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可以有良心吗？

最近，有一个名词，一个崭新的名词，开始在美国企业家中口口相传，这个词就是“有良心的资本主义”（consciouscapitalism）。信奉并提出“有良心的资本主义”这个概念的企业家是著名的完整食品超市（Whole Foods）的创始人约翰·麦基（JohnMackey）。他说，虽然经济学家假设人的行为出发点是为了个人利益，但是许多企业的创始人却常常是出于使命感而不是利益而创业的。比尔·盖茨创建微软，杰夫·贝索斯创建亚马逊，史蒂夫·乔布斯创建苹果，马克·扎克伯格创建脸书，起初的出发点都不是为了赚钱。再比如他自己，从创业第一天开始就怀揣着改变食品质量的目标（完整食品超市出售的全部都是有机食品），为大众的健康和环境保护开启一条新的道路。他所创建的是一家“有良心的公司”。

那么什么样的公司算有良心呢？主要有四条衡量标准。第一，公司的根本目的不是赚钱，虽然公司必须赚钱才能实现其崇高的社会目标。第二，公司不仅在乎股东的利益，更关怀员工、顾客、供应商、社区以及整个生态系统。第三，公司的领导能够把员工身上最优秀的品质和才能发扬光大。第四，公司的文化中渗透了爱和信任。依照这些标准，我发现西雅图地区就有好几家公司可以被称为有良心的公司。

第一家就是微软（Microsoft）。微软赚钱自不待言，它对员工的关怀也是做得比较极致的。首先是高工资，其次是高福利。微软员工享受的医疗保险大概是最全面的，员工看病几乎不花一分钱。公司还提供免费的健身设施，其宏大和全面的程度可以与国家体育馆训练奥运选手的场地相媲美。此外，考虑到环境保护，公司还专门提供上下班班车服务，并且这些班车都是半电动的，以减少对大气的污染。此外，还有对社区的关怀，公司除了自己向西雅图地区的图书馆、中小学、大学、音乐厅、画廊、广播电台等捐赠款项之外，还鼓励员工为社区的非营利组织服务。其鼓励的方式很简单实用，那就是如果员工向某公立小学捐赠500美元，公司立刻也向那所小学捐赠500美元。如果员工不捐钱，而是采取义务劳动的方式帮助某小学的话，比如一个星期花三个小时帮助学校组织活动等，那么公司就会把这些时间折算成钱数，然后捐赠相应的钱给这所小学。公司给每个员工一年一万美元的社区捐赠预算。

另一家是星巴克（Starbucks）。星巴克的业绩长期以来都很好，公司股票从1992年上市以来已经达到2 000%的增长。星巴克的核心价值观是“快乐回报”（return of happiness），强调三个快乐：首先是员工快乐，其次是顾客快乐，最后是股东快乐。公司的逻辑是：只有员工快乐了才能开心地服务顾客，顾客快乐了才能成为回头客，每天来喝咖啡、吃点心，这样公司才可能维持盈利，股东才能快乐。员工快乐因此成为公司管理的要点。而要使员工快乐，公司必须善待、厚待他们。与一般的餐饮企业不同，星巴克不仅给每一位员工，包括临时工上医疗保险，而且实行全员（包括临时工）持股。从维护整个生态系统的角度来看，星巴克也是做得相当到位的。从供应链的上游开始，为了提高咖啡豆的质量，公司在非洲辅导当地的农民培植高质量的咖啡，并且保证用“公平贸易”的价格购买他们的产品，使农民有可依靠的收入来源，改善其技能和生活。到供应链的下游，公司从使用的咖啡杯、搅拌棍、餐巾纸着手，坚持使用回收品再造技术以及对环境不会造成长久伤害的材料。另外，与微软一样，星巴克也有相似的措施鼓励员工为社区服务，用“matching fund”（配比基金）支持员工的善举。

还有一家是好市多（Costco）。好市多2014年曾被《商业周刊》评为全世界最便宜、最快乐的公司，可谓名不虚传。好市多是一家仓储式购物超市，采取会员制的方式运作。超市里的货品和服务从食物到植物，从书籍到电器，从家具到钻戒，从洗照片到配眼镜，什么都有。最关键的是这些货品都是大包装的，质优价廉。公司关心员工、关怀顾客的表现非常明显。从顾客的角度，公司确保所出售的货品都是百里挑一、精选之后才上架的（公司有一大支采购队伍在世界各地奔波），同时也确保每一件货品的价格都是最合理的，不管其他地方卖什么价钱，好市多的毛利都确定为14%，不多赚顾客一分钱。这也是顾客每次去好市多买东西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的原因，他们感到自己被善待了。此外，公司给员工的工资、福利和医疗保险也都比同类企业要高出很多，而且公司“爱和信任”的文化氛围明显，员工之间互相帮忙、互相开善意玩笑的情景随处可见。在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下，每个员工的脸上还能始终保持自然的笑容，可见他们有多开心。

但是，既要保持这么低的毛利，又要维持员工高福利其实是有相当大的难度的。换言之，要做一家有良心的公司不是嘴上说说这么容易的。举个例子，最近有一家要做有良心公司的公司就遇到了很大的挑战。这家公司名叫容器商店（The ContainerStore），专门出售家庭用来存放东西的各种各样的容器，比如各种架子、盒子、罐子、袋子，等等。该公司虽然不大，资产也不多，但却很有名。它的名气主要来自《财富》杂志一年一度“最佳雇主”的评选，不仅近十五年来它年年榜上有名，而且还有好几年它都名列第一！在美国好公司如林的情况下，这可是太高的殊荣了。为什么它能上最佳雇主榜呢？当然是因为它善待员工啦。容器商店给售货员的平均年薪高达4.8万美元，是同行业的2倍，而且在员工上班的第一年免费向其提供263个小时的在职培训。容器商店在1978年开业，创始人基普·廷德尔（Kip Tindell）自幼酷爱整洁，所以才对能保持家庭整洁的容器产生极大的兴趣。从公司成立那天起，廷德尔就坚持三条原则：尊重员工，给他们高薪；把供应商和顾客视作家人；大家开心。长期以来公司依靠私募基金（PE）投资支撑，基本达到有良心公司的条件。可是，2013年公司上市以后，因为无法达到华尔街预期的季度利润增长指标，股价迅速下滑，要维持原来的高薪、高福利变得非常困难。

廷德尔很着急也很困惑，就找他大学时的朋友——完整食品超市的约翰·麦基商量，他也向好市多的创始人吉姆·斯内加尔（Jim Sinegal）讨教。这两位从自己的经历出发，建议他不要理睬华尔街的评价，也不要理睬股价的波动，因为这些都是短期导向的行为。沉下心来，十年磨一剑，坚持自己的理念，一定能找到既赚钱又不失良心的方法，这种方法就是：通过你的产品和服务创新为用户创造更多的价值，使他们心甘情愿地为这些产品和服务买单。

有良心的公司为人类、为社会带来持续的发展和进步；相反，没有良心的公司给人类和社会带来雾霾及灾难。也许，每个公司都应该扪心自问一下：我的良心在哪里？

2015年3月于美国西雅图，载于《管理视野》第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