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阙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5章 草原苍山射天狼

慕容冲醒来时,天际正有团似火山喷发的炫目云霞,映照满天。他揉揉眼,惊觉自己置身在一簇簇开着淡紫娇艳的大花丛中,这不知名的花朵发散出浓烈如脂粉的香气,熏得他头晕眼花。

这勾魂摄魄的香味多像阿娘梳妆后的气息。他忧伤地摘下一簇紫花,深情地长嗅。

“慕容施主,站在山峰之巅的一个好处是,你会拥有极长一段降落的机会,足以改变命运。”和尚谦明的话音,伴随着一阵阵晚风与隐隐狼嗥传来。慕容冲悚然大惊,忙扔掉紫花,扭身张望,那位以身饲狼的和尚谦明呢?

热烈的花香使他欲罢不能,慕容冲扯断几簇紫花,塞进胸前,从花丛中爬出来。

在经过这片无人区的草原时,两人萍水相逢,和尚谦明自称他从遥远岛国海上求法归来,要回东都城他住持的“圆通寺”。

行至山坡,他们遇上一群饿狼,他吓得屁滚尿流,谦明和尚神色淡定扯住他,说这是他的前世业障,需以身饲狼化解劫难。

谦明和尚说完,出其不意一拳将他打晕在地……

啊!慕容冲清醒了,火烧云消散了,天空逐渐暗沉,他费力地抬眼见到前方一丛密不透风的灌木丛,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进鼻端,他凄厉地嘶吼住,钻身进去,乱抓一通,手指触碰半截残血白骨,这是和尚谦明的残骸啊!他悲痛地捡起白骨,用衣袖擦拭干净,双手刨地,将白骨埋好。活生生的壮汉谦明,如梦幻泡影消失在这片茫茫原野上。

“谦明和尚啊,我该怎么办?”

慕容冲绝望地跪地大呼,血腥与他怀里花香引得无数飞蛾、蚊虫、苍蝇在半空游荡,嗡嗡奏响原野的交响乐。

慕容冲渐觉头昏目眩,体力不支瘫倒灌木丛间。

“慕容施主,站在世界之巅的一个好处是,你将拥有极长一段降落之旅。”

和尚谦明的叮嘱在夜空游荡。

和尚?!慕容冲使出全身力气焦灼地呼喊,茂盛如鬼魅的丛林随风摇摆不定,在夜幕降临下,闪现出魑魅魍魉的虚空鬼影。

天际传来野狼的嚎叫,慕容冲唬得汗毛倒竖,狼又来了,该怎么办?他惊恐地看见星空下的草原,繁花葳蕤,野鸟翩跹,爆发出无垠的生机,美景如斯,唯有希望不存。

和尚肉身已成狼食,他呢,难道也是饿狼口中粮?不,这不该是他慕容冲的命运!

他不甘地仰望天穹,合拢血污斑驳的双掌祈祷,祈望和尚谦明给予他佛法神力的加持,助力他走出草原困境。

肤浅的人才会相信运气,谦明施主。和尚谦明就在他身后复活,勘破他侥幸的心思。慕容冲闭上双眼,收摄心神,无望地狂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逼近的狼嗥震耳欲聋,令人胆寒的血腥臭味渐渐近前。该死!这么快又要吃人了?他不再寄希望在佛陀身上,谦明和尚也说过,泥菩萨自身难保,人人都可成佛!他唰得抽出腰间匕首,拨开层层灌木观望,看清了,是方才那领头的浑身白毛的公狼,眼里冒出幽幽绿光,蹲坐在一丈之远的花丛前,定定望向他。

看来,只能背水一战了。慕容冲艰难地吞咽口水,将无穷的恐惧一并吞没,俯身蛇形爬动。

野狼的灰褐色双眼带着藐视的寒光,喉间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狼嗥,夹起尾巴向草丛深处走去,慕容冲好奇地跟随上前。

狼行身后,踏出草丛窄道,头狼走到前方,返身停住,回望他,似有所指。

慕容冲一个激灵,蓦然意识到,这头狼怕是在给他引路嘞!它吃掉和尚谦明的肉身,是和尚的灵魂在指引他?

和尚谦明真是大菩萨啊!他既喜且悲,高举匕首,撩起皮袍下摆,大步向前,走出草原活命要紧!

荨麻草的锯齿刮过他脸颊,他顾不上麻痒的痛楚,深一脚浅一步跑出草丛,望见尽头有座光秃如灵鹫展翅欲飞的荒山横亘眼前。历经死神召唤过的慕容冲,难掩逃出生天的狂喜,他攥紧手中的匕首转圈奔跑,不管头狼突地飞跃起身,倏忽不见踪影。

爬过这座高山,就是一条生路!慕容冲将匕首插回腰间,搓揉着双掌的血渍,他要趁着体力尚存,星月尚明,攀登高峰。

寸草不生的山坡,裸露着滚烫的赤色砂石,慕容冲奋力向上攀爬,距山顶一步之遥时,他实在爬不动了,喘息着俯瞰山下,脚底的草原在夜色的清风中,像张合开启的贝母,吞没着草原的活物。

摸着胯间干瘪的羊皮囊,慕容冲饥渴地舔着蜕皮的裂唇,仰望近在咫尺的灵鹫山峰,松口气,终于要抵达顶峰了。

耳旁夜风呼啸,他张开双臂,真想能统领脚下的整片土地。站在世界之巅有诸多好处,他就要成为站在世界巅峰的人物!

刚憧憬未来可期,脚底碎石滑动,慕容冲猝不及防,一头栽倒,成为跌落深渊的石块,翻滚到山脚,幸得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拦截住。

“何方歹人?潜入这灵鹫部落做甚?”

“好汉饶命,我,我是中原商人,被野狼追赶迷路。”

被胜过刀锋尖锐的石块棱角刺得头破血流的慕容冲,抖抖索索地侧脸瞅着擒拿他的敦实壮汉,他面上蒙着破旧黑布,只露出浑浊的双眼,闪烁不定逼近他。

“商人?你的驼队呢?走,随我见阿南答。”

壮汉挥动马鞭照头就打,像拎小鸡样,抓起慕容冲摔在马背上,捆绑严实,打马向山坡下的蒙古包策马飞奔。

慕容冲叫苦不迭,这才是刚逃狼窝,又入虎穴。见壮汉这身装束打扮,定是这小部落的牧马人,他们不懂文墨,凭借蛮力,抢劫为生,喝酒杀人是平常事。在马背上颠簸的慕容冲强令自己镇定,要思索出脱身之策。

不过半盏茶功夫,慕容冲就被壮汉推搡进位居中心的帐篷内,马头琴的琴声凄美,马奶酒的酒香扑鼻,刺激得他饥肠辘辘,直吞口水。

“阿南答,抓来一位自称是商人的汉人,不知真假,怎生处置?”

坐在豹纹虎骨椅上位,被称为阿南答的首领,看上去与自己同龄,二十七岁,正值男人最壮美的年纪,既有青年的冲动,又兼中年的理性。可人家头戴镶嵌宝石的毡帽,帽檐垂挂毛茸茸的饰品,王者气势,自己则是性命难保的阶下囚。

“阿南答,冤枉啊,我,我是中原商客,遭遇盗者抢劫一空,又误入草原迷路,并非什么歹人哪!”慕容冲高声辩解,生怕这帮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脑袋搬家。

“昆仑奴,给他松绑,好吃好喝睡着,明早围猎,拿他引出野狼,当个人肉靶子正好!”

阿南答睁开目光犀利的灰色醉眼,咋吧着殷红厚实的四方嘴,漫不经心扫视他几眼,执壶自斟自饮。

人肉靶子?不就是把他拿去喂狼?慕容冲虽听得汗毛倒竖,也不惧怕,八岁起就跟随阿娘一路逃亡,生死场见得多。

他面不改色随壮汉进入帐篷,亏欠自家的肚皮太久了,必定要吃肉喝酒,撑得肚皮圆滚,才肯罢休。管他呢,先吃饱喝足,明日事,上天自有安排。

“吃吧,横竖就这顿饱餐了,日后投胎做人,可别怨我!”壮汉笑嘻嘻地端上手扒羊肉、羊血肠、马奶酒码在桌上。

人人都道男子汉大丈夫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自己刚相反,哪里有酒肉填饱肚皮就是再世的亲娘。慕容冲瞧见这溢满肥油的美食,鼻子发酸,哪管手上血迹未干,抓起羊肉鼓起腮帮子猛力大啃。

“啧啧啧,你这家伙,该是饿了多少时日?吃吧,明日再被饿狼吃进肚,饿狼成为阿南答的猎物!”扯下黑布的昆仑奴黝黑奇丑,不屑地嘲讽他。

“无非轮回业力,前世我吃你,今世你食我,上苍的旨意。”慕容冲咕咚咕咚喝掉马奶酒,抓起羊排,心满意足咋吧着满口油腻。

“你小子还不怕死!?商人不是爱钱如命?”昆仑奴抢过他嘴边的羊排,不怀好意的目光紧盯他。

“爱钱如命?丧了命,要钱财何用?”慕容冲恋恋不舍地盯着他手上未吃完的羊排。

“你小子想不想活命?”昆仑奴将羊排扔给他。

“当然想!兄台,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慕容冲大喜过望,就要跪地磕头。

“别动不动就扯上那玩意,我可不是做买卖的商人!”昆仑奴俯身从角落捡起杯口破损的金杯,倒上马奶酒,酒入杯中,溅起一层尘沙。

“咱不为啥,就敬你是条汉子!”他毫不在意,端起豁口的金杯混同尘埃畅饮。

“昆仑兄,在下慕容冲,是东都城‘漠北王’慕容信的儿子,家父慕容信……”

“打住!这是哪里?大草原,你阿爷漠北王能保尔性命?”昆仑奴粗暴地阻止他痛说煊赫家史的欲望。

“是,昆仑兄,在下正欲向昆仑兄讨教!”

家族荣耀都成过眼云烟了。慕容冲讨好地向昆仑奴靠拢,左手提起酒壶为他倒马奶酒,右手取出匕首伺机偷袭他,多年的颠沛流离,他已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更不相信会有突如其来的好意。保命,只能靠自己心狠手快。

昆仑奴别过头,眼疾手快夺过他的匕首,翻转鉴赏匕首上镶嵌的正反两粒绿宝石:“你小子倒会看人心思,咱正要寻刀切割羊肉嘞!”

慕容冲只得强作镇定,落空的手拍打空空肚腩:“在下食量大,也需吃肉填肚皮。”

“这佩刀不赖,明日,你留得性命,再归还你罢!”

昆仑奴轻飘飘地把慕容冲视为生命贵重的贴身武器就据为己有,慕容冲恨得咬牙切齿,又不能有半分不满,只得故作慷慨:“蒙昆仑兄不弃,宝剑本当赠英雄!”

哈哈哈,昆仑奴爆发出响彻云天的大笑,转动着丑陋的三角眼:“明早,给你挑匹最快的马,助你逃命去!”

“多谢昆仑兄台相助,在下朝哪个方向逃命去?”

“天神腾格里自会指引!”昆仑奴故作玄虚,抬腿蹬他一脚,扬长离去。

慕容冲扑倒在地,愤恨地整夜未眠,脑海中计划多条逃跑路线,均被他否决,草原的野狼可怕,面目丑陋的昆仑奴,也可怕。

刚迷糊入睡,背上冷不防挨了几下鞭打,痛得他眦牙咧嘴,却不敢声张。

部落的黎明干燥寒冷,远处的苍山轮廓逐渐清晰,朝阳照耀着骑在黑亮骏马上的昆仑奴,生龙活虎的他,舞动着银蛇般的长鞭在他眼前卖弄。

走咧!

这厮果然好酒量,昨夜他可是干掉多壶马奶酒!慕容冲暗自咋舌,跌跌撞撞闯出帐篷,随他来到帐篷外的马厩。

以桦木打桩围成的马厩,站立着数百匹骏马,见到来者,集体昂首嘶嘶长啸,声势壮观。

慕容冲的癖好就是千里马,见到好马,他浑身热血沸腾,埋藏在血液里的“漠北王”基因复苏。他如好色之徒挑剔地审视着栗、白、枣红、青、黑各色的优良战马。阿爷对他说过,“漠北王”的祖先就是马背上的民族!阿爷有两匹千里马,一匹“夜白”一匹“翠龙”都悉数赏赐两位姐姐了。唉,阿爷始终偏心,都未能给他这位亲生儿子留下什么良马。

昆仑奴拉出一匹体型瘦弱的栗色马交给慕容冲,他心凉半截,放着那么多高大俊朗的良马不给,就拿这匹劣等瘦马敷衍他,还说什么,要挑匹最快的马?

“还不上马快走!阿南答已出发了!”昆仑奴口气粗暴地催促他。

慕容冲只得认栽,忍着背上鞭打的灼痛,他双手紧抓马鞍辔头,跃上马背,满腹隐忧地追问:“昆仑兄台,你还没告知在下如何保命呢?”

“那就看这头河曲马的表现了,自求多福吧!”

昆仑奴坏笑道,挥动马鞭拍打河曲马的屁股,慕容冲还没反应过来,河曲马风驰电掣颠冲入狭长如马蹄的山谷,头顶有群鸦鼓噪,身后响起一群高呼着蛮语的热烈欢腾,他惊恐回首,旌旗猎猎下,两队戎装骑兵人马以包抄之势追赶着他,他成为了他们追逐的猎物!

“漠北王”的后裔不会这样窝囊丧命,不,他不认命!俯身抱紧马肚,慕容冲决心拼死搏一把。

胯下的河曲马在崎岖的山路奔跑如飞,逐渐将后面的两队追兵渐渐甩远,慕容冲暗自窃喜,终于要逃脱了。

跨过沙丘,河曲马裹足不前,昂首曲颈,前蹄趴地,喷鼻示警,调转马头反身回跑!

“蠢货!怎么往回走?朝前,快朝前!”慕容冲咒骂着,冷不防瞥见隐藏的洞穴内飞奔出一群野狼踪影,他吓得死命抓紧马辔,以防跌落。他真将狼群引出来了!前有狼群,后有追兵,性命难保也!

惊魂未定中,瞥见前方骑兵队伍的领头人阿南答正搭弓射箭,瞄准自己,他迅速翻身滑到马侧躲避,幸得小时跟随阿爷慕容信学习骑射,躲避几枝冷箭,他尚能应付。

利箭“嗖”得一声,越过他耳廓,旋即便是野狼惨叫。他循声而去,阿南答箭法精准,射中四足摊地的野狼脖颈,狼血如瀑布喷洒,群狼并不为同伴的惨死停下逃生脚步,在两股骑兵左右夹攻追赶下,慕容冲的河曲马与狼群向山谷深处飞跑。

河曲马载着慕容冲,在山谷密林间灵活自如地穿行,躲避骑兵们防不胜防的嗖嗖快箭,树林间的野狼接二连三中箭倒下,慕容冲上蹿下跳,紧张地搜寻着死里逃生的方向。

整座山谷形如马蹄,阿南答的围猎战术,是将狼群驱赶到山谷背阴的隘口,逼到退无可退,进无可进,乱箭射杀。慕容冲看清局势,有了应对主意。他要掌控河曲马奔跑的方向,才有机会逃脱。

趁着众人向山谷背阴隘口冲去,他抓住缰绳,调转马头,向隘口宽阔处的巨石屏障跑去。

“嚯嚯,要想神不知鬼不觉逃命?不知天神腾格里在偷看你笑话?”

巨石背后,闪出昆仑奴皮笑肉不笑的黑脸。

“昆仑兄,该完璧归赵了!”慕容冲被他揭穿心思,毫不心虚伸手索要他的武器,暗地思虑,哪里才会有他逃生的道路。

原以为巨石屏障后有退路呢,越过昆仑奴,他眺望到屏障后面连接着深不可测的湖水!慕容冲彻底丧失希望,除非,除非他有体力能游到无法估量的对岸,他自忖,他没有,还是逃不脱他们的魔掌。

“哈哈哈,你以为你这就算捡回性命了?”昆仑奴额上青筋突突跳。

“可不是!你看我现在毫发无损。”内心虽已放弃,他嘴上仍要逞强。

“那还得阿南答说了算!”

“你言而无信?怎算英雄好汉!你不配!”

慕容冲激怒他。

“你还不是自认聪明,要私下逃路?”昆仑奴并不上当。

“我只是过来小解,况且马儿也累坏了,休整下。”慕容冲急吼吼解下裤带,掏出他的胯下阳物撒尿。

“哼,不识货的人,河曲马可是汗血宝马的儿子,跑个四五天都没事,善走树林沼泽、草地。今儿没它,你能跑得出那片乱林?走,迎接阿南答的狂欢盛宴!”

昆仑奴沉下黑脸,转身跨上他的黑马。

慕容冲听得大喜,他最爱名马,甩干手指沾染的尿滴,扎好裤袋,温柔地抚摸着河曲马的额头,心想有机会,得好好犒劳这宝贝。

驾!他翻身上马,与昆仑奴一道,向着部落的营地驰骋。

营地上空,飘起团团浓烟,一群人席地而坐,另外的人将狼钉在木桩上,剖心剥皮,慕容冲猝然见到这惨烈的血腥场景,从马上翻滚在地,俯身哇哇干呕,任是他不怕死,也胆寒直面残忍的杀戮。

“哈哈哈,这些中原汉人,就是胆小认怂!”人群中冒出嘲讽的讥笑。

“阿南答,这小子命大着呢。”昆仑奴单手提着慕容冲衣领,将他撂翻在地,胸前枯萎的紫花跌落出来。

慕容冲扑得满嘴泥屑,他不服气地甩甩头,仰视王者装束的阿南答,内心充满愤懑,不就是仗着他阿爷是老酋长的荣耀欺人嘛,自己的阿爷倘若不出事,本公子同样是王者之后!

“这是剧毒的狼毒花!唉,狼毒花出没,草原就变沙漠了。阿南答,看来,我们部落又该寻找水草丰盛的草原迁移了。”黑面的昆仑奴捡起紫花,面带忧愁,向阿南答拱手作答。

慕容冲听的幸灾乐祸,原来这什么狼毒花还是草原的天敌,活该他们吃风喝沙。

阿南答似乎并不在意昆仑奴的警示,他扔掉紫花,口气骄横:“小小的狼毒花算什么威胁?连根拔起,铲草除根就收拾了。怕就怕草原的主人,我们当中有坏念头的人啊。”

众人皆沉默不语,唯有冷风嗖嗖吹过。

“阿南答,东都城的皇帝老儿病重,现是皇后掌权。”有位年轻的信使上前禀报,打破沉寂。

“哼,女人掌权?女人不就是我们男人的胯下玩物?哪怕是再桀骜不驯的母马,都得和最次等的公马交配!”

昆仑奴的轻薄奚落,众人跟着拍掌,露出猥琐的嬉笑。

“阿南答,此乃良机,我们灵鹫部落可不再缴纳贡品,俯首称臣了。”

年轻的信使,斯文有礼,身着中原衣袍,他的建议,使阿南答的笑声戛然而止。

慕容冲听得心惊肉跳,这家伙明明是汉人,怎么成为异族的信使?

“是咧,草原再辽阔,也抵不上中原的富饶!”阿南答交叉手掌在前胸,自言自语。

“阿南答,从东都返来的商队带来张朝廷悬赏五百两黄金的寻人告示。”

一位虎背熊腰的小部落头领模样的粗壮红面的男子,向阿南答行礼后,迎风抖开手上卷起的布告,日光明亮下,告示上的图像,是位面目清秀,笑容慈悲的光头男子。

慕容冲见到画像,几乎失声惊呼,那不是他遇见的和尚谦明?他已命丧草原野狼口了。

“一个秃驴,怎可能值五百两黄金?那东都朝廷果真是钱多得没处花?”昆仑奴粗鲁地扯过告示,眨巴着三角眼,横看竖看不服气。

“中原是礼仪之邦,素来重视人才,看画像上的男子,说不定是学识渊博,见地不凡的智者,才会引起朝廷重视。”

众人中,头戴鸡冠黄帽的老者站出来发表高见。

“先知此言不虚,那就传令草原的各个部落,寻找画像上的男子,谁能找到,就封他成为有资格吃狼肝的勇士!”

慕容冲偷望谦明和尚的画像,心生一计,他心脏剧烈跳动,决冒险一搏,正欲张嘴,一排下人端着盛在陶盘上血糊糊的狼肝,跪在阿南答脚下请他享用。

阿南答横眉冷眼扫视他,嘴角露出谐谑的笑,伸出两手,抓住那团冒着热气的肉团,不顾鲜血淋漓,大嚼起来。

一股殷红的血流从他指缝、唇边滴落,染红雪白的衣袍。看得慕容冲胃部痉挛绞痛。

先知身后,走出位肌肉发达,五官棱角分明的魁梧青年,他身披黑风衣,风衣的肩上用金线绣着一张面目凶恶的猫脸,臂弯内躺着只皮毛乌黑的黑猫,金色如琥珀的猫眼,充满敌意,盯得慕容冲心里发毛。

青年跪在阿南答膝盖前,弓起曲线健美的后腰,黑猫灵巧地飞入阿南答怀中,舔食他皮袍上的斑斑血痕,为他清理。

“来,萨日乌乐,坐我旁边。感谢苍天众神赐我们灵鹫部落勇士们神力!把狼肝分吃了!”

阿南答挥手下令,群起呼应,黑猫又跳到男子手臂上,众人执拿小刀分割堆成小山的狼肝。

阿南答亲热地拍打男子的宽肩,他面带羞涩地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摘掉毡帽,散落下黑油油的乌发,原来是女子!

“阿南答,小人,小人知道这告示上男子的去向!”

慕容冲暗骂自个眼力笨拙,雌雄不分,他强忍住冲上喉间窒息的恶心感,活命要紧。

此言一出,众人均停住血淋淋的撕咬,眼神凶恶地望向他。

“那就先赏他块狼肝!”

沉默良久,阿南答双手交叉在胸,抬起下巴,傲慢地发话。

一块沾着青草碎末,蠕动着热气,插着他家传匕首的血团,滚落到他面前。

慕容冲强忍汹涌上喉的呕吐,弯腰捡起属于“漠北王”家族荣耀的匕首,将膻味的狼肝勉强塞入翻江倒海的胃中,不吞下这狼肝,怎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