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生育的社会(译文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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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为何无法成为父母

眼下,为何一旦成为父母就会被孤立

以生下头胎为契机,有四成女性会选择“生育离职”,合计有七成女性处于待业状态。根据国立社会保障及人口问题研究所的《第14回出生动向基本调查》(夫妇调查,2010年)所示,这一状况已持续近30年,从未改变(图1-3)。这是构建出“不让生育的社会”的根本原因。

此外,她们在待业之前面临的错综复杂的情况也是一大问题。当然,有的女性出于专心育儿的考虑,自愿离职,还有不少女性却是为“妊娠解雇”“育儿离职”所迫,不得已退出劳动市场。根据三菱UFJ调研咨询株式会社《关于两立支援(1)诸问题的综合调查研究》(2008年,厚生劳动省委托调查)显示,关于“按拥有孩子前就业形态的不同,妊娠或生育前后离职的理由”,公司正式员工中,每4人里有1人回答“虽然很想继续工作,但工作和育儿实在难以兼顾,因此选择离职”(26.1%),每10人里有1人是“被解雇、被劝退”(9%)。考虑受雷曼事件(2)的影响,上述比例还会增加,而紧随其后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便是“孤独育儿”。

图1 按调查分娩后人生阶段不同,统计妻子的就业状态构成

御茶水女子大学受文部科学省委托,曾做过“协调对性别差异敏感的工作方式与生活”项目中《关于工作与生活的平衡调查》(2011年)。据调查显示,尽管大学毕业后成为公司正式员工的女性达到75.4%,婚后这一数值却降至66.3%,生育前1年继续降至41.4%,而产子1年后甚至降到21.3%。由此可见,从就职到产后1年的这段时间,多达五成的正式员工从公司辞职。大学毕业生中,女性待业比例为2.8%,结婚时为5.9%,产后1年则大幅攀升,达到57.4%。无论哪份调查,所示结果都大同小异,即有六至七成女性在产后短时期内处于待业状态。孕妇与产妇(怀孕中与产后不足1年的女性)的离职,也为职场带来某些变化。原本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应待在职场的孕妇、产妇及哺育婴儿的“新手妈妈们”,这时却从职场回归家庭,她们的同事、后辈也由此失去了学习妊娠、分娩、育儿等基本知识的机会。

于是,婴儿理所当然变成来自异世界的存在。位于东京都内的“府中之森 土屋妇产科”诊所所长土屋清志指出:“来我们医院的孕妇中,有六成在抱自己孩子之前从没有怀抱婴儿的经验。”

事实上,随着采访次数增加,我们发现二三十岁的单身男女会异口同声地说:“婴儿和小孩好像异次元世界的生物。”他们也无法判断在街上看到的婴儿已经出生几个月,无法判断蹒跚学步的小孩是一岁还是两岁。与婴幼儿几乎没有接触的年轻人正在增多,他们甚至无法从外表猜想一个小孩的年龄。这样的他们却会在将来某天生下自己的孩子,成为父母,养育来自未知世界的“婴儿”。然后,他们中那些失去工作、遭受孤立的女性,几乎承担起养育孩子的全部重任。

这里有一份颇为有趣的报告。虽然是10年前的调查,但据结果显示,当时每3位母亲里已经有1人面临孤立无援的状况。

专攻幼儿、青春期领域的大阪人间科学大学副校长、精神科医生原田正文曾在被称为“大阪报告”“兵库报告”的两份调查中总结过日本母亲身处的状态。“大阪报告”是以1980年出生的孩子为调查对象的育儿实态调查,“兵库报告”是2003年进行的同规模调查。99%的参与调查者都是母亲。从调查中我们得知,这23年间,育儿状况发生了很大改变。

针对“在自己的孩子出生前,你曾有过喂其他小孩吃饭、换尿布的经验吗”这一问题,1980年阶段的调查里,约38.8%的母亲回答“没有”,而2003年这样的回答超过半数,增加到55.5%(图4)。另一方面,回答“经常有”的人从21%下降到16.9%,回答“有少数几次”的人从35.4%下降到26.8%(剩下的回答不明)。这意味着,对婴幼儿全然陌生却直接成为父母的年轻人数量激增。

图4 在自己的孩子出生前,你曾有过喂其他小孩吃饭、换尿布的经验吗

这份调查还指出了母亲被孤立的现象,将其称为“母子的胶囊化”。针对“邻居中平时有人与你闲话家常,聊各自的孩子吗”这一问题,在孩子出生4个月后进行体检的时期,回答“没有”的人从15.5%倍增至34.8%,回答“数名”的人从44.7%减少到30.6%(图5)。

图5 邻居中平时有人与你闲话家常,聊各自的孩子吗

此外,倍乐生下一代育成研究所的《妊娠、生产、育儿基本调查》曾在2006年与2011年以妊娠期至孩子2岁时的父母为调查对象,调查了他们的育儿意识与行动。针对“在一定地区内,通过孩子实现的人际交往”这一现象,对比2006年与2011年的结果,就“对我家孩子很在意,于是主动跟我们打招呼”这一问题回答“完全没有人”的人里,妻子占比从15.5%上升到21.9%,丈夫占比从24.8%上升到33.6%。丈夫那边的比例上升了近10个百分点。另外,就“让孩子们一起玩耍,彼此的父母站在一旁闲聊”这一问题回答“从未”的人里,妻子占比从25.6%上升到34.3%,增加近10个百分点,丈夫占比从51.8%上升到56.3%,超过半数。

当然,在少子化的影响下,自家周围拥有孩子的家庭数量减少也是原因之一。厚生劳动省发布的《国民生活基础调查》显示,“拥有儿童的户数”占比从1975年的53%减少到2010年的25.3%。也就是说,曾经超过半数的家庭拥有小孩,而现在却有超过七成的家庭没有小孩。同时,单身户家庭的户数占比从18.2%上升到25.2%,即四分之一的家庭实际上只有一个“单身贵族”。“仅有夫妇二人的家庭”户数占比从11.8%增加到22.7%。且不论孩子的具体年龄,单是没有孩子的家庭占比就超过半数。顺便一提,三世同堂的家庭占比也从16.9%减少到7.4%。

另外,倍乐生下一代育成研究所还做过一份调查,在《首都圈及地方市部的婴幼儿育儿报告》(2010年9月)里,以0至2岁幼儿的父母为调查对象,其中一项调查了“工作日孩子与母亲单独待在家里的时间”。总体来看,0至2岁幼儿的母亲中,回答“15小时以上”的多达22.1%,首都圈的0岁幼儿母亲里,回答“15小时以上”的超过30%,即是说,每3位母亲就有1人过着整天与自家小孩单独相对的生活。回答“10小时至15小时以下”的占34%,合计约六成的母子长时间单独待在家里。不过,由于丈夫(孩子的父亲)的平均下班回家时间,首都圈为晚上9时26分,地方市部为晚上8时37分(全体平均时间为晚上9时01分),因此出现这些现象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前文提到的原田氏报告显示,针对“感觉婴儿(孩子)可爱吗”“和孩子在一起觉得开心吗”的问题,两份调查里答案几乎都是肯定的,然而因为育儿负担增大,“对育儿感到焦虑吗”这个问题的回答出现了显著分歧(图6)。1980年回答“是”的人里,10.8%拥有1岁半的孩子,16.5%拥有3岁的孩子。2003年回答“是”的人明显增多,其中32.6%拥有1岁半的孩子,46.3%拥有3岁的孩子。顺便一说,3岁孩子的父母之所以占比增加,是因为孩子到了3岁,自我开始萌芽,导致育儿问题变得越发棘手。与此前相比,待孩子3岁时,在育儿中感到不安的父母会增加3倍。

“兵库报告”以来的10年间,受雷曼事件等的影响,经济停滞不前,出现解雇派遣员工的浪潮。在雇用环境恶化的今天,如果我们进行同样内容的调查,也许会发现育儿女性的“孤立化”倾向更加显著吧。

图6 对育儿感到焦虑吗

原因何在呢?这是由于经济萧条之下,一旦企业前景堪忧,会率先裁掉怀孕中或处于育儿期无法正常工作的年轻女性员工,以及不具备即战力的应届毕业生。

在因妊娠或育儿被解雇后,找不到能与自己轻松交谈的对象,那么容身之处就只剩自己的家庭了。这样的女性,若是置身于只有丈夫、子女的核心家庭中,当丈夫需要长时间工作时,家里必然就看不到“父亲”的身影。当丈夫是公司的非正式员工而收入较低的话,他不得不同时兼两份、三份的工。如此看来,即便拥有丈夫或伴侣,女性实际上仍是置身于母子家庭中,独自担负“孤独育儿”的任务。

此种现实下,女性会消极对待结婚、生子也就不足为奇了。专攻家族心理学、性别问题领域的东京女子大学名誉教授柏木惠子曾指出:“相比在职母亲,没有工作的全职主妇在育儿过程中,会承受更多的不安和压力。”此外,柏木氏更愤然指出:“很明显,因工作导致的‘父亲缺席’,以及由此发生的‘孤独育儿’现象,会造成女性的育儿不安。产下头胎后,如果孩子总是由妻子单独抚养,那么即便丈夫想要第二个孩子,妻子自然而然也会冒出‘不想再生’的念头。细数女性无法生育的理由,其中也包括不负责任的男性与整个社会吧,是他们将育儿重任全部推给了女性。”

随着少子化的加剧,同龄人中有孩子的家庭本就越来越少,一旦成为父母则会被孤立。观察1990年至2010年的20年间,20—29岁女性未婚率从40.2%上升到60.3%,30—34岁女性未婚率则从13.9%上升到34.5%。女性的平均初婚年龄也年年增长,2011年东京都的这一数据达到30.1岁,首次突破30岁关卡,晚婚化现象迈上新台阶(全国平均29岁)。据同年份统计,女性的初产平均年龄也达到了30.1岁。这样的背景中,个人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的改变诚然是原因之一,而劳动环境的变化无疑带来了更为巨大的影响。

2004年笔者就职于《经济学人》杂志编辑部,曾在杂志中做过关于非正式年轻员工问题的特辑,这在主流杂志尚属首次。读者对于特辑“爸爸和妈妈知道吗 儿子与女儿的‘悲惨’就业”(2004年5月4日、11日合刊号)反响十分强烈,同年11月做了“无法生育的职场的现实”特辑,翌年2月做的是“无法结婚的男性的现实”。总之,笔者以“就业不稳定对结婚与生育造成的影响”为主题,接连做了几次特辑。那时候,“啃老族”之类的词汇还很流行,指的便是与父母同住,以便任性挥霍自己工资的年轻人,他们又被称为寄生虫。然而,就业环境的恶化已经是不可避免的社会问题,是非常严峻的事实。在那之后,特辑“女儿、儿子的悲惨职场”成为一个系列,至今共出8期,指出了职场环境对年轻人的就业情势、结婚、生育所造成的影响。

第一期特辑做完10年后,现实情况越发不容乐观。虽然公司中男性的非正式员工比例基本低于女性,但和过去的数据相比仍有显著上升。比如,25—34岁的男性非正式员工比例,1990年仅占3.2%,2012年增加近5倍,达到15.9%。

根据内阁府《关于结婚及家族形成的调查》(2011年)显示,就业形态和年收入对于男性的结婚选择有较大影响。报告书里还显示,“已婚”男性在20—39岁且年收入不足300万日元的人群中占比最低,为8%—9%;年收入在300万日元以上的人群中约占25%—40%,比例上与前者明显拉开差距。按就业形态不同,在20—39岁且为正式员工的男性里,“已婚”人数占比27.5%,与之相对,在非正式员工的男性里,“已婚”人数仅到4.7%便不再上升。“有恋人”的20—39岁男性在正式员工中占比27.2%,在非正式员工中则只有15.3%(图7)。女性在妊娠、分娩、育儿期,非正式员工比例比正式员工高,其中25—29岁女性占比38.1%,30—34岁女性占比46.2%,35—39岁女性占比54.2%,超过半数,可见年龄越大,非正式员工比例越高。

从前的企业,一般职位由女性担任,综合职位(3)由男性担任,一旦选择“职场结婚”,有不少女性也会随之辞职,如今一般职位大多改由派遣社员等非正式员工担任。于是,“因结婚而辞职”可以说变成了“妊娠解雇”。1986年,《男女就业机会均等法》施行后,女性的就业出口得以拓宽。然而,因为《劳动者派遣法》也在同年施行,所以即便女性的就业机会有所增加,她们最初也只能选择非正式员工的道路。而且,一旦作为非正式员工参加工作,哪怕调职,也难以改变非正式员工的命运,这一规则几乎很难打破。被报酬甚少的工作折磨得精疲力竭,她们中的一些人便选择与在接受派遣服务的公司遇见的男性结婚,然后离职。

国立社会保障及人口问题研究所每5年会进行一次“全国家庭动向调查”。尽管赞成“丈夫在外工作,妻子专心做全职主妇”的人数一直有下降的趋势,但这一数据在第4回(2008年)的调查中出现变化,与第3回调查相比,上升了3.9个百分点,达到45%。这与就业环境的恶化是一致的。有些女性是因为在职场心力交瘁,主动选择成为全职主妇;有些则是遭遇“妊娠解雇”,之后很难实现再就业,不得已成为全职主妇;甚至更有一些女性非正式员工,由于看不到职业前景,干脆选择放弃未来去结婚,这种形式的婚姻可说是“放弃婚”(笔者自造词)了。

图7 按就业形态不同,统计婚姻及交往状况(对象:职业为“正规雇用”“非正规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