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难至极的都市育儿
丈夫不在家里,育儿就变得很辛苦,这种情况在育儿环境易被孤立的东京都内更加明显。花田荣子(化名,35岁)2011年秋天产下一子。孩子出生后,爱在深夜大哭,让花田女士十分挫败,不知怎么办好。“为什么会哭呢?!”无论荣子女士怎么哄,儿子仍旧哭个不停,她想过各种办法,比如抱着他摇来摇去,扔到床上不理,把他关在房间里……终于感觉坚持不下去了,而周围没人理解她的心情和面临的状况。荣子女士渐渐感到,虐待婴儿不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
婴儿深夜大哭的情况因人而异,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其中的艰辛,尤其是当母亲独自在家时,面对不分昼夜持续哭泣的婴儿,会感觉更加憋闷。
产后,儿子无法顺利吮吸母乳,即便喝也只是很少一点。如果直接喂奶,他会只吸吮右边的乳头,而对左边十分厌恶。为此,荣子女士的左侧乳房内积留较多的奶水,出现肿胀,稍微碰一碰便感觉剧痛,只得将左侧乳房的奶水挤出再喂。像这样喂奶和挤奶,每天大概要重复15次。看到儿子无法顺利吸吮乳汁,她会感到焦躁,不由自主地把儿子的头往胸口按。直到察觉儿子小脸涨红的模样,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儿子分不清母亲的乳头和奶瓶的硅胶奶嘴,犯了“乳头混乱”的认知错误,渐渐开始讨厌母亲的乳头,碰到就会哇哇大哭。本应给母亲带来幸福体验的哺乳变成一件痛苦而艰辛的事。虽然荣子女士觉得“遇到这种情况,很多人都会改用牛奶喂孩子吧”,但她依然坚持喂儿子母乳。
荣子女士的儿子,左脚趾骨先天发育不全,因此她希望尽可能多地为儿子补充营养,一直没放弃母乳喂养。最初,儿子吸吮乳头后,奶水会直接从嘴角流下,出生一个月后情况慢慢有了好转,5个月后,他已经能正常喝下母乳。
荣子女士产子时住的医院,在产科、儿科领域都非常有名,但注重营利,针对孕妇在孕期的体重管理一项,就要收取8 000日元的诊疗费,却对哺乳指导漠不关心。没办法,荣子女士只好去热衷于母乳育儿指导的医院接受“母乳门诊”的指导。为了儿子,她在母乳喂养上想尽办法,做了很多努力。
然而,儿子连日的深夜大哭耗尽了她的耐心,将她的身心逼到崩溃边缘。
通常晚上8点到凌晨12点是儿子的睡觉时间,从12点开始,每隔1小时,儿子就会号啕大哭,声音震耳欲聋。这种状况会持续到早晨5点,这期间孩子丝毫没有睡意。深夜,荣子女士拖着疲倦至极的身体,想方设法哄儿子入睡,对哭泣的儿子歇斯底里地说:“为什么不睡呢?为什么要哭呢?”当然,儿子是不可能回答她的。
荣子女士彻底失去耐心,有时索性把儿子关在房间里,捂住耳朵,假装听不见他的哭泣。往往15分钟过后,她又担心地把儿子抱回起居室。她陷入睡眠不足的极度过劳状态,神思恍惚,黑眼圈很深。已经没有精力再哄孩子了。有一天,她不由得把儿子扔到了床上。
她靠喝健康营养饮料,好不容易恢复了体力,某天给儿子喂奶时,倦意袭来,她开始打瞌睡,没想到睡着时头一晃,差点把孩子摔到地上。她基本都在睡意昏沉的状态下,每隔1至2小时喂一次奶,因此渐渐记不清上次喂奶是在几点。她甚至想着这一切会不停反复下去,感觉“好想睡觉,好想去死”。她已经快被独自育儿,不,是被关乎儿子生命的育儿压力击溃了。
出生后9个月,儿子需要进行体检。她去医院儿科咨询儿子深夜哭泣一事,护士告诉她的都是老生常谈的建议:“晚上尽量关掉电视,为婴儿创造一个安静的入睡环境。”“孩子夜哭罢了,就是这个样子的。”荣子女士在心里嘀咕:“这些我都知道,就是因为做了也不起作用,我才会来咨询啊。”她表示:“孩子夜哭这种事没办法,既然是他妈妈,你就忍忍吧——每当听见对方这样说,真的感觉很难受。”在她眼中,这是一份无法依赖任何人的孤独。
与地方相比,都市里的年轻父母在育儿期,很难得到来自孩子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帮助。倍乐生下一代育成研究所《按首都圈及地方都市部统计婴幼儿育儿报告》指出,有三成的母亲在孩子0至2岁时期,无法将孩子完全寄养在祖父母家。其中一项是“祖父母陪孩子玩耍”频率,回答“平时都是(几乎每日+一周1至2次的程度)”的,首都圈的0岁孩子占比28.4%,1岁孩子占比32%,2岁孩子占比24.8%。另一方面,地方市部的这项数据明显高出很多,分别是37.2%、47.2%、44.4%。此外,关于“将孩子寄养在祖父母家”一项,回答“平时都是”的,首都圈的0岁孩子占比10.8%,1岁孩子占比14.8%,2岁孩子占比7.6%,地方市部却分别为16.8%、20.8%、18.4%,可见首都圈的父母在育儿期很难获得孩子祖父母的帮助。这也是在保育环境没能及时跟上的首都圈,继续就业率低下的原因之一。另外,如本书开头提到的,据倍乐生下一代育成研究所的调查,大约三成首都圈0岁孩子的母亲,每天和孩子单独留在家中时间超过15小时,也就是说她们面临的现状是成为母亲后,立刻遭到孤立。
荣子女士向自己的母亲询问儿子夜哭一事。由于这是第一个孙辈,母亲几乎将照顾孙儿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她尚未退休,只在女儿产后一个月到女儿家帮忙打理家务,荣子女士也不可能拜托母亲留至深夜。工作狂丈夫根本无法理解妻子独自照顾夜哭的儿子有多么艰辛。手足无措的荣子女士渐渐有了抑郁倾向,夫妻感情也日渐冷淡。儿子左脚的问题、夜哭的问题,都让她担忧,荣子女士变得情绪不稳定,开始憎恨丈夫。
原本荣子女士在1998年的就业冰河期于短期大学毕业,经过激烈的就业竞争,获得某高级吸尘器销售公司的内定(9)名额,担任销售职位。不幸的是,那家公司却是一家“黑心企业”,贩卖的是一台30万日元的进口吸尘器。只要卖得出去,不惜让员工扛着10公斤重的吸尘器,从东京奔赴新潟去销售,并要求当日往返。超负荷工作让荣子女士出现停经等内分泌紊乱症状,身体几近崩溃,于是她从公司辞职了。由于经济不景气,很难找到正式员工的工作,便作为派遣社员去了新公司。在那里认识的系统工程师,后来成为了她的丈夫。婚前,丈夫已经出来创业,荣子女士便辞去了派遣工作,帮丈夫打拼事业。生产后,由于儿子的先天疾病,她彻底停止了工作,在家做全职主妇。因此,所有同事与上司都不再出现在她的日常生活中,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听她倾诉育儿的烦恼。
前文提到的大阪人间科学大学副校长原田氏的“兵库报告”中,针对“邻居中平时有人与你闲话家常,聊各自的孩子吗”这一问题,孩子出生4个月参加体检时,每3位母亲就有1位回答“没有”。此外,倍乐生下一代育成研究所《妊娠、生产、育儿基本调查》显示,孩子2岁前,有两成母亲认为,社区里没有一个人会“对我家孩子很在意”。而有三成母亲回答,从未“让孩子们一起玩耍,彼此的父母站在一旁闲聊”,荣子女士便是其中之一。
“感觉产后一个月,自己被关在家里,以前从未想过每天的日子会过得如此焦躁。”荣子女士渐渐厌恶晚归的丈夫,认真考虑过离婚。有时她会离开公寓,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对回家感到排斥。但事实上,做全职主妇以来,考虑到经济问题,她从未真正决定离婚。
“产后也能保持夫妻关系和睦,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荣子女士不经意想起周遭的朋友们。那些夫妻关系良好的朋友,大多是在妻子产后,丈夫从公司取得了一个月左右的休假,或者丈夫平时加班较少,能很早回家,积极帮忙打理家务、照顾小孩。很多个晚上,荣子女士都怀着“你早点回来吧”的心情,等丈夫回家。“总之,抱着儿子边哄边等就行吧。”她这样想着,而丈夫总是很晚才回来。她觉得给儿子生一个妹妹或弟弟也许比较好,但面对晚归的丈夫,她眉头一皱,什么想法都打消了。“虽然想再要一个孩子,但被老公碰一碰都感觉厌恶,如果要和这个人再次发生关系,真是无法接受。”她在内心坚定了这个念头。
每当电视里播出父母亲手杀死自己小孩的新闻,荣子女士都忍不住想:“既是核心家庭,老公回来又很晚,这两点是否就是虐待孩子的原因呢?”她觉得,如果有人能为自己分担一点烦恼,帮自己照顾孩子,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她也能从如今的状态挣脱出来。原来在都市的高级公寓或普通公寓里生活,是这样的孤独。
就在这时,她参加了自治体举办的“育儿广场”活动,在那里认识了一群妈妈朋友。至今为止,她觉得育儿期的自己,仿佛迷失在难以找到出口的阴暗隧道里,幸而通过利用自治体的临时寄养婴幼儿的保育服务,她调整好了精神状态,找回了与儿子共度的快乐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