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问祖,追溯源头
我在上学和工作期间大部分的研究都是围绕商周考古展开的。1996年,“夏商周断代工程”启动,我作为首席科学家参与其中。“夏商周断代工程”最早是宋健院士和李铁映国务委员提出的,宋健说:“我到国外访问,参观许多文明古国的博物馆,展板上都写得很清楚这是什么年代、什么王朝,可是咱们的博物馆上古的很多都说不清楚,比如夏朝的开始,有的说是公元前20世纪,有的说是公元前21世纪或公元前22世纪,究竟哪个对?”他决定找一些专家听取意见,经过讨论后,我们觉得对夏商周的断代研究比较可行,于是1996年启动了“夏商周断代工程”。通过参与“夏商周断代工程”,我有一个很大的体会就是,任何科研攻关都不是一个孤立的学科能完成的,必须跨学科、多学科联合,发挥各自优势。“夏商周断代工程”对我自己的研究也很有启发作用,一定要走多学科融合发展的路子才行。
“夏商周断代工程”确定了夏代的存在,这是一个很大的功劳,过去很多人认为夏代只是个传说。回顾中国考古学的历程,殷墟和郑州商城的发现确定了商的存在。按照文献记载,夏在商的前头。怎么证明呢?考古学上找到了比商更早的遗存,这是其一;再一个,根据文献,夏的活动范围和考古发现的地点是一致的;最后,我们对出土文物的特点进行分析,并且用碳十四测定它的年代。最终我们证实了,以公元前21世纪至公元前16世纪河南登封王城岗、新密新砦、偃师二里头遗址为代表的文化就是夏文化,夏代是确实存在的。
在“夏商周断代工程”之后,我的研究思路进一步开阔,我觉得不能仅仅局限在夏商周这里,应该继续往前追,进一步追溯中华文明的源头。确定夏代存在以后,那么夏以前呢?按照司马迁讲的,上古有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之后大禹建立夏朝,进入三代。那么,以夏为基础再往前追,可能能追到文明更早的源头。
在“夏商周断代工程”以后,我们又开始了“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希望在此前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入开展中国古代文明的研究。往夏以前追溯,我们运用同样的研究方法,推定山西襄汾陶寺遗址就是文献记载的“尧都平阳”所在地,尧也被证实是存在的。陶寺遗址发现了一座280万平方米的古城,有两重城垣,还有古观象台,测定的年代是4100多年前,文献中尧部族活动的地方就在这一块。把这几个对起来,推测这里是尧都所在地,我觉得是合理的。
再往前还有没有源头?有没有比尧更早的文明?上古文明是如何演变的?在不断追溯中,我们对中华文明的认识也在不断深化。后来发掘河南三门峡灵宝县(今灵宝市)的西坡遗址,有大房子,有比较大的墓葬,但是出土的玉器只有一件玉钺。同一时期的良渚文化玉器十分发达,且大多是祭祀用,西坡遗址在规模上和良渚相当的大墓比就显得很寒酸。过去认为这是落后的表现,但我认为,这可能是反映了二者在文明的演进过程中走的道路不同。红山文化、良渚文化中神权占主导地位,而在中原地区,祖先崇拜是第一位的,要传宗接代、要考虑本族的长治久安,因此才会出现比较简约的情况。正是因为道路不一样,最后崇尚神权的红山文化、良渚文化都灭绝了,只有崇尚祖先崇拜的中原地区的仰韶文化一直存续下去,没有断过,到了夏代以后逐步扩展,形成了以华夏文明为基础和核心的中华文明一统的格局,敬天法祖的祖先崇拜也构成了中国人骨子里最深的信仰。这也充分证明了道路决定命运,不同的道路选择,决定了文明的不同演变模式。当然,以后可能也会有新的材料来证明它或者推翻它,但至少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总之,在我“安身立命”的商周考古之后,我的研究就这样逐步地往前推进,不断追溯中华文明的起源,寻找中国人的根源,这是我研究上古文明的一个重要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