡的钥匙

我可以打开这里

每一户人家

彩色的门

2017.07.09

《土著男孩》

我以为他是女孩

他长发披肩

与我们一起坐在台上

话筒轮到他时

清脆的童声响起

土地土地

我家乡的土地

肥沃的土地……

孩子一身白色衣袍

这几天我在

餐厅和电梯里遇到他

游击队诗人已经消失

是否已经返回亚马逊丛林

土著男孩跟着他的姐姐

在我旁边的餐桌上喝汤

他棕色的皮肤

明亮的眼睛

我觉得

有一颗宝石

在我们中间闪烁

2017.07.10

《中国诗歌游击队》

今晚我们

中国诗歌游击队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在一所大学图书馆

我第三个朗诵完后

坐上黄色出租车

匆匆赶往下一场

一个社区小剧场

在麦德林一条窄巷子里

仿佛有幽灵扑闪

枝形铁台的蜡烛

流了一大堆白色眼泪

古巴诗人找到我

向我说起李白

智利诗人坐在我旁边

他听懂了我的栗山

银色胡须下嘴唇鲜艳

他有一副

让女孩子着迷的好嗓音

我表示这次接头之后

欢迎他像哥伦比亚作家

雷奥纳多一样加入

中国诗歌游击队

古巴、巴拉圭、塞尔维亚

与爱尔兰诗人

看他们这几天的表现

其中一人已经在餐厅

与我接头

另外两个

对中国当代诗歌一无所知

我表示加入

中国诗歌游击队

必须知道两个以上的

中国当代诗人

2017.07.11

《武器广场》

大教堂弥撒结束后

市政府乐队

在广场的藤蔓棚架下奏乐

这是周日的早晨

站在武器广场的人群中

眺望城外

白雪皑皑的

安第斯山顶峰

如果把监狱建在山上

那多么美啊

如果我生在安第斯山脉

我会成长为一名马夫

在皇家法院门外

跳下马车

我运来了一车中国器物

雪山升起太阳的喜悦时刻

我紧张得浑身发抖

我亲眼目睹圣母抱着婴儿

上了另一辆马车

那是西班牙人的马车

我的亚洲长脸

接近于印第安人头像石雕

一个佛教徒

进了北面的中央邮局

我要给中国师父寄一张明信片

上面写两行字

我爱武器广场上

所有忧郁的眼睛

2017.07.12

《安第斯山脉的雪——给孙新堂兄》

我们沿着

安第斯山脉活动

它是一条

蜥蜴似的山

向加勒比海爬行

在圣地亚哥

我们爬上一座山

才能看见远处

安第斯山脉的雪

你长年生活在

雪的反光里

你在雪的镜中

呼喊汉语的雨

这是七月的冬季

枯叶高挂

天空蔚蓝

拉美人家的院子里

青色柠檬正在变成淡黄

空气里

有中国男人走过的

干净的气息

街头的马

跶跶跶跟随你回家

古老的国家邮局

我们下午来过

雪,停留在山巅

兄弟,我们的头发

已渐渐灰白

2017.07.13

《世界尽头》

7000头荷斯坦小母牛

从智利南部蒙特港

登陆天津港

两年以后

我来到小母牛的国家

它是世界的尽头

如果我今晩

在智利打一口井

穿过深井就能回到中国

一个智利小孩

在家够不到糖果

她给中国小孩

打一个电话

请你们帮帮我

中国小孩集体跳动

地球另一端的

智利小孩就捡到了

掉落下来的糖果

我的朗诵

是7000头小母牛中的

若干头

智利小孩

你的电话

什么时候打给我

2017.07.13

《太平洋餐厅》

诗歌朗诵会后

圣母山上的落日

已经失去了余温

冷风中

圣地亚哥人更加漂亮

他们的眼睛有雪的明亮

罗伯特先生

在太平洋餐厅款待我们

船长驾驶一整只鲸鱼鱼骨

水手呢

水手端来聂鲁达汤

加勒比海

浸入了舌根

罗伯特先生

晃动岩石似的头

我们坐在鲸鱼体内

只要按动墙上

古老的开关

海浪就哗哗

从盘子底下涌出

2017.07.14

《柠檬树》

街上的古树满是黄叶

七月,智利的冬天

让人昏昏欲睡

我睡在宾馆宽大的床上

柠檬树站立在

窗外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它是安静的

又是热烈的

柠檬有的青色

有的已经变黄

这棵体态丰满的柠檬树

如一位智利的孕妇

她知道我来了

她知道我夜里睡得深沉

一个来自中国的男人

在地球南面舒展四肢

双手伸出被子

梦里我抱着柠檬树

一棵散发生育气息的树

她的甜蜜和幸福

她一树的果实

只要我翻窗过去

就可以触摸到它

2017.07.14

《泛美公路》

由北向南

泛美公路

从阿拉斯加到火地岛

我们早晨六点出发

去奇廉市读诗

我们在夜色里

很快离开了圣地亚哥城

泛美公路夜雾缭绕

水汽凝结车窗

四个小时的路程

当年聂鲁达走过

公路两旁的树

渐渐显露原形

树是风的形状

修长的树身上尖尖的树冠

肥沃的黑土

莫不是火山爆发的结果

浅草多起来

阳光突然照耀泛美公路

越往南智利越绿

东边的雪山还是神秘的

我们向聂鲁达的

出生地靠拢

右边农庄里的花牛

已经起来吃草了

沿着泛美公路继续前行

一场中国诗歌朗诵会

在那里等着我们

2017.07.14

《去黑岛》

因为大雪降临

凌晨宾馆停电了

黑岛在

130公里之外

黑岛小镇一所房子里

聂鲁达抽着烟斗

还不是右派的艾青

眯眼坐在沙发上

一只白色浴缸

装下他们那一代人的大海

我们一路

经历了四季

我们经过了

中国人收购的

葡萄庄园

牌子高挂

绿草如茵

我们经过

号称是新大陆

最好的酒庄

又经过

小山村的教堂

圣母曾在此显灵

朝圣者

还没有挤满公路

炊烟升起在树梢

彩色小汽车

停在那里

枣黑色的马

望着我们跑过村庄

雪山在右边

越退越远

黑岛,黑岛

我未知的岛

飘在前方

2017.07.15

《海狮》

海狮抬头

看见了我

它是一截礁石上的海浪

海狮

我智利的朋友

你翻身下海

一会儿

又回到我身边

中国就在大海对面

只要你一直游下去

就会游到中国

我的家里没有大海

但会有一张

你咧嘴

露出牙齿的照片

2017.07.15

《瓦尔帕莱索古城》

山后有一轮暗淡的月亮

这是上午十点

天堂谷

浮着巨大轮船

中国远洋公司

运来了日用品

我们乘着海鸥的翅膀

上到瓦尔帕莱索古城山顶

大海翻白浪

年轻的海员跳下船

我们进入山巅小厕所

但愿我白哗哗的小便

不要流入太平洋

世界美如斯

我的身体

能制造出海水

和轮船吗

瓦尔帕莱索古城

到处有海鸥

细碎的叫声

山下一队穿制服的消防队员

在小巷里奔跑

黄狗尾随其后

我们进入一家

江苏夫妻的商店

亲爱的异乡人

隐藏在

古城遗址深处的柜台后

2017.07.15

《托托拉尔小村》

还不到黑岛

我们拐入一条

林中路

山谷下树木茂盛

传来溪水声

蜂鸟飞过

在半空吹了一声口哨

木屋隐藏林间

这里是桉树的故乡

裸露泥土的停车场

停了不少车

人都去了哪里

餐馆门口

女人拥抱在一起

柜台里摆满了

葡萄酒与甜点

我忘了这里是智利的冬天

取暖炉里

木柴燃得正旺

我们吃刚烤出来的面包

一盘美味牛肉

渗出淡淡血丝

玻璃窗外

小女孩在荡秋千

四面群山

响起刀叉声

托托拉尔小村

花母鸡

农妇一样悠闲走过

她问我们

要不要下到村子里去

2017.07.15

《诗人之路》

我们从

瓦尔帕莱索古城出来

上了一条漂亮的高速公路

两边是绿色草坪

母牛吃饱了

睡了下来

小矮马低头吃草

人烟稀少

寂寞的桉树

直插云端

雪山

是我认识的

深沉的老男人

面容干净整洁

若即若离

路边的牌子上写着

——诗人之路

聂鲁达就在

这条路的尽头

留下诗篇与故居

他从海上走了

还差两个月就

103岁的帕拉先生

已经入睡

黑岛

你们的黑岛

我就要到了

2017.07.15

《圣地亚哥的雪》

32年以来圣地亚哥城

没有下雪了

我们是带来雪的人

棕榈树在街角

墨绿如大伞

散步的鸽子

粉色趾爪印在地上

它们永远是新人

一个院落

一个院落的雪

矮矮的围墙

雪有厚有薄

孩子与她年迈的奶奶

站在木窗边

雪覆盖了割草机

割草工

挽起衣袖

多喝了一杯开胃酒

我们向黑岛进发

郊外的无名山

那些灰色的雪山

我们还会遇到

更多的

一夜披雪的山

穿过隧道

白云悬在前方

山体转绿

阳光正把雪山

切割为两半

这是一个神奇的上午

我以为雪山上有

佛光普照

2017.07.15

《在智利的海岬上》

聂鲁达卧室的窗外

大海咆哮了一下午

他的第三任妻子

在墙上微笑

一只纤细的手模

放在书桌上

聂鲁达写一会儿

拿起望远镜

看看海上有什么动静

海浪扑过来

又退回去

如此循环往复

一浪高过一浪

聂鲁达脚边的豪猪

这奇怪的动物

望着我

我们去酒吧喝一杯

他与爱妻的墓地

就在鱼形旗下

夕阳往死者脸上

涂抹仁慈与爱

他们躺在海风里

已经平静

黑岛的傍晚

中国人走过古老的树荫

聂鲁达永远留在了这里

爱情无法估量

遗忘更加漫长

走过很多地方

他才达到墓地

站在智利的海岬上

大海也无法回答

死亡之谜

2017.07.16

《头发蓬松的女人之家》

聂鲁达客厅的墙上

挂了一幅

头发蓬松的女人画像

她的头发一边

是聂鲁达脸的轮廓

1973年流血政变

阿连得总统死于非命

聂鲁达十二天后去世

有人破门而入

这所房子被损毁

我们沿着狭窄的楼梯

进入了聂鲁达的卧室

一张铺着被单的大床

空空如也

床边桌子上

有一支望远镜

船长好像刚刚离开

写字台与椅子

已经落下了灰尘

大头皮鞋与皮箱

外交官的领带西服

诗人笨拙的钢笔

都是旧的

我是一个新人

站在死者的空间

对于聂鲁达可能还好

我不好意思的是

如果头发蓬松的女人走出来

我该如何面对

我见过她在

聂鲁达葬礼上的照片

这个女人

悲伤的面孔惊艳动人

她坚持恢复了

这所房子的原貌

她在1985年去世

与聂鲁达合葬于

黑岛的海岬上

2017.07.16

《奇廉市》

下了泛美公路

瘦高的无名树

在路边耸立

这是智利南部

一个30万人的城市

身穿笔挺长大衣的

圣托马斯大学校长

走过来握手

我看见他眼睛里

有雪山的倒影

我们在市政府的剧场朗诵

92岁的老诗人

蹒跚而来

他翘着雪白的胡子

询问遥远的中国

那里有他想了解的诗歌

送走老诗人

我们来到高大的棕榈树下

恋人在寒风中接吻

双手合十的教堂空空

雨落在铜像上

我们路过监狱

一片低矮的房子

里面的人

生活或许平静

在一次地震中

400人越狱

四人至今还没有回来

2017.07.16

《肯尼迪》

智利国家航空飞机

从黑暗中下降

明亮的飞机

明亮的拉美空姐

穿白色短袖衬衫

栗色皮肤

纽约皇后区水波闪烁

湖泊上的肯尼迪

玻璃窗后的肯尼迪

这是新的一天

奔跑的肯尼迪

给我叫了一辆出租车

车向新泽西开去

白马旁边站着枣红马

它们是美国

站在露天的

孤独的动物

湖上游船

无人驾驶

谁坐在桔黄的起重机里

雨水充沛,阳光普照

肯尼迪机场

蹲着五十只银色飞机

他的祖先从爱尔兰

逃荒而来

1963年11月22日中午

一颗子弹打碎了

约翰·肯尼迪的脑袋

他遇刺身亡

2017.07.17

《巨树》

我从遥远的中国

来到哥伦比亚

我想了想

还有什么必须一见

人除了肤色与语言不同

其他都一样

都有相似的爱

和不同的苦难

肤色也有相同的

他们的祖先

据说来自蒙古

但植物就不同了

我想见到这里

更多的植物

虽然都把根扎在地球上

但它们是倒挂在地球另一面

我果然见到了一株木棉

在我见到第二株之前

我认为它是世界上

最大的木棉

它比大象还要大

比中国上千年的古树还要大

有十几层楼那样高

我站在它下面

就像一只蚂蚁

站在大象腿下

我不知它为什么那么大

它得了巨树症

还是命中注定

必须要长成这样

并且与我

在哥伦比亚

见上了一面

2017.07.20

《太平洋》

我们开车去黑岛

去看聂鲁达的故居与墓地

我们先要经过

瓦尔帕莱索古城

在进入古城之前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

海浪哗哗翻滚的声音传来

我看见大海

像一面蓝色毡子铺在脚下

这就是太平洋

礁石耸动

海狮趴在上面晒太阳

它们的叫声被海水淹没

它们咧嘴

滚下了光滑的礁石

消失在太平洋

我们下到沙滩

在太平洋上走一走

拍一张照片

留给日后——

我踩在太平洋的身上了

差点被海狮撞翻

聂鲁达梦想驾船出海

但他现在

躺在智利的海岬上

他是太平洋上

一只沉睡的海狮

带着他的妻子

不知我已悄悄靠近

2017.07.20

《复活节岛》

人人都有

一座复活节岛

土著人的石头眼睛

一眼就能看穿我

东太平洋仿佛飘在地球之外

在我有限的生命里

建造过一座岛屿

它拥有我此生全部的孤独

我也愿意把世间所有的寂静

都献给它

我把自己

打造成石像

我把自己

立在太平洋上

复活节岛

远离南美大陆

孤悬于东太平洋的碧波中

那里有一个我

已经混入了众多石像中

2017.07.21

《咖啡树》

从飞机上俯瞰

哥伦比亚这个国家

高山连绵起伏

河流蜿蜒山间

我发现山巅之上

种着咖啡树

绿色的树下

有人在采摘咖啡豆

他们仰起脸时

或许就看见了我

我喝过他们种植的咖啡

波哥大的咖啡味道很苦

离开它的那一夜

我失眠了

我没有想到

在空中意外

找到了种植它的人

我爱上了

他们咖啡色的皮肤

咖啡的苦味

是哥伦比亚妇女

她们身上

让我失眠的味道

2017.07.22

《我不是冒险家》

我不是冒险家

我不需要离开家人与朋友

我不需要爬到

巴塔哥尼亚高原之上

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它

我不需要涉足万年冰川

智利的湖泊、森林与瀑布

我已经听到了你们的声响

我在圣地亚哥的夜里

静静倾听你们在冒险家的脚下

发出吱吱嘎嘎清脆的声音

我如果把耳朵

贴得更近一点

我就能听到

雪水融化时的奔腾咆哮

我会像冰山下

生性羞涩的马驼鹿

转动分叉的鹿角

久久站立在七月的

智利冬天

2017.07.23

《在贫民区上空》

孩子们光脚在踢足球

我听不到他们的笑声

高原上的瘦孩子

奔跑着哈哈大笑

一户人家的阳台上

摆了木桌椅

夜里他们一定

在天空下喝酒

我们坐在麦德林的

索道缆车上

从高空俯瞰他们的生活

倾斜的山坡

黄色的屋顶

不规则的街道

中巴车停在门前

这样的场景

安静如在中国

我童年时的某个场景

如果有黑帮端着枪

冲出来向天空扫射

我将无路可逃

职业杀手

埃斯科巴

他已经被乱枪打死

麦德林集团大毒枭

我见不到他们了

贫民区上空的观光缆车

空空荡荡

中国人来了

惊讶白云苍狗美如画

山上山下

都是幸福人家

2017.07.24

《熊的故事》

阳光透进小木屋

父亲推车出门

妻儿的床铺空空

他来到小镇中央

摇晃铃铛

一个小熊回头

从他父亲身边跑过来

他的故事是这样的

一天夜里

马戏团派出了

捕兽队袭击了他们

动物们被迫从事

残酷的马戏表演

当他再次回到家

家已毁坏

妻离子散

这部短片的导演

32岁的奥索里奥

他的祖父

在1973年的

智利军事政变后

皮诺切特的统治下

因言获罪

与家人分离

这是一个国家的命运

也是熊一家的命运

远去的小熊

牵着父亲的手

他站在智利街头

讲述西洋镜里

别人团圆的故事

2017.08.11

《恶棍酒馆》

夜深了

秘密警察睡觉了

皮诺切特

他死了多年

被称为恶棍

或者无赖的人

他们在下半夜的

“恶棍街角”酒馆聚会

聂鲁达与他

头发蓬松的妻子

也坐在酒馆角落

圣地亚哥的七月雪夜

我轻轻敲门

报出暗号

“恶棍来了”

门内应声

“恶棍到了”

哈哈哈

我拥抱当年

真正的恶棍

患了脑血栓的老恶棍

他行动不便

见到中国人

他眼放光芒

我们都是

快活的恶棍

2017.08.12

《银碗》

我想打造一只银碗

为你出嫁时盛酒

我先要用锤子

不停地敲打

一块银子

直到银子

完全软下来

我再在银子上绣花

中间的细节

我并不清楚

最后我享受

把银碗

置入水中的快乐

你的身体

已经成熟

盛满了火、花朵与酒

2017.08.18

《桦树皮》

你从桦树林回来

拖回桦树皮

你还打了狍子和鹿

我不知你接下来

要干什么

狍子和鹿晒在草地

桦树皮浓重的植物气息

盖过了动物的血腥气

你把桦树皮浸泡在河里

你守着白哗哗的河水

看星光出来

照亮了狍子的眼睛

你用狍筋、鹿筋

把桦树皮缝合

鹿的生命

在桦树皮上跳跃

这是鄂伦春族

最平常的生活

2017.08.18

《鲁鲁土》

鲁鲁土岛上的居民

有很重的口音

雄性座头鲸

在海底发出鸣叫

大海波涛汹涌

潜水者入水后

看见正在静静

产仔的座头鲸

它漂亮的身体

透出母亲的温柔

它是蓝色的

光滑的母亲

法国前总统密特朗

他到访过

阿娜张·阿奥洞穴

他与鲁鲁土妇女

都坚信万物有灵

2017.08.22

《鱼吃荷花》

鱼吃荷花

并不是奇葩

池塘养育了它们

雨过天晴

鱼饿了

突然跃出水面

细腻白嫩的身体

竖起来了

像女人的某个部位

鱼的大嘴

咬住了粉色荷花

我的天呀

它咬住了荷花

我不曾吃过荷花

小时候在雨中戏水

有过跃出水面

露出身体的兴奋

我回想起往昔

这些动作

性感又迷人

2017.08.23

《从天上》

我从天上

看到一户人家

住在燕山山脉深处

房子清晰可见

门口一条黄色小路

绸缎似的飘动

那条路

应该是与外界

保持联系的通道

他们住在大山里

做什么

白云围绕

群山环抱

如果我不是在高空

是不会发现

他们与世隔绝的生活

飞机从他们屋顶飞过

我似乎看见了

一个小女孩

她坐在窗前

仰起脸蛋

也看见了我

2017.08.23

《进长沙》

我躺在车上

进入长沙

湖南傍晚的天空

云霞汇聚

等待消失

我看见湘江水

和我的身体平行移动

水面如镜

除了墨绿的波纹

就是长沙的倒影

小时候我也是这样

躺在水面上

看天空

慢慢抽走

浸泡在水里的门板

2017.08.24

《声音》

在哥伦比亚

麦德林当代艺术馆

我被一个

声音艺术作品惊呆了

作品是录下

一座欧美大楼夜晚的

嗡嗡嗡的声音

我太喜欢

持续的嗡嗡嗡的声音

昨天下午与晩上

我在瑞山先生的办公室

众人在抽烟、谈话

我有两次

听到了窗外另一栋大楼

发出来的嗡嗡嗡的声音

持续的时间

没有麦德林当代艺术馆

那个作品那么长

但我确信

我听到了长沙

嗡嗡嗡的

腹腔里的声音

2017.08.25

《花猪》

车过宁乡

花猪扭动屁股

从山坡上奔下来

咬住我的裤褪

花猪对我情有独钟

中午在长沙

吃过花猪肉

美味还在我口腔

我欠宁乡一首诗

这首诗乌黑

躲进灌木丛中

眼睛细小

脸上长满毛

粉红的鼻子

拱起泥土

我骑在它的花背上

向益阳跑去

2017.08.25

《青鲫》

我何时有你

青灰色的身体

投入大湖

嘴巴微微张开

瞪眼看大湖汹涌

我的眼睛蒙上

一层薄薄的水雾

我从洞庭湖

游向澧水尾闾

那里更加安静

我不是红鲫

也不是白鲫

在你们发现我之前

我是安静的

现在我背鳍上的硬刺

扎伤了你的手心

捕鱼的朋友

穿着雨衣

腰挎鱼篓

在秋高气爽的日子

向我展示了

把人变成鱼的技艺

2017.08.26

《德山》

在桥上

远远看见一座山

沅江水

在山与桥之间流淌

其实江水是满的

看不见流动的痕迹

装满货物的机船

也静止不动

船舱里的人

或许已经午睡

一个姑娘说

那座山就是德山

另一个姑娘说

看不见塔

塔拆掉了吗

孤峰塔在德山顶

有很多年了

但今天我仔细观看

确实没有塔

它隐藏在

德山什么地方

还是跳到了

江水里

2017.08.26

《德山酒厂》

酒徒倒背着手

在常德的下午

走进了厂区

绿树下

我们闻到了酒香

紧跟腰挂扩音器的女孩

她把我们从酿造一车间

引向地下藏酒库

我试着抱起

八百斤重的酒缸

1970年

就包裏着的红绸缎

已经落了一层灰尘

我吹了吹

跟着酒徒们上到了地面

高高耸立的储酒罐

冷水浇灭热气

勾兑大师

还埋头于窖池

我发现自己

抱着八百斤重的酒缸

走出了德山酒厂

2017.0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