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社评:敬告国联调查团诸君
国联调查团莱顿爵士等自经由美国,道出日本,进行调查,预定于今日抵沪,将由沪而京、而平,以赴东三省。今当入我国境之始,正为国联大会新有决议,而日军反准备大举进攻长江之时。吾人窃愿代表公众,述所见以唤起调查团诸君之注意。
按调查团之来,系根据国联行政院十二月十日决议,为“到当地调查一切能危及国际关系、破坏中日和平或一切影响中日两国友谊之事件”,故其活动之方面应甚大。决议之日,白里安主席更从而为之辞曰:“调查委员团虽属顾问性质,但范围甚广,该会并将审查一切能影响中日两国邦交之行为。中日两国均得请该调查委员会审查任何事件,并得请该会加以解决。……若中日两国对九月三十日之决议案之担保(按即日军在短期中撤往南满铁路沿线,中国担保保护日侨生命财产安全),在调查委员会抵东三省时尚未履行,该会应即将此种情形向行政院报告。”观此,该委员会除调查之外,并可审查情形,立案解决,更得将当事国漠视九月三十日决议案情形报告行政院。然则就事论事,调查团于维护国联之权威,调解中日之纠葛,其责任诚大矣哉!
夫九一八之夕,日本驻沈军队突攻我北大营,我军以不抵抗而退,两日之间,占领我两省省垣重地,其为预有计画,情节显然。事后虽以破坏铁路,伪造证据,其事之不可信,正与皇姑屯炸死张作霖一案,事后造证,如出一辙。其后攻龙江,取锦州,再三侵略,目无国联。故其违约悖理之事实,本身已有雄辩的说明,本无所用其调查,委员诸君之责任,毋宁在如何考虑解决之策耳。关于此点,窃以为有三大先决问题,应有明确之认识,请申言之。
第一,中国非排外,亦不排日。查日本在国际间中伤中国,最有力之语为“中国排外”。夫中国精神文明虽有数千年之历史,而世变万端,多感于不能适应环境,至物质文明则更不如欧美远甚,故中国数十年来,企求输入欧美文化,实具热诚。又正惟欲充分改造国家,使与诸友邦同力合作,贡献于世界文化之进步,于是益觉因情势变更之理由,旧日一切不平等条约亟应分别厘定。此乃独立国家应有之要求,所希望者不过公道之待遇、平等之地位。缘此而发生之种种运动,自不得目为排外。藉令一时的有一人一事之不合,亦断断不能执一端以概括全体。至于排日之说,则更有复杂事实。中国日本有两千年以上之亲交。二十年前,中国学生负笈东瀛者曾逾万人。中国之军制学制,许多采自日本。孙中山先生革命运动,又尝直接、间接受日本之精神援助。凡中国有识之士,多知中国与日本有提携之必要,盖不特经济上日本有需于中国,而资本与人才,中国亦尽不妨受日本协助。中国革命伟人如孙中山先生,即向不敌视日本,且毋宁希望与日本结亲善之关系。无如日本军阀者流,误认中国复兴非日本之利,于是凡可以破坏中国革命事业、阻挠中国统一局面者,不择手段,径情直行,明明在经济上可以合作,而必以政治之力横施压迫;明明在外交上可以商洽,而必以重兵炮舰悍然相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使中国爱好和平、企求中日经济提携之士,无以见信于国民。而经济绝交之最后方法,乃不得不忍痛实施,以促日本之反省。此乃日本自身对华强暴政策所招之结果,殊非中国国民之本意。吾人敢断言,日本对华政策果能继续的表示其和平亲善之诚意,则中国所谓排斥日货之运动不禁而自绝。此调查团诸君所应详核因果澈底明瞭者也。
第二,中国绝对不能放弃东三省。现在日本以武力政策占据我东北三省,其地有日本两倍之大,农矿森林,宛然天府,日本尝以生命线呼之。实则该地乃华人所开辟,人口三千万,纯粹汉人占百分之九十五焉。中国冀、豫、鲁等省过剩人口,恃为尾闾之泄。日本攘为已[己]有,则我华北民众失一就食之途,影响社会生活异常重大。抑日本自谓在满洲曾流赤血、曾投巨资,此等事实,中国未尝否认。现在东三省路权、矿权多在日本手中,旅顺、大连之租借地,中国亦无强制收回之准备。中国所望者,与日本为经济之提携,不能容忍日本之政治吞并。就事实言,日本在满洲有三四十年历史,而因土质、气候、风俗习惯相差太远之故,日本农民不能移殖,先天的只能从事于工业,于是中国供给土地、劳力,而日本出资本、智识,相与互助,乃成自然之配合。日本顾不能安此,终于滥用政治权力、武力手段,强占三省,结果不能得中国民众之赞助,只有纷乱,必无成绩,可断言也。抑不特此也,东三省与高丽,历史地理素着亲密关系。从前朝鲜人在东三省租地垦殖,服从中国法令,中国官民一视同仁。如吉林延吉、和龙、汪清三县,鲜民占百分之七十以上,畛域化除,固融融如也!乃自民国四年中日条约签字,日本不承认已放弃之对鲜民领事裁判权,于是中日双方为韩侨问题又时起纠纷。迄今韩民在东三省有六十余万之多,而法权、警权随之以生交涉。实则中国初不反对韩侨之移住,所反对者日本警权、法权随以俱来耳。要之,中国在东三省不反对与日本经济合作,不反对用朝鲜人辟治水田,所反对者,日本独占利权,攫我领土,利用鲜民,实施侵略。盖东三省乃我汉族胼手胝足所开发,又为我中国过剩人口之消纳地,且为华北物质建设一切原料所取材之地。日本如以强力夺去,我必以强力取回之,不拘年限,不得不止。此调查团诸君所宜了解者也。
第三,所谓“满洲国”者,乃日本人所创造。日本自非法占领东三省,最毒辣之方法,即为剥夺中国人民之书信自由、言论自由。以宪兵、警察,监视邮政,检查电信,所有关内华文报纸概禁发卖,各地原有华文报纸亦概行改组。另以日本人意旨,强制发表言论纪事,其关内外私人往来信件,动被干涉。即号为日本人所使用之伪国大员,亦系受日本军警宪兵之监视,且任何机关皆有日本顾问,名备咨询,实操大权。甚至地方自治,亦为指导,每县委员三人,亦以日本人占其二。自上澈下,东三省行政权悉在日本掌握,其军警权更不待论。日本以为如此犹不足以持久,乃使之独立成国,以便将来施行合并,如对朝鲜故事。吾人上文曾言日本在中国破坏统一,其在东三省尤然。彼素不愿东三省与本部合作,故张作霖时代一再援助其独立。彼之反对张学良,即因张氏服从国民政府、维持南北统一故也。彼军既占据辽吉,乃派土肥原大佐来天津,劝溥仪赴东三省成立伪国。溥先不允,土肥乃送炸弹威吓之,并断绝其邸宅之水道以窘之,卒于去年十一月十日晚间挟溥登轮赴大连。时天津万[方]有更[便]衣队之乱,溥改装日本兵,至塘沽上船,事后自称为避津乱,实则津乱固为劫溥赴辽而发也!溥仪既赴东,日人□居之汤岗子,依军阀之意,欲径令复辟,外交官则顾虑国际责言,不甚赞成,遂移旅顺监视,见客且不得自由。其后日本积极进行满洲建国运动,终认溥仪比较可以利用,乃以建立共和先任执政为条件,拥之至长春,以三月九日宣布,一切典礼宣传,概由日本军方包办,日本新闻记者且不得与仪式,其强制伪造可知。夫中国政治上各省政权对中央宣布独立,本非创见,惟从未别建一国,且亦从未有受外人之强迫如溥仪此次之事者。溥仪乃前清皇帝,中国革命时已自行退位,满洲虽系清室肇基之地,三百年来已为纯汉族之所居。此举不特二[三]千万民众所不愿,即溥仪本人亦非出乎自由意志。日本因欲藉溥仪以遮掩世界耳目,为其完全吞并东三省之准备行为,绝对不能以民族自决欺骗国际。盖东三省人之最大多数为与中国本部同一民族,其另建伪国,乃他决,非自决。试观溥仪在长春就职之日,东三省民众在各处皆有反对表示,此种日本之所谓“匪”,实即愤恨日本侵略,不惜挺[铤]而走险,拼生命以为中国民族表现正义之中国志士也!此中真相,尤愿调查团有切实之认识。
以上三点,最关重要。此而明瞭,诸疑悉解。要之,中日两国原有不可离之关系,日本果变已往之武力政策,交还东三省,取消伪建国,则形势一变,国民交谊不难恢复。然而观于日本在东北之进行不已,在东南之侵略方亟,彼本无国联在目,则调查团将如何纠正之?盖又不能不望诸君于明瞭是非曲直之后,有以善处其使命也。
(《大公报》,1932年3月14日,第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