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补轮胎的小毛孩
我开着车子,忽然觉得方向盘跑偏,车身右手沉。我马上意识到:轮胎扎了。
我靠边停车。可不是,汽车右前轮的轮胎,瘪瘪的,瘫在地上。
还好,前边二十米远就是顺风补胎店,我和那个小老板杨子挺熟,平常补胎就到这儿来。一个月前,我车的两个后轱轳,就从杨子这儿换一对韩泰轮胎。
我凑合着轧着瘪带子,把车开到顺风店门口,喊一声:“人哪?”
应声从门里走出来一个孩子,还是个毛孩。头发长长的、乱乱的、蓬蓬爆炸似的。在灯光的照耀下,嘴旁腮边,也是毛草丛生。穿一身不显新不怕旧油腻腻的迷彩修车服,手提着十字管扳就过來了,手背上也是毛茸茸的。
他颇为熟练地用千斤顶住车身大边,卸下瘪带,充上气,浸入一个盛水大铁锅中,水面立刻冒起了气泡。毛孩告诉我,气门嘴子也碾坏了,要换一个新的。
紧接着,他端着滴着水的湿轱辘放在轮胎拆装机上,脚下一踹,手一按扳把。机子转动,轮胎就扒下来了。他在胎口涂抹了润滑液,用风炮补在轮胎里子上,就像粘了一块“创可贴”。又取一枚气门嘴子,放入口中吮了吮,用小毛手麻利的就安好了。最后自然是加减铅块,在轮胎动平衡机上做动平衡,一切做得如行云流水。
我和小毛孩没话找话说:“你是新来的吧?”
“是。今天整一个月。”
“杨子呢?”
“您说我老板吧?回家吃饭去了,今夜是不回来了。”
“那小张子和小白狗子呢?”
“您说我师哥吧?他们回家收秋去了,过几天也该回来了。”
“你是哪的人?”
“承德。”
“承德哪的人?”
“围场。”
“你初中毕业?”
“是。”
“为什么不往上念?”我追问。
“我们一个乡是一趟沟,有五十多里,跑校跑不起。”小毛孩说得无奈又淡然。
他给我上好了车轱辘,才对我说:“您结帐吧。补胎二十元,气门嘴子十元,一共三十元。”
我打开装钱的牛皮纸信封,数了数,二十九元,差一元钱。我问小毛孩:“差一块钱,行不行?”
“不行。”小毛孩说得很干脆,“您差一块钱,我就得给柜上补一块钱。”
我跟小毛孩解释:“你也不用补。我和你老板杨子是熟人,如果赁辈分,他得管我叫舅舅。”
“管您叫舅爷也不行,这是规矩。”小毛孩一挥手,“您走吧,您走吧,这一块钱我给您垫上,您想着别坑了我。”
我觉得这个小毛孩幼稚,又好气又好笑,把装钱的牛皮纸信封摔在他手上。
此事过去了好长时间,我把这一块钱的事早忘在脖子后面了。
就在昨天晚上,我开车从顺风补胎店门口经过,一个孩子手里晃着十字扳子,站在灯影里向我的车招手。我猛然想起:小毛孩与一块钱。
小老板杨子热情招待我,我说:“我还差你一块补胎钱呢?”
杨子一脸茫然,“没有哇。”
这时,小毛孩走过來,双手郑重地递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您上次给我钱的,是这个信封吧?上面有您的名字____林河居士。里边紧贴着一张一百元的,您没发现。现在还给您,九十九元。为了这九十九元,我天天晚上在灯影里望。”说完,小毛孩长出一口气:
“好了,您走吧,您走吧。这回,我心里塌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