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凤雏落坡

次日晨起，庞统请彭羕盥洗早膳，彭羕又索酒讨肉，夸夸其谈。庞统大善彭羕之言，亦大敬其才，但因不知来路，便愈加疑惑不定。正在此时，门人来报法正又到，却是因为主公玄德久不见军师至营议事，故使法正来请。彭羕听有客到，又使庞统自去会客，自己却又在庞统榻上躺倒便睡。庞统哭笑不得，忽心中一动，出厅迎接法正，说有一人如此如此，不知孝直可识得。法正听庞统所说来人形状身材举止，稍一思索，便不由哈哈大笑道：“此必彭永年也，却跑到军师这里来装神弄鬼，混了这一夜。你若昨日说时，某早已揭其本来面目也。”遂与庞统直入卧室。彭羕早就听到法正之言，急从榻上一跃而起，说道：“法孝直别来无恙！”又向庞统作揖道：“某以怪诞行止，专为试探凤雏先生心胸。如此无礼，先生却是不怪，态度愈加谦和，真乃国士，不负凤雏之称也。彭羕得罪，尚请休怪！”

庞统既知来者是蜀中名士彭永年，乃整装再拜，以宾礼待之，问其所为何来。彭羕便道：“厮混了这一整夜，事已紧急，在这里是来不及说的了。我是奉了你好友孟公威所托，特来救你数万大军性命。这事需见到刘皇叔方可说得明白，快走，快走！”庞统见他说的严重，便不再耽误，忙令法正去报刘备，自己与彭羕出府骑了快马，随后赶来。二人到了府衙，见玄德与法正已立在门外亲自迎接，到堂上叙坐，献茶道乏，并请问其来意。

到得此时，彭羕一反在庞统府中之态，直截了当问道：“请问皇叔，你现有多少军马在涪江前寨？”玄德以实相告：“有魏延、黄忠各领一万五千兵马在彼处。”彭羕却蓦然起身，转向法正厉声道：“为将之道，岂可不知地理？况你还熟知兵法，又在蜀中多年为官！那前寨紧靠涪江，今连日大雨，江水大涨，壮若牛吼，十里皆闻。倘若刘循令人决开江水，再前后以兵围住，荆州兵将无一人可逃生天也！”此言一出，法正脸上失色，已然惭愧无地。刘备恍然大悟，也吓了一身冷汗，一时手足无措。彭羕又道：“庞军师久随水镜先生习学道术，当知星象。今罡星在于西方，太白临于此地，当有不吉之事，岂不知之？”庞统亦大惊而悔，只因近日事忙，却忘了夜来观星，致有此疏虞，便被问住，无言可答。彭羕张扬了个十足十，这才对刘备等三人说出自己在雒城所见所闻，又说得见孟公威，前来提醒避免水攻之事。

玄德又惊又喜，即拜彭羕为幕宾，赠以厚礼；又使人飞马密报魏延、黄忠，教朝暮用心巡警，以防敌军决水。黄忠、魏延得报，即轮日到江岸林中埋伏。这一日当夜风雨大作，果见泠苞引军循江边而进，安排决江。只听一棒锣响，魏延引军自堤上林中忽出，驱杀川兵，泠苞无备，被魏延斩杀。正在此时，只听喊声大震，却是吴懿督率吴兰、雷铜，引军前来接应泠苞。魏延被三将围住，蜀军又去决水，顾此失彼。正在危急之间，忽听一声暴喝：“文长休慌，老将前来救你！”却是黄忠引军到了。三员蜀将见不是头，急下堤而走。未走上十里，前面一军拦住，为首之将骑的卢宝马，擎双股锏，正是大汉皇叔刘备引军亲到。玄德坐于马上，以双锏指三将喝道：“某应刘季玉三请，弃家舍业来为你抵挡张鲁，全以仁义相待；尔等不思回报，怎生撺掇我兄弟反目，刀兵相见！”蜀中三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法正在刘备身侧，见时机已到，急呼吴懿道：“非是某卖主求荣，将军身为国戚，应知益州之蔽。你看那刘季玉身侧，有何人忠心为主？哪一个不具私心？刘璋名为益州之牧，其实已成傀儡，令不出宫门。益州有识之士，思得明君久矣。我知刘季玉亦愿将益州让与皇叔，自己不失封侯之位，胜却受臣下挟迫之气。你不见当今天子么？全任曹操摆布，了无生趣。又不见皇叔自入西川，百官望风而降，百姓迎之如父母？势至如今，公不降而何？”吴懿听了法正这一番当头棒喝，又见前无去路，退后无门，遂长叹一声，弃枪下马；回首唤吴、雷二将，罗拜于玄德马前，声称愿降，并求主公若取成都，勿伤刘璋性命，休杀蜀中百姓。刘备一一允诺，令将吴懿扶起，即命为中护军，吴兰、雷铜各依原职，待有功封赏。

玄德收兵回营，见说斩了蜀中名将泠苞，于是重赏魏延，设宴管待彭羕，及吴懿等新降之将。席罢，军师庞统催促趁热打铁，进军雒城。玄德见庞统再三催促，乃引军前进，同至前寨。庞统便问法正，前至雒城道路如何，法正画地作图道：“此去雒城，有两条路可通。山北有条大路，正取雒城东门，最是近便，并无险阻；山南有条小路，却取雒城西门，只是密林丛杂，艰险难行。两条路皆可进兵，惟请军师自择。”庞统问得明白无误，即与刘备商量，建议分兵两路，自统魏延为先锋取山南小路而进，请主公玄德率黄忠作先锋，从山北大路而进，合围雒城。刘备准从其议，但心中陡觉不安，便要求自取山南小路而进，请军师自山北大路进军，庞统执意不从。刘备拗不过他，便又谓小路难行，非宝马不可，要与军师换马而乘，庞统这才依了。于是当日传下号令，军士来日五更造饭，平明上马出发。黄忠、魏延领军先行，玄德与庞统各押后队，相别而去。玄德心中甚觉不快，怏怏而行。

却说雒城之中，刘璝听知折了上将泠苞，降了吴懿等三人，不由惊怒欲狂，骂道：“两军相遇未见输赢，连皇亲国戚均率先降敌，是何道理！”又闻细作报来，说刘备分两路来攻，遂与众将商议对策。张任说罢：“刘备不来便罢，是他的便宜；若是来时，此番便令其葬身此地，再不得还荆州！”乃请命自领三千兵埋伏山南小路，请刘璝固守城池，当住大路之敌，刘璝从之。张任叫多备弓弩，即伏于山南密林，令放魏延前队兵过去，休得惊动。后见庞统骑着的卢马迤逦而来，军中有见过刘备者，即对张任报说：“领头骑白马者，必是刘备！”

张任闻报大喜，暗道：“苍天佑我益州，方令此贼荒悖，走此小道。”回身吩咐放箭，须专门对准白马将攒射。只听一声令下，山坡前一棒锣响，登时箭如飞蝗。可怜！其中一箭直中庞统左肋，大叫一声摔于马下。那匹的卢马却甚是机灵，飞身钻入山林，转瞬不见。随身侍卫拼死救起庞统，见军师血染征衣，已然无可相救。庞统忍痛喘息片刻，叹了一声：“我闻的卢马不堪骑乘，专门妨主，今日果然。”因见有本地军卒在侧，便问此处何名，军士答是落凤坡。庞统长叹一声道：“我道号凤雏，名犯此地，莫非天意亡我？可惜某胸怀经纶，不能随少帝孔明兄平定天下，重兴汉室！”喘了几口气，又似喃喃自语道：“的卢的卢，今日妨吾。刘玄德，你今日行前非要与某换马，却是何故？”遂瞑目而亡，年止三十六岁。

庞统身死，早有军士趋至前军，飞报先锋大将魏延。魏延闻报惊骇莫名，忙勒兵欲回，又被张任截断归路，在高阜处用强弓硬弩射住，不能前进半步。魏延知道中了埋伏，遂急聚随军全部盾牌手抵住山上弩箭，自率步骑拼尽全力杀回，抢回庞统尸首，败归本寨。又遣亲随自山北大路飞马急追，往报主公祸事，请其回兵。刘备此时本已兵临城下，忽闻报南路失利，急忙回兵。刘璝在城上见刘备不战而退，知道张任一路伏兵已经得手，遂令开城，自后面追击。便在此时，张任亦引得胜之军赶到，率蜀兵四面围裹上来。刘备几陷绝境，多亏陈到一杆长枪，舍命保着刘备杀出，复又回马救了黄忠众军，败回涪关。玄德狼狈万状回至关上，魏延这才进帐回报：“报主公，军师在落凤坡中箭身亡，末将救应不及，请求治罪。”

刘备听罢此报，不由啊呀一声，一头栽下帅座，当时未知气息如何，先见四肢不举。诸将急忙救起，连声呼唤。过了关晌，刘备悠然而醒，当下痛哭不已，仰天长叹：“苍天何夺我凤雏太早？折我一臂，大业难成！”黄忠与法正苦劝，这才起身理事，命在城中筑台立坛，遥为招魂设祭，诸将皆哭，刘备更是几度昏迷，饮食皆废。黄忠即与法正商议道：“军师阵亡，主公如此哀毁，不能理事。我又长期顿兵坚城之下，前有张任后有张鲁，恐我军将陷于大困。先生不若劝谏主公，差人往荆州请诸葛军师，更带精兵前来，商议收川之计。”法正深以为然，入见刘备，将利害分剖明白。刘备这才罢哭，一面令黄忠、魏延谨守城池，一面亲自写书，交付关平，令其星夜前往荆州，请孔明军师率兵入川。关平领命而去。

却说孔明在荆州，与云长等众官庆祝中秋，并议主公玄德与庞军师收川之事。关羽、张飞、赵云在席间谈论，闻说主公及庞统军师自兵出葭萌以来节节胜利，蜀将非死即降，无不谈笑风声，惟有孔明愀然不乐。正坐谈间，人报关平自蜀中来到，在门外立等召见。孔明大惊，手中酒盏落地，变颜变色，手足失措。关羽见军师慌张如此，心中不解，即命罢宴，让关平进来回话。关平登堂，先拜孔明，再见父亲及诸叔父辈，呈上玄德书信。孔明开信视之，见说：“本年七月初七日，庞军师被张任在落凤坡前箭射身故。”至今果应自己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