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言
一棵苇草的思考
千城肃静、万业萧条、亿民愁眉,夺人性命的新冠肺炎,侵袭全国,肆虐世界。原本应是万民欢腾、锣鼓喧阗、喜气洋洋的有着几千年传统的春节,从卫星云图上看,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全国所有的街道、广场均人流稀少,有的甚至空无一车一人,千万人口的特大城市武汉封城,这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疫情肆虐中华大地,与病毒抗争的悲壮延伸到全国。灵魂跟不上脚步的人们,响应政府号召、自我隔离防止病毒传播的人们,在不得不享受的超长假期里,感到恐慌、悲痛、愤怒,并思考,一场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长时间的全民同时思考,这场瘟疫是如何开始的?真正的源头在哪?如何让这场本可避免的、与十七年前出现过的非典疫情相类似的巨大灾难,今后不重演?为何各国在面对疫情时,前期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手忙脚乱的局面?古人说哀兵必胜,如今亿万哀痛民众的深度思考,将会为我们的文明和国家以及世界带来新的黎明。
真的没想到,此书新版的最终完成,竟然是在2020年春节前后疫情肆虐的国难之际。在完成这项工作中,我为疫情中成千上万病痛和不幸离世的人们默默流泪,惨痛的灾难必须牢记,更要凝结出世代铭记的新道理。因为必须的自我隔离,我有了强迫接受的安静日子,才能改变忙中偷闲、断断续续修改原书的窘境,在整块的时间内完成了这延宕多年的心愿。
2012年,我写了此书的第一版,在扉页,留下最有感触的一句话:思维才是力量!
那是为迎接我时任校长的华东理工大学六十周年校庆,为感念《培根论述文集》和老子的《道德经》给予我的恩惠,抽空汇集日积月累的感悟和体验,而写就的一本非专业书。因为平时一直忙碌,根本没有完整的时间,也无法静心,只能确定一个大概的方向,然后随机记录所思所想、想到哪记到哪,发散思考,机缘巧合,归类聚焦,时增时减,聚集生长成文,进而修改成篇。整个写作就像一棵树在自然成长,无论此书,还是我的一些发言,都是采用此法,我自嘲为“自然成长写作法”。
2015年,完成十一年头、两届已过的华东理工大学的校长任期,再次回归学术领域。有领导问我卸任后对校长一职有何感言,我答道:大学校长,上要能登大雅之堂,下要能随三教九流。校长生涯,就是一个“忙”字,如不警醒,容易碌碌无为。
我回归学术专业研究那段时间,终于有时间与分子打交道,忙碌于“点石成金”的恬静。可以有点滴闲暇时间,琢磨我喜欢的科学人文哲理,读书写作,回到久违的心静境界和深思状态。每一次向学术的回归,都是一次洗礼。说真话、做实事、做感兴趣的事、做有价值的事。学术不能撒谎,人类的良知和进步建立在可靠可信的稳固基石之上,否则,人类的文明大厦就将垮塌。
如何避免被人打搅和惦记着、避免成为会议和庆典的应景花瓶及木偶,如何回报大众和社会,是我经常思考和扪心自问的。每当夜深人静,就能感受到自我加持的使命感,似乎有个声音在提醒、呼唤、催促自己。得抓紧时间、花点精力,将自己的感悟和思考写下来,与感兴趣者分享。
人生历程中、民族文明历史中、人类历史上要避免各种天灾人祸的悲剧一再上演或者再次重演,就有必要尽可能地展现人类重大思维变迁的全景图景和完整光谱,提醒人们开动自己的大脑,独立自由地去认识与辨别所见所闻,实现精神上的独立、自由与解放。
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想立足中华文明史、世界科技史和人类未来憧憬,写一本批判性的、建设性的、思维性的书,写一本有益于深入和系统思考社会和人生的书。我将历年候机写在登机牌背面的三言两语,集成在一起,于2012年出版。尽管书中有许多不连贯,甚至漏字、错别字,但许多相识不相识的人,仍然给予我认可、鼓励、建议和帮助。
上海文艺出版社陈徵社长多次希望我抽时间增订修改再出新版,我虽早就答应,但因忙碌,拖了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离第一版发行都快八年了,这八年里见到过善良、也见到过丑恶,是思维更趋成熟的八年,也是不堪回首的八年。
造字者也许早就暗示,“忙”是“心亡”,忙者无智。2018年1月我再次由教授调任华东师范大学校长,我真怕再也没有时间完成此书的增补修订,因为此时对校长的要求及校长的忙碌程度,和若干年前又不一样。
现实中,许多人还就喜欢无头苍蝇式的匆忙,包括各级领导、官员,甚至专家学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明自己的尽心尽职、克己奉公和真心投入。生怕停歇下来,脑中有片刻、甚至半刻的反思,一不小心发现自己内心空虚的真相。
真心而言,校长生涯,与专家学者的经历平行、也与领导官员的职责很像,但事实感知迥异。因为既需要从事管理和领导,又要往来学者和专家,不得不对人生百态、社会百业、无数学科专业的广泛领域有所涉猎,特别要竭尽所能地去体悟、理解和把握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和多样差异。
明年是华东师范大学七十年校庆,为迎接和庆祝,我很想在此之前完成任务。此书最早的思路和原型,源自1998年我获得“上海市十大科技精英”后所作的“科学精神”科普报告。2012年此书出版后不久,在接受英国女王大学“荣誉博士”的授予典礼上,我致辞的题目,就是“改变思维”,同时生造了一个英文词“superthinking”来表达超限思维、改变思维,希望这对改变人们僵化的思维、单一的思维、极欲的思维,能有所帮助。
八年前此书出版后,我才知道有一本中文译名与本书相同的另外一本书(Changing Minds,应该译成“改变主意”,是译者妙笔生花,取名改变思维),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也可能是那书的读者较少,没有注意到。那本书是哈佛的高鼻子洋人所写,主要是讲心理学。即使如此,直至现在,我也不想将本书改名。我至今仍未看过那个译本,也不想看,此并非偏见傲慢,而主要是想杜绝、哪怕是一点点无意识的模仿雷同。我想让大家知道,月亮,在外国是圆的,在中国也是圆的。
写作此书的所有时间,都是在忙里偷闲的业余时间完成,主要集中的时间段在候机厅、飞机场、小车座、高铁上,还有周末以及假期稍微轻松的时光,而国际间的长时间疲劳飞行、时差调整的日夜颠倒和极短的睡眠,是难得的写作时间;时差带给我的不再是痛苦,而是愉快的人生思考旅行。多一份思考就多一份独立,多一份思考就多一份自由,多一份思考就多一份幸福,多一份思考就多一份希望,多一份思考就多一份力量。
知道我年少时被父母所逼而弃文从理经历的朋友,开玩笑说我是“一个没有被文科耽误的理科生,也是一个没有被理科耽误的文科生”,而我自己评价自己是“一个有人文情怀的工科生”。可能正因为早年经历,我一直有成为文科生的内心企求,故而在本、硕、博转专业,后来转换研究方向,也无所畏惧。我先后在国内外理工大学、综合性大学工作,我的兴趣尽管纷杂但也聚焦。在全国评审中,我曾领衔申报成功了理学、工学、农学、医学等四门类的博士点,看似涉猎很广,实际我能力非常有限,只是我从事的学科专业本身交叉性较强。因为早年求学方向被扭转的无奈,后来不同大学、不同学科的历练,以及担任两个大学领导者的经历,所以,我能习惯于用不同的视角去看问题。我也希望用一辈子的业余时光进行此书的迭代写作,不断完善。
作为“文革”结束恢复高考的最早一批大学生,我们经历了剧烈的社会变化、文明变化和个人境遇变化,其跌宕起伏和反差巨大,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作为其中的一员,我有责任告诉后人,我们经历过什么,我们做过什么,我们的愿景未来是什么。我不想因为写作此书获得什么,无论是鲜花还是荆棘,只是对自己一个交代,我尽力了,也是对世界的一个交代。这些就是我矢志不渝地写此书的重要原因。我自嘲该书,既非文艺,也非学术,不在于您是否喜欢此书、愿读此书,只要此书能有一句话对您有所用处,我就心满意足。
2020年2月2日初稿
2020年4月15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