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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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深秋时节,一阵飒飒凉风袭来,树枝随风摆动,四散飘零的树叶在空中徘徊,最后落入干枯的蒿草丛中。路两旁的低洼处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存柱家苜蓿地里的那一排排杨树已然高大挺拔,树叶间相互摩挲得沙沙作响,叶子像被红黄的颜料浸染过一番,在秋日暖阳的照耀下,看得清叶面上被虫蚕食过的大小不等的小孔,光影透过小孔在叶底斑驳。一群麻雀鸣叫着在枝丫上稍作停留,起飞的一瞬间,零落的叶片就像一个个翩翩起舞的彩色蝴蝶。

院子里,风把落叶都席卷在墙角,王家奶奶拿着苕帚一边扫一边自顾自地念叨:“秋天就是这怂样子!风把树叶吹得到处都是,一天扫八趟都得不了个干净,把人能破烦死。学生娃回来了,要赶紧喊上扫几背篓干叶子去呢。今年都忙得没攒下煨蒂。”王家奶奶说着俯身去提笼,突然感觉耳朵里一阵刺痛,眼睛随着肩膀的耸立眯到了一起,停顿了片刻她才开口说话,“欸,我的妈呀!刚才像是谁拿了个火棍把耳朵捣了几下。”王家奶奶边说着靠在了墙壁上。她感觉右耳朵的刺痛牵带着整个右边的脑袋嗡嗡作响。她丢下苕帚,顺着墙壁一屁股坐在苕帚上休息了一会儿,等疼痛稍微缓和,她愤愤地说,“他妈的!这把哪个鬼子怂又招惹了,头吼得要命呢吗!人家都忙得跟头把式的,咱们凭空添的啥麻达。贵平把我哄了,开的啥药,吃了这么些天也不见好。贩菜的一天跟上星星出门,披上星星进门,挣两个钱像把命都搭赔上了一样。我这个老不死的,再成个累赘咋弄呢!唉,有啥都不敢有病,缺啥都缺不得钱。”王家奶奶搓揉着耳朵唏嘘感叹了一遍,感觉浑身轻松了一些,慢慢地起身拾起了苕帚,手扶着墙壁继续清扫落叶残渣。

秋季开学时燕燕就升到了五年级。每天下午回到家天都快麻黑了,有时候还在卖菜的后面回来。小燕和颜龙一回家,急急忙忙摊开书本做完作业,还要帮忙做饭喂牛。随着节气变换,天也黑得越来越早,六点一过,院子已经完全笼罩在昏暗里。天晴有太阳的时候,王家奶奶还能根据太阳的方位估摸时间,天阴下雨她只能凭平时的经验大概估算时辰。有时候她在炕头上眯睡过了头,醒来一看天色灰沉,就以为到了下午做饭的时间,便慌忙起身去菜地里拔葱拣菜。三点半不到,烟囱里的青烟沿着墙壁袅袅升起,王家奶奶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

王家奶奶起身坐在炕头上,探头看着天色,约摸着到了该做饭的时间,她在心里思忖:“炒点热汤菜,回来撕些软面疙瘩吃了算了,胳膊疼得也揉不动面。这一向天黑得早,学生娃回来还要写作业,啥忙都帮不上,让我早早收拾着烧水喂牲口。”等王家奶奶把一切都准备就绪,天色还是灰沉沉一片。她也估摸不出倒底是迟还是早,便出门站在大门外的电线杆旁,手扶着电线杆,脚下不停地挪移着碎步,手搭凉棚往小城路上看了一会儿,又趴在婷婷家墙头上向下望去。福祥妈适才抓了一把放火柴进了厨房。福祥爸罗圈着腿,挥舞着长长的羊鞭一瘸一拐地赶着羊群从斜坡上走下来。王家奶奶自言自语:“我就说贩菜的和学生娃咋不见回来。天阴的没有太阳,我又不会看时间。放羊的才往回走呢,我黑达模糊拾掇得早了!”

存生两口子总是开着三轮车早出晚归,这也让王家奶奶牵肠挂肚。她经常在燕燕三个跟前念叨:“不知道你爸你妈把钱挣下了没有,我跟着把心操完了!那个三轮车猴得很,寨河坡里弯弯绕绕的,要翻几架山,铺沙子的路又没多少,土路上下个雨雪还打滑得很。天一麻黑,不见贩菜的回来,我心里急躁地坐不住。”为了防止学生放学回来就饿得掀笼拿馍馍,家里吃饭时间都是以学生放学为主。卖菜的时间不固定,锅底通常续着火,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什么下面。有时候,存生两口子为了把剩下的菜卖完,会开着三轮车在沿途经过的村庄里吆喝叫卖。偶尔寨河集回来得早,秀荣会顺路去熊家渠看望她娘家爹妈。只要卖菜的没把三轮车安全地开回家,在家等待的王家奶奶总是坐立不定。大多数时候,她都独自一人守在门外的电线杆前等候,直到看见三轮车的车灯从转弯处照过来,听到三轮车熟悉的咚咚声,她才长舒一口气,手筒进袖筒转身往回走。

连续好几个晚上,王家奶奶都因耳朵阵痛,折磨得她翻来覆去无法安睡。她终于忍无可忍,同意跟着存生两口子去城里做检查。到了周末,大人们吃罢早饭就匆匆出了门,留下燕燕三个在家里守门户。没有了人收管和监督,燕燕三个兴奋得像久在樊笼中的鸟雀重回大自然,蹦得有三尺高。他们写完作业,就把婷婷、兵兵、曹龙都喊到院子里来玩。踢毽子、打沙包、跳绳、玩弹珠,能想得到的耍法他们通通玩了个遍。三个男孩轮流滚着铁环在院子里展示各自的手艺,玩得乏味了,他们又连趴带跪地玩起了弹珠。颜龙打弹珠的手艺越发精进,一会儿就把曹龙和兵兵口袋里的弹珠全都赢到了手。那个王家奶奶专门给他装弹珠的盒子已经快装满了。燕燕一边玩一边留意着写字台上的方形钟表,快到四点的时候她就下了逐客令。“各回各家,牡丹开花;谁不回家,狼吃他妈。赶紧散了!一阵我妈回来我们三个又该挨棒槌了。”前面的那几句口号是他们每天放学回家的口头禅。每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的哨声吹响,每个年级的教室里就此起彼伏地传来这样的回家口号。用北塬上独特的声腔说来更是朗朗上口,胜似早间的晨读氛围。

把婷婷几个都遣散回家后,燕燕就带领小燕和颜龙彻底地清扫家里的卫生。秀荣走时说过,如果他们好好在家呆着不惹事,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回来就能吃上好吃的。小燕顶了个毛巾打扫窑里的卫生,铺炕、擦桌子、扫地。颜龙负责铲牛粪,打扫外面的粪场。燕燕头上缠了一块纱巾,她拿着笤帚先把墙角和门槛边吹落的柴草渣滓扫到院子里,随着唰唰的扫帚声,不一会儿,院子里便尘土飞扬。小燕赶紧合上窑门,生怕刚擦过的桌子上又落上一层灰尘。洞门深长,扬起的尘土笼罩在里面迟迟不散,燕燕卖力地挥舞着扫帚,磨尖的竹签把表面的浮土都刮蹭了下来。颜龙见状从牛槽里舀了半盆水,一边走一边泼洒除尘。等到浮尘散尽,洒落的水也浸入了地面,干湿参半的院子斑影婆娑,一片清凉。两个窑里的卫生也搞完了,小燕端着半盆水均匀地捞洒在地面上。

燕燕看时间还早,再看他们三个人,都像是刚从土堆里爬出来的样子,没包盖住的头发和眉毛上沾染了一层灰尘,鼻孔里黑漆漆的。三个人一边相互取笑一边拿着苕帚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小燕穿了一双红色的条纹布鞋,里面穿了双翠绿色的袜子。燕燕边拍打小燕裤腿边笑着说:“圆蛋一下艳到家了。你看啥!红鞋绿袜子,过河拉鸭子,鸭子把你脚踏了,你把鸭子㞗拔了。咋看咋像个老回回!”小燕傲慢地抬眼瞪了燕燕一眼,怼她说:“我爱,你管不着!咋不说你个猴女子,上树摘李子,摘下李子没把把,养下娃娃没下巴!”小燕说完便“哼”的一声,朝燕燕撅了撅嘴,扭头进到了窑里,拿起梳子在嘴唇边抹了一些口水,对着镜子梳理因静电撩起的头发,还时不时棱着眼角睨燕燕一眼。燕燕站在门槛边望着小燕,用挑衅的口气笑着说:“唉,你倒底是个没挨头!连个玩笑都开不起。瞪人算啥本事,有本事扯开嗓子告状去!和你恼了,看!以后咱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燕燕边说边鼓着腮帮子,噙了满满一口口水,然后慢慢地往下流,她用手从中间扯断,示意关系决裂。颜龙笑着说道:“我看你们两个半斤八两。像外奶说的话,调皮捣蛋,需要单个训练了!”燕燕和小燕几乎是同时转过头,异口同声地怼颜龙:“滚!管求不是闲事!”燕燕和小燕四目相对,抿着嘴面露尬笑,刚才的不快也随之消散。三个人收拾停当后,出门来到菜地里,一边玩一边等着大人回来。不一会儿,三轮车咚咚的声音从塬面上传来,他们已经听惯了这种声音,能清楚地分辨出是不是存生的三轮车。三个人兴奋地冲到大门外去迎接。

秀荣前脚跨进门槛就发现了家里的变化,笑着对燕燕三个说:“哎呀!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三个还知道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幸亏听了你奶奶的话,还买了几个酥馍,要不然,还没有个啥奖励你们三个呢。”燕燕和颜龙早已去找吃的东西了,小燕还凑在秀荣旁边,汇报着他们三个打扫卫生的分工和经过。秀荣摸了摸小燕的头发,笑着说:“都攒劲得很!你奶奶在城里还念叨呢,说大人不在,你们三个怕伙上那一帮子娃娃把家里闹翻过了。”听了秀荣的夸赞,燕燕三个乐不可支,故意吧唧着嘴吃酥馍。

存生抱着一个筐子从洞门走进来,边走边埋怨:“到底是没事寻事!把你大这个头,当便宜拾回来给谁卖去呢?怕都颠成糊饽了。”秀荣没有搭理存生,轻轻地从里面掏出一串串紫色的葡萄放在它早已准备好的塑料纸上,一股酸甜夹杂着腐腥味儿随之散开。不一会儿,绿头苍蝇和蜜蜂围着葡萄嗡嗡嗡地徘徊起来。存生还在不远处嘟嘟囔囔,埋怨秀荣“断了些烂怂货”。秀荣深呼了一口气,劈头盖脸地怼存生:“你快滚求过远!像个碎嘴一样还停不下来了。三十来斤的葡萄总共花了五块钱,你念叨了一路。卖不出去了权当给三个娃买了点吃嘴,你不吃了我们吃!”存生抬眼翻了秀荣一眼,悻悻地起身进了窑。

王家奶奶独自坐在门槛上休息,她还在专注地感觉自己耳朵和头脑的反应。说来也怪,进医院花了一趟钱后,她的身体似乎一下子舒服了。在医院里,医生用仪器检查完耳朵后,拿着镊子一样的东西在里面捣腾了一通,涂抹了些药膏。从医院出来的那一刻,王家奶奶就感觉神清气爽浑身舒散。秀荣打趣,说她是心理作用,“得了个想进城浪门子的病。”

医院旁边就是菜市场,存生的三轮车就停在那里面。经过菜市场时,秀荣看见有一堆打着“赔钱处理”的葡萄,不顾存生的再三阻挠,一番讨价还价后,她用五块钱买下了足足有三十斤的烂葡萄。燕燕三个平日里难得吃到葡萄,像是得了宝藏一般,蹲在葡萄旁边,咬一口手里的酥馍,随手揪一颗葡萄,擦也不擦便就着酥馍吃起来。王家奶奶在一旁咕叨:“燕燕,你看你们三个连猪一样,看都不看一下就往嘴里填。你看绿头苍蝇乱飞呢,怕把蛆都下里头了。”燕燕听到王家奶奶这样说,拿着手里的葡萄仔细地看了一眼,果然在褐色的果柄处发现了一条白色的蛆慢慢蠕动的身影,她又捡了一个来看,还是有白色的蛆在裂口处蠕动,一连几个都是这样。燕燕顿时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涌,连忙跑到墙角用手掏着嗓子眼,试图把刚吃进去的葡萄呕出来。眼泪从眼角流出,她哭笑不得地嚷嚷起来:“妈,你拿的这啥葡萄!我一连看了几个都有蛆呢,害得我把蛆都吃了,把人恶心死了!”小燕和颜龙也跟着叫嚷起来,存生更是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埋怨起来。秀荣听不下去了,提着擀面杖从厨房里出来,站在窑门口骂道:“一个个都是瞎眼窝嘛!咋不拣好的吃。老的小的光知道埋怨我,谁求着你们吃的?有蛆就再不要吃了,明儿个卖不了就倒了去。”秀荣转身进了厨房,“我明儿一斤卖五毛钱,肯定还有那像我一样爱占便宜的瞎眼窝呢!”存生听完不屑地说:“有几个像你一样的瞎眼窝呢!真真是,犟驴拉磨不听劝,不到黄河心不甘。”“你又在外头皮叨叨啥呢!”秀荣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存生嘬了嘬嘴,扛起斧头加紧脚步出了大门。

燕燕三个仍旧是经不住诱惑管不住嘴,守在那一堆烂葡萄旁边,翻来翻去地挑拣着囫囵的葡萄吃,嘟嘟哝哝地骂着苍蝇躲着蜜蜂。燕燕趁小燕不留神,拿着一个爬满蛆的葡萄伸到小燕嘴边,坏笑着说:“来!嘴张大,我给你补充点营养。”小燕定睛一看,一只蛆探出半截身子朝着她摇摆,不由得卷舌作呕起来,“妈”一声,叫喊着跑进厨房去告状。

燕燕上到五年级才茅塞顿开,学习上也渐渐崭露头角,尤其是语文。阅读和写作文更是让她找到了学习的乐趣。她写的作文很多次都被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班主任陈老师常常夸她想象力丰富。五年级第一学期,为了扩充孩子们的阅读范围,提高写作文的能力,陈老师专门给班上订了小学生作文等报刊。每到课间十分钟,同学们都一拥而出课间活动的时候,燕燕就拿着报纸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遇到好的句子她还会刻意地多读几遍加深印象,在写作文的时候绞尽脑汁变相地化为己有。家里的旧杂志报刊,她看完一遍再看仍旧觉得新鲜有趣,也会摘录抄写在她的笔记本上。老师当众表扬她的时候,燕燕总是沾沾自喜,渐渐地也养成了她好胜喜夸的习惯。写每一篇作文前,她都要思考观察到胸有成竹才落笔。有一次周末,陈老师安排了一篇关于动物的作文。燕燕决定写家里那只勤谨的看门狗,于是她就观察狗的一举一动。蹲茅坑时都不忘看着狗,在心里雕琢她的作文,等到起身提裤子时,腿脚麻木的已经不听使唤了。

但是,燕燕也经常因为马虎大意被两个任课老师轮番批斗。带数学的大马老师崇尚用拳头警醒学生,作业出错的同学常常被罚站在教室后面,他挨个讲解完错误还要抡起拳头教训一番。只要看到大马老师五指并拢合成刀片状,学生便不由自主地缩紧脖子,一阵辣乎乎的灼痛感随之而来。相比之下,语文陈老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教总是让面皮薄的人懊悔得泪流满面。燕燕就是这样面皮薄的人。她因为做作业马虎大意常常被陈老师责罚,撕掉作业要求她重新誊抄。燕燕心下不平衡,嘴一瞥眼睛一眨便能挤出两滴豆大的眼泪。她的钢笔也总是在这个时候推波助澜,写着写着便不下水了,需要人气急败坏地使劲甩几下。燕燕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在心底愤愤不平地埋怨。她总感觉陈老师对她比对其他同学更苛刻严厉,枉费了她偶尔投递苹果的一番心意。听到教室外的嬉闹声,燕燕更是心不在焉,笔头在纸上沙沙地划过,三下五除二写完后,她又一路狂奔向陈老师办公室。陈老师接过作业本,蘸了红墨水准备落笔批改时,突然手停在了半空中,燕燕的心也跟着悬在了半空。陈老师收回胳膊,阴沉着脸轻叹了一口气后,“欻”一声又撕掉了刚刚写的那一页。“你看你粗心大意到啥程度了!能把原先的错别字原模原样地抄错,心在哪操呢?不长记性就再写一遍去!”陈老师手指在本子上边敲打边提高了嗓门厉声喝道。燕燕低头吐着舌头,接过作业本转身准备离开时,陈老师补充道,“把态度放端正!我看你最近狂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娃一直要人敲敲打打呢!”这时,值周老师吹响了上课的哨声,燕燕心下庆幸,飞奔着跑向教室。

两个老师如出一撤地用“粗心大意、大而化之、大马虎”等等这些口头禅标榜燕燕。为此,燕燕心里很是纳闷,明明是在用心地写作业,结果却差强人意。有时候,她都怀疑是某个能隐形的妖魔鬼怪故意把她写对的字改错了。也有同学给她支大招,说那是“邪秽附体”,必须得“拨置”一番才能见效。见惯了村里人降妖除魔,燕燕也给自己“拨置”了好几回。家里有过年过节烧剩下的香表,她就悄悄地偷些出去,拿到无人的地方,一边焚香烧纸一边在心里虔诚地祷告。这事儿最终被小燕告发,秀荣和存生联合起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半眯着眼睛憋着笑,似笑又非笑地把燕燕教训了一顿。

五年级是毕业班,毕业班的统考成绩往往关乎着一个学校的声誉。为了提高班级的整体水平,陈老师时常找些试题让燕燕抄在黑板上,其他同学再誊抄到练习本上回家做。燕燕要在黑板上抄写一遍,完了还得在自己练习本上抄一遍做一遍,但她却乐此不疲。她喜欢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的那种感觉。黑板写满需要擦掉半边时,她会大声地问一句:“这半边你们都抄完了吗?抄要我就擦了!”听到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擦”时,燕燕恍惚间感受到了当老师的派头和荣耀。也是在那个时期,燕燕心里突然萌生了长大当老师的念头。他们这一房就出了翠霞一个端铁饭碗的,王家奶奶总是引以为豪,说这一大家子总算出了个“吃官粮的人”,还说燕燕三个但凡有一个能端上铁饭碗,就是给存生和秀荣两口子脸上贴金。

为了燕燕三个长大能有点出息,王家奶奶也是煞费苦心。她虽不识表认字,但是她知道鸡鸣几遍该叫燕燕三个起床去学校。燕燕三个从上学开始几乎就没有因为迟到挨过板子罚过站,燕燕还一直拿着教室门上的钥匙。唯独有一次,因为家里来了远路上的亲戚留宿,燕燕三个便跟着秀荣和存生挤一个炕。第二天一觉醒来看到窗外已经大亮了。燕燕三个一边在炕垴里翻找自己的衣服,一边哭着埋怨存生两口子没叫他们。因为害怕迟到,他们三个都不敢去学校,存生不得不亲自把他们护送到教室,还给老师解释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