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神仙之流
僧人仿佛又陷入书里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
时而嘴角微扬,时而眉头舒展,全然没发现身前立着一个人。
顾婷玲几度想要开口提醒,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场压着,只觉舌头打颤,仿佛说话也无法利索。
她从未感觉时间如此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名有着王者之姿的青年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
浓墨般的眉毛挥了挥,强行克制着某种不快的情绪,向那僧人叉手行礼。
“见过法师。”
周逸似乎才发现身前有人。
恍然若觉般抬起头,随后朝青年笑了笑。
“见过施主。”
青年淡淡道:“法师可知某的来意?”
周逸道:“小僧怎会知道。”
青年顿时皱起眉头,茶色的眸瞳深处,闪过一抹厉芒。
饶是顾婷玲已退后至书架旁,也觉得双眸微微发胀。
嘀嗒!
书坊外的屋檐拱瓦传来雨落声。
顷刻间,乌云遮蔽了郡府上空。
雷霆轰轰作响,暴雨倾盆而降!
坊工们大叫着跑出去收拾浆纸,路人也急匆匆地寻找宽檐避雨。
书坊中,顾婷玲暗吃一惊,这雨不是才停,怎么又下了起来?
伴随着雷声响起的,却是青年低沉冷漠的斥问。
“九娘即将成亲,嫁于那泾河小龙!敢问法师,真想做那负心僧人不成?”
轰隆隆!
狭长的紫白电光宛如飞天之剑,一遍遍地穿透着乌云。
整座广元郡府城,都笼罩在浩翰如海的乌云下方,唯独街角的鸿鹄书坊在雷霆照耀下竟是一片敞亮。
“鬼……鬼啊……”
顾婷玲身躯颤抖,面色煞白,惊恐地看着青年身后映照出的那道颀长扭曲不似人的影子。
她捂紧嘴巴,眼中的好奇与倾慕早已烟消云散,只剩浓浓的恐惧。
“什么鬼?”
周逸歪过身子,探头看向青年身后。
“阿弥陀佛,小娘子啥眼神,这分明是一条蛇影好吗?不过就是多了奇怪的角。”
青年脸色微微一黑。
垂临人间的气势顿时削减了三分。
他冷哼一声,眼中寒意渐起。
“法师也和这等凡间愚妇一样见识浅薄吗?”
顾婷玲神色僵硬,只觉无比窘迫,万般屈辱,却又瑟瑟发抖,不敢开口。
周逸微微一笑:“世有毒蟒名为虺(hui),常在水中修行。得五百年功力可化为蛟,蛟修千年可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则为应龙……”
青年也不言语,凝视着嬉笑的僧人,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
熟悉他者皆知,这往往是他心生杀意时的本能反应。
他自然知道眼前的僧人也许厉害,是罕见的人间高手。
可他今次前来郡府,已做好万全准备。
凭他封号太守的实力,外加龙族异宝,哪怕眼前的和尚果真曾在旺财村中杀死过大妖鬼车,他也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所以,敖辰敖四郎,小僧说你是小蛇,有什么问题吗?”
嗡!
敖辰只觉心头一震,那股即将升至顶峰的杀意被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问话,给生生击碎。
即便再努力克制,他的眼皮依然撑大了一线。
可心底的震惊却足以掀起毁灭南庭江两岸八百里村庄田舍的巨浪。
无论是那晚隐于旺财村口,还是今日这广元郡书坊,他都从未自曝过来历与姓名。
却被僧人一语道破。
按理说,修为越高者,命数也会掩藏得越深。
纵然擅长占风知赦、掐算天机的高人,也很难算出。
除非……道行高出自己太多。
“嘎吱……”
书坊的木门又一次被推开。
蓑衣滑过地面的声音响起。
来人身形挺拔而颀长,面容古朴且清癯。
唯独斗笠下的眸子格外明亮,仿佛能于浊世之中尽数纤尘。
一名坊中秀士连忙笑呵呵迎了上去。
“君先生也来避雨了,先生带着蓑衣,莫非知道今日会下两场雨?”
男子温文尔雅笑道:“算是吧。”
“先生就是先生,每次说下雨准会下。也不知这雨何时才会停啊。”
“琢磨着一会儿应该就能消停了。”
君先生说话间,转头朝书坊里间望了过来。
秀士、坊工们都没有发现,男子斗笠下,那双狭长眼眸中,一对碧绿的重瞳陡然扩张,由浓变淡,宛如云开雨消。
郡府上空的乌云也开始向四方退散,倾盆暴雨骤然消停。
“雨停了雨停了!”
“这阵暴雨好生奇怪,来得快,去得也快。稀罕稀罕。”
“呵呵,指不定就是龙王爷打了个喷嚏。”
众人议论纷纷,那位与众秀士坊工显然关系很熟的君先生却仿佛没事人一般,笑眯眯地向书坊里间走了过来。
直到行至如临大敌的敖辰面前,他方才停下脚步,放下蓑衣,却朝向周逸拱了拱手。
“法师,不介意某同席吧?”
小僧不过是路过书店看个书,怎么一个个都跑过来看小僧了?
周逸轻叹一声,放下书卷。
“若是小僧说介意呢?”
君先生原本就狭长的眸子,眯成条缝,旋即仰头大笑。
他的笑声如两岸猿啼,隐隐冲入云霄。
敖辰脸色凝重。
书架旁,紧捂双耳的顾婷玲面色苍白,不可思议地看着仰天长笑的男子。
若说前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还能让她联想到人间亲王。
后来的这名蓑衣男子,其神采气度,已然超出了她的阅历。
她也只是在书中,或是说书人的故事里,听闻过类似这般的豪杰人物……无不是世上枭雄,人间罕见。
更让顾婷玲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男子笑声如雷,响彻天地。
可偏偏书坊外间的秀士坊工们,却仿佛没有一个人听见。
就好像凭空生出一堵看不见的铜墙铁壁,将他们几人与外界隔绝开。
‘这两个人……莫非都不是人间之士!传说里那神仙一流的人物?世间……真的有神仙吗……’
顾婷玲惊骇不已,面白如纸。
一时只觉心力交瘁,身体发软,跌坐在地。
君先生止住大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周逸。
“法师在那镇子里,诵念佛经,普度众生,大慈大悲。怎么对君某,却连半个蒲团都不肯相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