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往年过年三十晚上这顿饭，爷爷奶奶都不过来和我们一块吃，怕谁也吃不好这顿饭。这种时候，他们想儿子，妈妈想丈夫，我们想爸爸，互相的瞧着都伤心。岁年大的人，没有几个团圆的年节了，过一回少一个，看到了我们，就更不好过了。所以他们宁可自己在家里头揪心，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看见我们，这原本就应该是团圆的时候，欢庆的时候，要是想不开，过的不但没有意思，还堵的慌，你说这叫过的什么新年，过的什么节。是谁闲的没有事情做，闷的荒，想出来这么个鬼主意，非要过这道坎不可，要是在心情好的时候，那怕是天天过年都愿意，谁不愿意图个欢乐，图个喜庆呢。

你说，吃的又好，穿的又新，又有个好心情，有个好活法，这多得劲哪。

偏是要在心情不好的时间里，也得要过年，也高兴，这不是在难为人吗，咋就不让自己来挑日子，非得和大伙一块过，咋那么好呢，咋就那么有趣，咋就那么有意思呢，大家轮流过有多好玩呀。

一年里都有过年的，那才好玩呢，而今的这个过法，这种只是高兴到脸上的过法，真是让人受不了，那还不如让人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好受呢。可是你听说谁家大过年的一起哭来着，别说是现在了，古今中外都没有这么过节的。我们家的这种情况，还不算是最糟糕的，还有在这天赶上死去亲人的。，这时候的亲人最好是不过节，你说哭不能哭，乐又乐不出来，憋在心里头，还不能让来拜年的人看出来，那种滋味，不会有吃饺子痛快，赶不上说媳妇好受。所以爷爷他们每年春节的时候，我们都请不过来。今年是个灾年，大家都熬靠一冬了，从心情上，都有一种向一块使劲的念头，有一种共同甘苦，共同努力，共渡难关的心里，这个时候的人心更贴近了，有一种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感觉。所以今年的三十，妈妈去请爷爷和奶奶，他们就非常痛快地跟妈妈来了，我们几个孩子都好高兴呀，妈妈把爷爷奶奶他们让到了炕上，就开始忙活包饺子炒菜。那个年三十晚上的菜，是我这一辈子吃的最香甜的菜，妈妈将她秋天里晾晒的莴瓜花，茄子花，茄子梗的皮，葫芦条，莴瓜干，茄子干，豆角干，葫芦干都拿出来爆妙。还有就是不知道秋天里她什么时候晾晒的小鱼，小虾，青蛙腿肉，这些东西都有盐，是煮完之后放上的，直接吃都可这以的，很好吃。妈妈从来都没有舍得拿出来过，不然早就让我这个馋嘴猫给偷吃净了，哪还能够留到现在，还能够在今天晚上出彩呢。今天的这桌菜，是尽其所有，端到桌上时，我们都吓坏了，在这么个困难的时候，能够见到这么大的一桌子好菜，我们大家根本就没有想到，就别说让人相信了。我都以为那是妈妈她变出来的，都不没敢动筷子。等妈妈到桌前给爷爷满上了酒，开始要吃饭了，我还没有想出来这些菜是从哪里来的呢。爷爷端过了酒盅，坚持也让妈妈坐到桌上一块吃，等妈妈拿来碗筷，坐到桌子上，他才说，今年的团圆饭，我不吃都高兴，看到了你们几年来这么的坚强。能够在痛苦和屈辱中顽强地生活，不自卑，不自弃，很不容易。看到你们能够有这样的信心，能够坚持在磨难中成长，我相信总有一天会过上好日子的，会有出头的一天，我很高兴，很放心，为我能有这样好的后人而知足。今天是个团圆的日子，我知道你们的心，可是今天大家都要高兴，谁也不许哭，也不许伤心，为他祝福，也要为我们祝福。特别是你们能够在这么个灾难的年头里，这么困苦的生活条件下，顽强地拼搏了，能够自强不息，能够不低头，不认命，很有骨气，没有给他丢脸。我都应该感谢你们，为我们牛家长脸争气，确实是不容易，我应该高兴，他更应该知足。不是吗，他没有能够尽到责任，都有这么好的妻子儿女，能够在他给你们带来的灾难下，无怨无悔，顽强地生存，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还有什么可伤心的呢。你们更应当高兴，路是你们坚强地走过来的，还要照样的走下去，走出你们圆满美好的人生。这种心态，这种意志，都让人感动，都应该高兴，还有么事情，可以让你们伤心的呢。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也没有过不去的河。越是在困苦，在艰难的时候，越要坚信总有美好的时候，不能丧志，也不能灰心，人生什么时候都有坎坷，坚持住就能够过去。同时也要知道享受这一个过程，这是最珍贵的经厉，什么样的东西都换不来的，而很多人都经受不到，或者是不愿意经受这些东西，其实酸甜苦辣都有，那才是真正的人生，要不然你就没有活的全科，活的就有缺欠，就会有点不甘，有点遗憾。就如你们做的那样，这几年的难事还少吗，不也是照样地挺过来了，所以我们今天，比别人还要快乐的过节，心情愉快地吃这顿团圆饭。应为我们比别人强，比他们多付出了，我们值得高兴，我们还要这样愉快地生活下去。所以我今天特别的高兴，不像往年，我发愁，我难受，是应为我老了，没有那么多的能力来帮助你们，又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坚强地生活下去，能不能在各种困苦的条件下挺过去。今天我看到了，我相信你们，我的后人，都是争气的，不管我看到看不到，你们的将来，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结果，都能够走出这一段苦难人生的。

爷爷的这一顿唠叨，让大哥和妈妈本来就控制着心酸的眼泪，不情愿地流了出来。她们心中是想让爷爷高兴，想让爷爷能有一个团圆愉快的感受，没有想到眼泪也这么的不争气，偏不做脸。由其是妈妈，她自己的这一窝都还顾不过来，那还有能力去好好的照顾老人，心里头早就很内疚，可是没有想到老人家还能够那么样的理解她，还能够这样地鼓励她，没有责备，没有不知足。他们能够在这种生活和精神的双重压力条件之下，不但是自己能够坚强的生活，还能够顾念到我们，这让妈妈是非常的感动和自责。在这气人的眼泪里，有心酸，有艰难，也有委屈，有感动，有理解也有内疚。它可是与往年的眼泪不相同，往年里面只有伤心和痛苦，还搅拌点思念。今天它象是长了灵气，有了情感一样，连见到它的人都能够理解和接纳它。爷爷见妈妈她们流了眼泪，就语重心长的说，好孩子，哭吧哭吧，哭出来好，哭出来就过去了。不过困难还是要你们自己来扛，磨难还是要你们自己来挺，路要走正，走好。现在我们大家等着你们静下心来，等着欢乐，等着共同吃这一顿团圆饭呢。妈妈说，爸爸谢谢你老人家能够理解我，帮助我，支持我，你老就放宽心吧，我还能够挺得住。无论怎么样，我也会把这几个孩子拉扯成人，在大的打击，再多的折磨，我也能够坚持下去，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更不会让人家看到笑话，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他，对不起牛家的事情。只是我欠你们两位老人家的太多，又没有尽到做儿媳妇的义务，确实有点愧对于心，总是觉得对不住两位老人家，这是我一直都苦闷和羞愧的事情。难得两位老人家能这么的开通，这么的豁达，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不是，也是我的亏欠，今后不管我有多受累，受多少的磨难，也要尽力的补上，好多多照顾两位老人家，请爸爸放心吧。傻孩子，那有那么多的说道，我们还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等到我们不能动的时候，你们再尽孝心吧，现在我只是盼你们自己能够坚强地生活下去，你们能够好，我就放心了，比什么都让我知足。这也是我的期望，还有什么能比你们在我心里的重要，还有什么比得上我们能够互相的理解，更值得让人欣慰，值得高兴的呢。妈妈听爷爷这么一说，心里头即高兴，又不自在，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没有能够尽到孝心，又得到了老人家的这样理解和期待，很是感动。在自己最孤独，最困苦，最艰熬的时候，老人家不仅不用她照顾，反过来还能帮助我们，鼓励和支持我们，时刻都在为我们操心，真的是让我们感到惭愧。妈妈这个时候把眼泪擦干，重新地给爷爷到了一次酒，说爸爸你老人家就放宽心吧，有你老今天的这些话，我还有什么委屈可言，就是受再大的苦，再多的难，也不会让你老人家失望的。就从我们能够理解，能互相支持上，我也应该比别人满足，比别人高兴，好了，就让我们快快乐乐地吃团圆饭，高高兴兴地过个愉快的节日吧。这就对了，今天这顿饭，没吃都先乐呵饱了，来，大家一齐都动筷子，我今天要多喝几盅，说完爷爷首先吃了一口菜，接着又连喝了三盅妈妈满的酒，老人家很久都没有这么的开心过了，今天怕是要喝多了。

我早就等不及了，看到爷爷动了筷子，招乎我们一起吃，就赶紧的拿起筷子来夹菜，一个劲地往嘴里头塞，等到吃圆了肚子，还不知道那道菜是什么味，只知道好吃，那时候要是有两个肚子，有多好呀。今年的春节，是我们几年来过的最欢乐，最愉快的一次，虽然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又比不上往年吃的好，吃的肉多，可是我们轻松，不再压抑，不用强做笑脸，也不用拧着心吃饭咽饭，那个滋味，真比挨顿打，换顿骂好受。这都是因为妈妈她今天自从听了爷爷的开导，是从心里头想开了，脸上有了笑容，人也是精神了许多，不象以往，把委屈都憋在心里，还要强作笑脸。为我们操劳，为我们操心，还不想让我们知道，不想让我们看出来，可是她却忘了，我们可是母子，是母女，那是连着心的，从她的神态中，从她的眼神里，我们都能够感觉到的。可是我们也不想让她知道我们明白，知道她的痛苦，这样的在一起生活，她闹心，我们揪心，谁都在压抑，谁都是拧着心的，还都不想让对方成为负担，这样的日子，过的是多难受，多别扭。虽然说都是在体贴对方，就是没有办法真正的沟通，才造成我们双方都压抑，都闹心的局面，你说这有多痛苦，有多难受不得劲呀。

好弟弟，你说我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这么长大的，我的心，我的情感，是在这种精神的压抑下，扭曲争扎。你是不知道呀，是没有这种亲身的体验，没有感受过那种精神的折磨是一种什么样滋味，可比挨饿受累难受百倍，那让人窒息，又让人疯狂的同时，又是让人无可奈何的。怎么和你说呢，恨爸爸吗，是他的劳改，给我们全家带来的伤害，可是，他是愿意这样的吗，他愿意抛妻弃子去坐牢，去接受改造吗，他愿意让我们去受人白眼，去受人歧视，还有侮辱吗，使我们的生活过得如此地艰难，他不会是有病吧。他只是一时的冲动，一时的糊涂，才犯了个大错，才会造成今天的恶果，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一失足也会成为千古恨的，还会殃及到妻子儿女，他要是能够知道有今天，会是这样，打死他也不会瞎去表现的，也不会去乱说的。可能他的心里比我们还要委屈难受百信，比我们还受煎熬，还想哭呢。只是我不知道，也没有办法感受到而己，事是这么回事，可是你要想改变它，那就比登天还难了。别说我们家，就是比我们强百倍，比我们有能耐的人，走到了这一步，也只能是任人宰割，任人所为了，那可就不是自己能够左右，能够掌握和能够改变得了的。不是我说自甘下贱，人要是在福中，在好的时候，一定要自勉，要有定性，还要把握好自己，把握住自己，千万千万可又能犯罪，也不能犯错误，更不能走歪门邪道。要不然，不说你自己在精神上受多少折磨，不安稳，可能都会祸害到你的亲人，殃及到子孙。等到你后悔的时候，再想回头来补救，在想过正常人的安乐生活，那也只能是盼来世了。换句话说，贪那些不正常的东西，身外的东西，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没有用的东西有什么用，快快乐乐地做一个正常的人得有多好，多金贵。我们也只是在受到了生活的磨难以后，才感到了安稳的可贵，可望过正常人生活中的美好。也不是说我们这种人，在生活中事事都得受人欺辱，事事都要让人熊好受，那样的活法，早就一根绳子勒死了，还去受那个煎熬干什么。而这世上的好人还是大多数的，我们受人家的好处，受人家的恩惠多着呢，有了这些，才让我们有了战胜困苦的勇气，是这些美好的东西，才让我们坚持渡过生活中的各种磨难，让我们有希望看到出路，看到明天的美好。那些好人，那些帮助我们的好事，随时都会让我们感到人世间的温暖，感到人心的美好。只是我们自己有毛病，自己感觉自卑，站在人前就矮半截，见人有脸色就心惊，这才活的累，活的苦，活的窝囊，活的闹心。这些都是无可挽回的，是爸爸一时的过错，他用他的劳动改造，用他的煎熬得到了惩罚，我们做为他的亲人，理所应当地要跟他共同患难，得到教训。

只可惜我的一生，我的童年和青年，在这种补偿中消耗殆尽了，一点意义也没看到，一点作用也不起，一点滋味都没有，算是白瞎了。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同情，也不是在怨恨谁。只是想说，人要走正道，要想好了再去做，可别做出来让亲者痛，仇者快，让亲人也跟着受累，受牵连的傻事来。就象爸爸一样，他让我们子女所受到的惩罚，远远要比他去劳改几年重的多，那是要我们用一生的命运和痛苦往里赔的，这个代价，不是能用任何东西就能够补偿的。其中精神上的折磨，心灵里的创伤，是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不能够比的，这是无法弥补的。让一个人走一回可惜的人生，使这个美好的世界都失去颜色，都跟着惋惜。所以可别去做那种傻不拉几，半吊子的事了，去真正地活一回人，让精神愉快，让心情舒畅。听狗咬都不惊，见警察警车都不怕，吃的香，睡的安稳，那该有多好啊。

好弟弟，我和你说这些，因为你是我的亲人，说是你应该知道，不如说是我没有知心的人可以说话，也不可能对别人讲这些个破事，没用的。别人谁会愿意听呢，他们也不会理解，也不可能理解这些，我说了还有辱我的心灵呢。说真的，我这个人现在没有干净的地方，只有我的心灵是干净的，因为那里是你的，所以还没有臭的不可闻，也是因为我始终都在挣扎，不让她彻底的堕落，也可以说是为你保留了一颗真心，保存一点干净的灵魂。

要不是还存有这么个念想，和对你的思念与希望，恐怕是连这么一点灵魂都给糟蹋了。怎么讲呢，就是说，活着见不到你，死后也无脸面对你，这是真的，我可不是在讨好你，博得你的欢心，索要你的真心，巧取你的怜悯。就是在我认命的时候，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在我破罐子破摔的时候，心底也是有挣扎，也有委屈，只是无力改变而己。我到现在也是这样的想，我这身臭皮囊是保不住了，可我一定要保住这颗真心，这一点灵魂，我是不会让任何人给糟蹋的，也不是谁想糟蹋，就能够祸害得了的。我也不会，也不是去自己主动地勾引人，不会去自做下贱的，这一点分别，只有你能懂得，也只有你会理解。别人是分辩不清楚的，谁也赖得去给你想，去给你分辩澄清这里面的事，有空还不如嚼舌头根子呢。我这么说，不是在为自己辩白，我也赖得说，也不想辩白，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身体都让人给糟蹋了，都张的无法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我不甘心，让我受这一场的劫难，是谁的过失，问苍天，问大地，都是没有用，是我自己走错路吗，我的狠心人。可是我这里也有为你，不然我也不会去牺牲，我不受苦，你就得去受罪，你可能会说。我是鼠目寸光，没有远见，头发长，见识短，什么事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用自己的感情作赌注，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当儿戏，不但是蠢，而且是白痴。我问你，就先别说我了，当时有几个人能够看懂，能够看明白，看得开的，谁能会想得到还能有今天，谁能够知道身后几十年，几百年的事情。说句粗话，就有如是车垄沟放屁，能想(响)的那么长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