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电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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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罗宾汉历险记 The Adventures of Robin Hood,1938

《罗宾汉历险记》拍得纯洁天真,艺术手法摄人心魄。在该片拍摄的年代,人们尚且相信纯真的价值观。在我们这个就连流氓都得通过讽刺意味的潜台词来呈现的犬儒时代,这部1938年的伟大电影长存于一个勇敢而又浪漫的永恒夏日。我们需要的不是弗洛伊德学说的潜台词,不是修正主义的分析。罗宾汉想要劫富济贫,保卫撒克逊人,这就足够了——他反抗的不是所有诺曼人,而只是他们中的坏蛋:“我所厌恶的是不公,不是诺曼人。”

这部电影包含着以下一系列的里程碑式事件:这是华纳兄弟公司(Warner Bros.)的第三部电影。该片是以三色特艺色法[12]拍摄而成的,是柯蒂斯(Michael Curtiz)导演、埃罗尔·弗林(Errol Flynn)主演的十二部电影中的第五部,是弗林与奥利维娅·德哈维兰(Olivia de Havilland)联合主演的九部电影中的第三部。

而且,它还代表着片厂制的胜利。影片的制片人哈尔·B.瓦利斯(Hal B.Wallis)是华纳公司中最具创意的经理。在片厂最大牌的明星詹姆斯·卡格尼(James Cagney)愤然离开拍摄现场,令《罗宾汉历险记》群龙无首之时,瓦利斯立即找来了弗林——他来自来自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岛,从《喋血船长》(Captain Blood,1935)与《英烈传》(Charge of the Light Brigade,1936)出道,是一位冉冉升起的明星。是瓦利斯决定使用新推出的昂贵的特艺色法的。瓦利斯还炒了一位编剧的鱿鱼,原因是该编剧不想加上玛丽安小姐(Maid Marian)的戏。瓦利斯还强力到用柯蒂斯替换掉原来的导演威廉·凯利(William Keighley)——究其原因,有一种说法是凯利感冒了,另一种说法则是瓦利斯想要用柯蒂斯来加强动作场面的表现力。凯利拍了大部分的室外场景,而柯蒂斯拍了大部分的棚内戏。

最后的产物,是一部绚丽夺目的标志性的特艺色影片。“他们不再用这种标准的色彩饱和度拍电影了,”英国影评人达米安·坎农(Damian Cannon)写道。想一想城堡内华丽的挂毯,米洛·安德森(Milo Anderson)服饰中的红色、金色、灰色与绿色,以及郁郁葱葱的舍伍德森林(Sherwood Forest)(事实上是加利福尼亚州奇科市的比德维尔公园[Bidwell Park])。摄影师索尔·波利托(Sol Polito)与托尼·高迪奥(Tony Gaudio)使用了原始的三色特艺色法,因此得用到数台笨重的摄像机,以及许多附加光源,但是它产生出一种丰裕的色彩,这是现代彩色电影胶片所无法匹敌的。

尽管这部电影在技术上光彩照人,然而若是少了演员们的出色演出,它也不会是一部杰作。这些演员,不仅指必不可缺的弗林与德哈维兰,还包括华纳公司那些靠谱的配角们,例如饰演虚弱的约翰亲王(Prince John)的克劳德·雷恩斯(Claude Rains)、饰演阴险狡诈的吉斯本的盖伊爵士(Sir Guy of Gisbourne)的巴兹尔·雷斯伯恩(Basil Rathbone),以及饰演威尔·斯卡利特(Will Scarlett)的帕特里克·诺尔斯(Patric Knowles)、饰演塔克修士(Friar Tuck)的尤金·佩里特(Eugene Pallette)和饰演那位无所畏惧的同伙小约翰(Little John)的艾伦·海尔(Alan Hale)。不像是现代电影中那种主导着每一个场景的超级明星,好莱坞黄金时代的电影在剧本与角色上更具深度,因此故事可以在多种调性中形成共鸣。

由于埃罗尔·弗林在其晚年变得喜欢自我嘲讽并且低俗可厌,因此在这里看到处于职业生涯起步阶段的他是挺令人高兴的一件事。他有一种难以置信的翩翩风度,但这还不是重点:他之所以能担纲主演,正是由于他的无忧无虑与生气勃勃,他用一种风发的意气来展现一个像罗宾汉这样的角色。当乔治·C.斯科特(George C.Scott)被问及他希望能在一位演员身上找到什么时,他提到“表演的快乐”,而弗林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兴高采烈将其表现了出来。我们看他大摇大摆地走进约翰的宴会厅,在约翰亲王面前扔下一头鹿来,他完全清楚猎杀一头鹿是死罪。他被他的敌人们重重围住,毫不畏惧地指控约翰犯了反抗他的兄弟狮心王理查德(Richard the Lion-Hearted)的叛国罪,然后又杀出一条血路,离开了城堡。如果换成另外一个演员来演的话,他可能表达出某种迟疑、坚定或者危险的感觉来。然而弗林呈现给我们的是如此生龙活虎的一位罗宾汉,以至于他的整段冒险都变成了无忧无虑的玩乐。是的,他注意到出口被堵住了,守卫们手持着剑正欲扑上来。他观察着局势,然而,他并不感到害怕,而是胸有成竹。

在这场戏中,玛丽安小姐初次见到罗宾汉,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她。不消说,奥利维娅·德哈维兰美若天仙,但是在我看《罗宾汉历险记》的新版DVD时,发现自己不止一次按下暂停键,只为看特写镜头中的德哈维兰,她的脸颊在特艺色中如蔷薇般绽放,她的外表姣美而又坚定。她对罗宾汉爵士的态度随场景发生着变化。这并不是一种突然的转变,而是她自己慢慢明白过来的:这是她爱的男人,而且她必须要从与吉斯本的包办婚姻中逃离出来。

他们的爱情场景是如此单纯、直率,使我思索现代动作片里的爱情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过于现实主义了。他们把太多注意力都放在人的心理上,而不是浪漫与寓言上。我们在《罗宾汉与玛丽安》(Robin and Marian,1976)中看到由中年人肖恩·康纳利(Sean Connery)和奥黛丽·赫本(Audrey Hepburn)主演的一对恋人,在经历了长期分离的辛酸苦楚之后重又聚在了一起,是十分感人而富有启迪意义的。但是当我们看到弗林和德哈维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等待着命运的安排,看到他们能够结合在一起,则更令人发自肺腑地心满意足,不仅仅是因为爱情或者渴望,还因为他们命中注定就是一对。他们的结合表现着一种中世纪骑士之爱的典范:婚姻是上帝意愿的一种形式。

这部电影中的打斗场面之所以令人雀跃,是因为其基本上都是符合常理的。当代电影特效的缺点在于,大部分的动作明显都是超出凡人之所为的,并且一些电脑动画违背了重力与物理的法则。你看完《飞奔鸵鸟和大灰狼》[13]的动作戏之后,就不再可能会对《蜘蛛侠》(Spider-Man,2002)中的动作戏产生兴奋感了。看成龙(Jackie Chan)真身跃上一座高墙,可比看电脑辅助的成龙在天空中飞翔要更为激动人心。

《罗宾汉历险记》中的一些镜头使用了特技演员。但是很多大胆的场景很明显是由弗林亲自上阵,他就像是1922年的《罗宾汉》(Robin Hood,1922)中的道格拉斯·范朋克[14]一样,想向人们证明他敢于冒险。两部电影中的若干特技是一样的,比如当罗宾汉砍断固定着一扇门的绳索,然后在门落下的时候顺着绳索往上爬的那个镜头。还有一个镜头是他从足以扭伤脚踝的高度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了下去。当然还包括剑战场景。华纳公司的这个新版DVD还召集来电影史学家鲁迪·贝尔默(Rudy Behlmer)、葆拉·西格曼(Paula Sigman)、莱纳德·马尔丁(Leonard Maltin)、鲍勃·托马斯(Bob Thomas)与罗伯特·奥斯本(Robert Osborne),拍了一部关于这部电影幕后制作的纪录片。从他们口中,我才知道为当代电影的剑战戏打下至关重要基础的剑术大师弗莱德·凯文斯(Fred Cavens)认为:“剑战戏看起来应该像是一场斗争,而不是像一场击剑比赛。”受到凯文斯指导的弗林,活力四射地投入到该片的剑战场景中。

看着剑战戏中的弗林,我试图想象片厂若按照初次的选择,让詹姆斯·卡格尼来扮演这个角色会是怎样。“设想詹姆斯·卡格尼穿着绿色外套,出现在这部电影中,这是个很有趣的想法”,罗伯特·奥斯本陷入了沉思,“这位短小的家伙在舍伍德森林里四处游荡着。”卡格尼是一位无所畏惧、身强力壮的演员,而且作为一位舞蹈演员,他应该在剑术上有一些自己的步法。由他来出演这个角色绝非不可想象。但是很多场景都要求演员露出全身,那么卡格尼与雷斯伯恩(而不是雷恩斯)在身高上的差距就被凸显出来了。因此换角可能就是必要的。哪怕是卡格尼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弗林是这个角色的完美之选。

《罗宾汉历险记》里的有些时刻和儿童游戏一样滑稽好笑,比如罗宾汉和他的部下居然会中约翰亲王的射箭比赛的圈套。我们会相信王国里的最高通缉犯们,仅仅将他们的帽檐拉下遮住脸,就能瞒天过海吗?有些时刻有一点过于直白,比如罗宾汉带着玛丽安去舍伍德森林一隅,看望他曾帮助过的一群撒克逊人。这些撒克逊人如同疲惫的雕塑一样蜷缩成一团,他们振作起来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我们都知道罗宾汉劫富济贫,但是我们不知道他还收养着一群难民。

另外还有一些炫技的时刻,比如一支箭在射向一位诺曼人的途中熄灭了一支蜡烛。又如在箭术比赛中,罗宾汉的箭矢将一位竞争对手的箭矢一分为二,以及罗宾汉与盖伊爵士的那场伟大剑战中,两个人与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了一起。特艺色彩在露天历史剧的大型户外场景中最为壮丽辉煌,我们可以在赛场上众人聚集的镜头中一饱眼福。

那些亲密场景有着一种近乎大胆的率直。当罗宾汉和玛丽安直视彼此的双眼、互诉衷肠时,他们没有边界,没有迂回,没有轻佻的诗意。电影知道什么时候该简单纯粹。而这是罗宾汉哈玛丽安之间的维系,毕竟,那是电影的核心。理想中的英雄必须行善事,惩凶徒,生活愉快,还能赢得美人归。《罗宾汉历险记》就像是一本讲述如何赢得这些权利的教战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