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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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院子里,王家奶奶正在收拾萝卜。被晒得扭曲的萝卜丝像无数个毛毛虫,蜷缩着身躯躺在蛇皮袋子上面。王家奶奶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自言自语道:“今年太阳像是没有劲成,晒了三天了还脆生生的。明儿个再吹一天,管它三七二十一,淹了算求了!”她边说边揽起蛇皮袋子,把萝卜丝聚拢在中间。听见崖背上有人喊奶奶,她连忙抬起头看,原来是燕燕。燕燕趴在墙头上问:“奶奶,颜龙回来过吗?他们老师寻不见人了,叫我跑回来看家里有吗。”

王家奶奶拎着袋子,她感觉脚下站不稳当,连忙扶住了墙壁,心砰砰地跳起来,两只脚不停地挪动着碎步。她连忙问道:“你们三个一达走的,再没回来么。没在学校,人哪去了?啥时候寻不见人的?你爸你妈还没回来,谁寻去呢?这个崽拐,不好好上学跑哪达去了!”王家奶奶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一边扶着墙娜着碎步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地上,想起了什么又抬头问燕燕,“先生没说,颜龙一个人不见了还是和班上学生一达不见了?”燕燕说是颜龙和他们班里一个学生上课捣蛋让老师撵出了教室,下了课两个都不见了。王家奶奶顿时火冒三丈,埋怨起了老师:“先生也是的,学生娃淘气你捶上一顿嘛,撵出去做啥!不知道藏哪儿去了?你去给先生说,他把我娃给我寻不回来,我就拿个镢头把学校门挖了……”墙头上早已不见了燕燕的身影,王家奶奶还在院子里焦急地咕叨着。

秀荣推着自行车进了洞门,王家奶奶赶紧把颜龙的事情说了一遍。秀荣放好自行车就大步流星地出了门。半路上碰见颜龙的班主任老师正在找人,就把颜龙如何在课堂上交头接耳地传纸条,还捏成纸团打人,如何被赶出教室的经过说了一遍。班主任老师最后说:“出走的时间不长,咱们先不要着急,人没回家肯定就在学校附近躲藏着呢。”

校长把家长和老师集合起来大概划分了一下寻找的方位,大家就散开分头去找寻了。秀荣顺着沟渠一声接一声地喊颜龙的名字。地畔和沟渠边的蒿草长得有一人高,和其他咋咋呼呼的荒草一道挡住了人的视线。田埂边的野菊花黄灿灿地摊成一蒲团,一阵风吹过,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秀荣手里拿着捡来的一根粗树枝,顺着沟渠一路拍打一路找寻。她推测两个孩子出来也没地方去,应该是边走边玩着走远了。学校周围大部分都是原地,听见人这么一喊叫,肯定是吓得躲到沟渠里或者荒草滩里了。秀荣正这么想着,听见远处有人召唤,说:“娃娃寻见了!”秀荣悬着的心终于随着一口长气放了下来,刚才的紧张又变成了愤怒。她憋着一肚子气转头回到了学校。

回家的路上,秀荣沉默不语,只是加快脚步走在前面。颜龙耷拉着脑袋紧跟着,走几步又加紧脚步小跑几步,铁皮笔盒被碰撞得嗒嗒作响。一直到吃完晚饭,燕燕和小燕趴在桌子上准备写作业。颜龙也掏出了书本,秀荣一把夺过颜龙的书,“欻”一声甩出了门外,封皮和书本四散掉落在地上,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王家奶奶正跪在炕烟门前烧炕,见状连忙劝解:“吓唬喀算了!那个还碎着呢,打架逃学都正常的很,再大点就知道了!”

秀荣一把抓住颜龙的衣领从窑里拽了出来,不容分辨地对王家奶奶说:“妈,你今儿个不要管!我看我再不收拾这个娃的尾巴就翘上天了。拳头大点就知道逃学,再大点就能杀人放火了。我今儿个不把他这个怂毛病治了,他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燕燕,你去把搓衣板给我拿来,小燕到洞门口抱两个砖头进来。”秀荣厉声呵斥完,猛得一脚踢踹在颜龙屁股上,颜龙一个趔趄,“哇”一声哭了起来,捂着屁股告饶:“妈,我再不敢了,我知道错了,你把我饶了去。”

“你试不来疼就不知道长记性!胆子大的还知道逃学了。谁给你教下的?”秀荣说着又撵上去在屁股上踹了一脚。颜龙捂着屁股连连后退,哭号得更厉害了。燕燕和小燕站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也带着哭腔告饶起来。秀荣看见更是来了火气,抄起灰耙就朝颜龙走过去。存生小跑过来一把抢过灰耙说:“行了!你个二杆子,气上来都不知道轻重。吓唬喀就行了,打得劲大了明儿个咋去学校呢!”

秀荣一把推搡开存生,骂道:“你要做啥做啥去,没有你说情的份儿,不要在这儿献殷勤。快出去!看见你我更来气,谁叫你把你碎先人平常不管的。”存生“唉—咦”地叹了一口气,扛起镢头就出了洞门。王家奶奶示意燕燕和小燕把手里的搓衣板和砖头放回原位,又让她们把颜龙的书本捡起来拿进去放好。她双手筒进衣袖里挪着碎步靠在门框上说:“差不多行了!叫娃写作业去。娃娃伙儿,八岁九岁正是惹得猪嫌狗不宁的时候。”

颜龙还在不住地抽噎着,秀荣也不搭理王家奶奶,提着搓衣板放在偏窑的门口喊颜龙:“不打你能行,过来给我跪到搓板上好好反省去。”

颜龙不敢不从,边走边抽抽搭搭地保证:“妈,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逃学了。”见颜龙跪在了搓衣板上,秀荣又把两块砖放在颜龙头顶,颜龙赶紧举起手扶稳。秀荣站在一旁问:“跪搓板顶砖头美还是上学美?我们把钱掏上叫你一天在学校里捣蛋,你真个把我们当猴耍着呢!你说,是不是你带得头?”

颜龙吃力地偏过头,泪花满眼打转,哽咽地说:“是庞涛涛来,他说站外头没意思,叫我走沟渠里耍去呢。”

“庞涛涛叫你吃屎去,你也跟上吃去呢吗?庞涛涛叫你杀人放火去,你也跟上去呢吗?你自己没长脑子吗?别人叫你做啥就做啥,我叫你好好学习你咋就听不进去!”秀荣骂到气头上,走进厨房在灶火里抽了一根干树枝出来,象征性地抽打在颜龙脊背上。颜龙全身发抖,哭得更厉害了,燕燕见状赶忙跑过去抱着秀荣的腰求饶:“妈,你把颜龙饶了去,他再不敢逃学了。”小燕也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秀荣面前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再不打了啥!”秀荣一把把树枝丢在地上,说:“你们两个赶紧写作业去。他娃给我跪着,啥时候悔过了啥时候起来。”秀荣转身走进偏窑关上了门。她感觉胸口憋闷的同时,两股眼泪滑落了下来。

看着秀荣关上了门,燕燕和小燕赶紧取下砖头藏了起来。她们试图把颜龙拉起来,颜龙却无动于衷,胸口一起一伏还在不停地泣搐。约莫过了十来分钟,秀荣在里面问道:“你说,你以后还逃学吗?再逃学不好好上学咋弄呢?”燕燕和小燕在旁边着急地戳着颜龙,让他赶紧打保证。颜龙说道:“我以后再不逃学了,再捣蛋不好好学习,你回来就往死里打。”

秀荣抿着嘴强忍住笑,厉声说:“把你说的话就给我记着!好了,起来写作业去。”燕燕和小燕赶紧扶起颜龙,颜龙感觉自己的腿一阵麻木,站立起来揉搓了一会儿才走到窑里。王家奶奶心疼地看着颜龙,嘴里不停地数落秀荣:“老天爷给你们世了个二杆子妈!娃娃们,又没有出啥大事,吓唬喀对了么,像是后娘一样下狠手呢,把娃给我糟贱的。”说着拉灯让燕燕三个赶紧写作业,拉拽了几下没反应,王家奶奶又骂道,“他娘的脚巴骨去!一到天黑动不动就停电。赶紧把煤油灯点上写字去,几下画完了睡觉。”

蛐蛐在门槛边鸣叫,燕燕三个围着煤油灯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手底下写着字,嘴里还呱嗒呱嗒地诉说着刚才颜龙挨打时的情景。燕燕胳膊肘戳了一下小燕,凑到耳旁笑着说:“你还跑过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你当是演电视呢!”小燕不好意思地抿着嘴,棱着眼睛狠狠地瞪了燕燕一眼说:“你不是也过去把妈腰搂住了嘛。”颜龙只是抿着嘴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王家奶奶靠着窗户盘腿坐在炕上,看着燕燕三个嘀嘀咕咕地说着话,不停地督促他们三个手底下放快写。煤油灯安静地燃着,结起的灯花爆裂发出噗噗的声响,桌子上忽暗忽明。王家奶奶喊着燕燕拿剪刀把灯芯挑剪了一下,瞬时桌子上的灯光匀称地洒落在他们眼前。燕燕三个还是边写边说笑,颜龙说到尽兴处还模仿起秀荣打他时的样子,全然一副看别人热闹的架势,把刚才自己挨打的狼狈都抛到了脑后。

偏窑里,秀荣靠着被窝数着钱,“三十一块五,三十二,三十二块五……”不时地吐口唾沫在食指和大拇指上。存生趴在沙台上一边翻账本一边列着竖式算计。他说:“咱们本钱摊了一千二百八。从卖开到现在,账面上毛收入算下来是一千五百二,还剩下那几件风衣。”存生工工整整地在账本上写下了数额,随后抬起头看着秀荣。秀荣两个指头分别在嘴唇上蘸了点口水,嘴里嘀咕着钱数没有作声。不一会儿,她把最后一沓钱放下,取过笔在最上面的一张边角上记上了数目,若有所思地说:“我看,本钱卖出来还给九生还了八百。这些零零总总地加起来是一千五百零二。抛过家里杂七杂八的花销,还挣四百多。说起来比咱们在外头给人打零工强多了。集跟了钱挣了,家里的活也没有耽搁。好的很了!你说呢?”存生点了根烟吸了一口说:“这还用问!这明摆着都是你的功劳,你领导得好么。你是不是就想听我说这句话呢?”

秀荣鼻孔出气“哼”一声笑道:“唉,我把你个怂成精!难道不是我的功劳?不是我领上你折腾,你个窝里佬光知道守着几亩地种庄稼,一年到头紧紧巴巴地过日子。你不把我哄回来的话,估计我都把理发手艺都学出来了,不管在哪儿租个铺面,钱更容易挣。说起这些我就一肚子气,都想一脚把你从炕上踹下去。”

存生在炕头上边弹烟灰边说:“你看你这人!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呢。邓家庄段家那个媳妇在白庙街道开了个理发馆,也没见有几个人理,我看离关门也不远了。再不胡吹冒撂了!就咱们商量好的那事,进上些乱七八糟的小百货卖。有集了跟集,没集了务卵庄稼。”秀荣头枕在被窝上长出了一口气,问:“啥时候进货去呢?趁着这几天没啥事赶紧走。去一趟不容易,我寻思把攒的这些钱都背上,去了多进点,反正又不牵扯过季啥的,你说呢?”

存生张嘴打着哈欠,准备脱衣服睡觉。他说:“要走就这一两天,赶紧收拾了吹灯睡觉!”存生说着拉开被窝就躺下了。秀荣伸了个懒腰说:“你连个猪一样,头挨着枕头就能睡。一见进货我就愁肠的,听人说西安的康复路乱的很,骗子贼娃子遍地都是,咱们第一回去看叫人宰了咋弄!钱还不能都装外头,我要在咱们贴身衣裳里缝个叉口装钱呢……”秀荣还在念叨,存生的呼噜声已经想起来了。

汽车东站有几趟班车专门到西安康复路,主要客源也都是来回进货的商贩。每天晚上八点发车,临晨三四点到达康复路附近的停车场,人在车上可以休息到天亮再去进货。

吃罢晚饭,存生两口子便收拾东西准备进城了。秀荣往提包里装了几个馒头和几根葱。王家奶奶早早煮好的鸡蛋还浸泡在凉水里,她取出三个放在锅头上叮嘱秀荣:“穷家富路,出门不管做啥先要把肚子务卵饱。西安城里肯定乱嚷嚷的,你们把钱收管好。”秀荣专门让王家奶奶看了一回她在贴身衣服里缝的装钱口袋,随后倒了一杯热茶,问正在在院子里给自行车打气的存生:“你半天了还没收拾好吗?差不多走了,还要到赵氏王寄放车子呢,走到东站还得半个小时。”

存生吆喝了一声“走!”燕燕三个便跟随王家奶奶把存生两口子送到洞门外。燕燕三个跟在后面挤眉弄眼相互推搡起来,原本商量好了的话没有人敢说出口。燕燕在小燕腰间使劲地掐了一把,小燕疼得“哎哟”一声叫唤了起来:“妈,燕燕不说让你们到西安买好吃的这个话还掐我呢。”

不等秀荣回答,王家奶奶随即开口骂道:“皮馋的得点猴肉吃!三个越大越馋了。”燕燕撅着嘴拿眼窝斜瞪着王家奶奶。存生转过头说:“你们三个好好坐家里帮上喂牲口做活,我去了看有啥好吃的给你们买。”

燕燕三个顿时喜笑颜开,燕燕吐出舌头朝王家奶奶做了个鬼脸。等到存生两口子拐过了弯,燕燕三个就在草坪上玩了起来。颜龙随手揪了一把草叶子抛向半空中问道:“你们说爸爸和妈能挣像草一样多的钱吗?花不完了咋办呢?”燕燕一巴掌轻拍在颜龙的光头顶,笑着说:“瓜怂,钱还有花不完的!等爸爸和妈挣的钱多了,咱们想吃啥就可以买啥。”小燕用手比划着大圈,嘴里嚷嚷着:“买这么多好吃的!”

王家奶奶手搭凉棚坐在草台子上望着斜路上早已消失的身影,转头看见燕燕三个用脚踢蹭着草皮,她又开始唠叨:“唉,你们三个闲求的很,把鞋底几下踢蹭透,你们就光脚片子走路去。我而今见捉针眼睛花的,你妈成天里往外跑着呢,哪达有时间做鞋呢。崽拐式的,啥都不知道个省惜。”

秀荣和存生赶到汽车东站已是七点半了。他们买好了车票,上车坐在靠前边的双人座椅上。秀荣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流,脑海里想起了前几天集市上打听到的,关于在西安进货时发生的被骗被偷的一些情节。她越想越怯懦,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秀荣有个习惯,稍微一紧张或者一害怕,顿时便有想尿尿的感觉。她用胳膊肘碰了碰存生,问他要不要去上厕所。存生头靠在后背座椅上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抬起头说道:“不是上车的时候刚去过嘛!你这人,一见出门屎尿多。我不去,你要去赶紧去。”

秀荣上厕所的时候,特意又把贴身的钱重新整理了一遍装好。坐到车上,她又压低声音叮嘱存生把钱装好。存生转头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说:“你是叫那一帮女人给你灌了迷魂药了。大惊小怪的,哪有恁玄乎呢!而今啥世道,又不是以前,土匪二流子拦路抢劫呢。兰州一个来回都安安稳稳的,西安难道上不是中国的?就去个西安城,又不是出国呢,我就不信它还有多乱!你也信那些集鼬子呢,那些人巴不得少个同行对头,谁不想做独门生意。”

秀荣觉得存生说的也有道理,心里的焦虑稍微平缓了些,开始在脑海里盘算着到了康复路批发些啥东西,她努力回想着城里两口子卖的货。一直等到八点半,司机和车主大声吆喝起来,催促要上厕所的人抓紧时间,车子马上就要开了,半路上只停一次。秀荣感觉自己又有了尿意,但好像去了又尿不出来,于是就学着存生的样子把头靠在窗户上,眯上了眼睛。

班车一路颠簸,约莫到了一点左右,秀荣才趴在车窗边上半睡半醒地睡着了。车内几个男人的打鼾声此起彼伏。存生斜靠着座椅,仰头半张着嘴巴,伴着平稳的打呼噜声沉沉地睡着。他的瞌睡总是那么容易。不知道谁脱了鞋子,封闭的车内总是充斥着一股酸臭的脚汗味。秀荣把鼻子贴合着手背,尽量深吸一口气憋一会儿,然后再慢慢地吐气又浅浅地吸一口,生怕把脚气味吸进鼻孔里犯恶心。车内外都是一片漆黑,秀荣也不知道,倒底离天亮还有多久,只是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车厢内走动,心下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小偷小摸的事儿。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秀荣赶紧装作熟睡的样子翻了个身,半眯着眼睛瞄了一眼。只看见有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穿梭在过道里。秀荣顿时心跳加速,她赶紧依偎着存生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屏住呼吸尽量平复自己紧张的心情。她轻轻地撑开手在大腿上擦了一把掌心的汗,随手触摸到了大腿内侧鼓鼓的钱包。车厢内的鼾声还在继续,听着噗簇簇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秀荣感觉她的心似乎快要跳出胸膛了,她攥紧拳头抱紧手提袋,学着存生的样子半张嘴巴洋装熟睡打呼噜。这时,存生轻触了她一下,一把拉过她的手捏得紧紧的,秀荣会意,尽力平稳地呼吸起来。

存生感觉已经有手轻轻地从他中山装的口袋划过,从上面轻触到下面,从右侧滑动到左侧。他紧紧握着秀荣的手,依旧平稳地打着呼噜。秀荣意识到没有搜到存生的钱,应该是该轮到搜她的袋子了,不由得腿脚打起哆嗦来,还好存生紧紧抓着她的手。有一只手轻轻地在秀荣外套叉口里摸了一下,随后又在手提袋里捏揣了几下。秀荣咬住下唇强装熟睡,眼皮不停地颤动,她感觉手心里的汗水像和泥一样漫到了指头缝里。没有搜到东西,那两个人的脚步又向前挪去,只听得前座“哎哟”一声,秀荣刚放下的心顿时又吓得提到了嗓子眼。大个子男人赶紧用手捂住那人的嘴巴,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刀贴到耳畔小声说:“悄着!再多说一句,老子弄死你不偿命。”

随后又是一片寂静无声,只听得打呼噜声音还是此起彼伏。那两个男人转了一圈又轻轻地回到后面的座位上坐定。秀荣赶紧深呼了几口气,感觉身上一阵燥热,腿还在不停地颤抖,连着脚也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存生把手掌搭在秀荣大腿面上,转头看了一眼秀荣又继续打起了呼噜。中途临停的时候,秀荣看到有两个男人下了车再没上来。秀荣一直憋着尿没敢下车,终于熬到车窗外有了昏暗的光亮,有人打着哈欠翻着身子,嘀嘀咕咕的有了说话的声音。秀荣摸摸大腿内侧鼓鼓的钱,心里似乎有块石头咣当落了地。零星的人头在街道上攒动,秀荣一路小跑来到厕所,她的小肚子麻木涨疼没了知觉,好半天才哩哩啦啦地挤出几滴尿液来。

存生和秀荣穿梭在康复路杂乱的走廊里,挨个打问价格货比三家。秀荣不时地提醒存生把商铺位置记住。她自己嘴里不停地嘀咕着楼排号。存生只要走水泥路脚踝就疼。他催促秀荣说:“看好了咱们就下手拿货,这批发市场比平凉城还大,几下子把人转得蒙头转向。一定把货和钱数对上,不要叫人把咱们捉了就好。应该没啥吧,咱们两个大活人呢,总不会叫西安城里人把咱们当猴耍了。要不是垫了几嘴馍馍,我早都走不动了!这烂怂地方乱嚷嚷的,吵得人头疼,早早拿完转上回。”

秀荣转身数落起存生,吐沫星子都溅到了脸上:“见逛商场你就这疼那疼,求毛病就多的很!担惊受怕地来一趟做啥来了?胡求马达拿回去砸手里咋弄?你把你那个臭嘴快给我夹住。这下跟上给咱们对货算账,小东西本来利润就少,少给一件或者有点麻达不当场挑出来,回去就成咱们的了。西安城里做生意的人杂,日鬼捣棒槌的也多,一个不小心就叫人家捉了。没昨晚上那一档子事,你个犟怂还是不信狼是个麻的。”

秀荣边走边说,不时地左顾右盼,她辨不清刚才他们是从哪一个通道走出来的。存生脸称平翻了秀荣一眼说了句:“日能的很,咋还辨不来方向了!”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到前面带路。批发市场里人头攒动、鱼龙混杂,存生和秀荣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不大一会儿就被淹没在人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