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人走的路3:与心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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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复杂的人生

《少有人走的路:心智成熟的旅程》中,我强调的是“人生苦难重重”。人生之路就是由一连串的难题铺成,一个难题解决了,新的难题和痛苦又会接踵而至,使我们疲于奔命,不断经受沮丧、悲哀、难过、寂寞、内疚、焦虑、痛苦和绝望的打击,从而不知幸福和舒适为何物,这就是真实的人生。

如果我们能领悟这一点,就能实现人生的超越。但遗憾的是,许多人都害怕承受苦难,遇到问题就慌不择路,束手无策。有的人不断拖延时间,等待问题自行消失;有的人对问题视若无睹,或选择忘记它们;有的人借酒消愁,想把问题排除在意识之外,换得片刻解脱。我们总是回避问题,而不与问题正面搏击,我们只想远离问题,不想承担解决问题的痛苦。回避问题和逃避痛苦的趋向,是人类心理疾病的根源。换句话说,人们在面对问题和痛苦时,必须做出选择:你若选择面对痛苦,迎难而上,你的心智就会得到成熟;你若选择逃避,你也就为自己选择了心理疾病。

在本书中,我要强调的则是“人生错综复杂”。人生不仅苦海无边,而且还复杂多变,没有一成不变的人生。如果我们不能领悟这一点,不仅不能实现人生的超越,而且还会被心理疾病纠缠。

几年前我的一名病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最主要的特征以及最明显的缺陷,就是抗拒任何改变。我们生活在一个多变的世界,如果认为世界不可改变,或抗拒改变,这不是幻想就是自我欺骗。这个病人住在一个乡村小镇,离我办公室约20分钟路程。他每周来治疗两次,为期四年,花掉了毕生的积蓄。他在时间与金钱上的投入似乎证明了成长与改变的意愿。但是,我发现并非如此。

刚开始时,我给了他一张地图,告诉他,到我的办公室有一条捷径,这样就可以节省时间和金钱。六个月后的一天,他抱怨开车来诊所太花时间了。我就说:“约翰,你可以走捷径。”他回答说:“对不起,我弄丢了地图。”于是,我又给了他一张。

又过了六个月,他仍然抱怨太花时间。我问:“你有没有走捷径?”他说:“没有,现在是冬天,我不想冒险走结冰的山路。”大约一年之后,也就是开始治疗两年之后,他再次抱怨。我再次问道:“约翰,你有没有试一试捷径?”他说:“噢,我有,但没有节省多少时间。”于是,我一反以往典型的分析治疗,说:“约翰,起来,跟我走。我们去做个实验。”

我让他在记录或驾驶这两者中选择,他选择了记录。我们上了车,走了他平常的路径,又走了一次捷径,后者少了约5分钟。我说:“约翰,我要指出一件事。你每次来我办公室,来回路上多花了10分钟。这两年来,你多走了约2000分钟的路,也就是3天。你浪费了3天的生命。不仅如此,你也多驾驶了5000多公里。而且,你还用说谎来掩盖你的神经官能症。”

一年之后,也就是经过三年的治疗,约翰终于说:“嗯,我想,我认为,我生命中的主要问题是逃避问题,拒绝任何改变。”人生复杂多变,正确的做法是不断接受变化,调整自己的心态,修正心灵地图。但约翰却拒绝改变,这就是他不走捷径的原因。因为走捷径就要求他必须以打破常规的方式来思考与行动。接受治疗也是如此。约翰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之后,本可以就此获得突破,但遗憾的是,约翰使用了“我想”与“我认为”这样的话语,清楚表明他仍然对改变的必要性心存迟疑。可见,他的神经官能症非常严重。这不是一个成功的案例,直到治疗的最后一刻,他仍然逃避问题,拒绝改变。许多人像约翰一样,都在拒绝改变与成长,他们不愿意面对重塑自我的痛苦,不愿意去改变那些自己视为真理的假设与幻想。长此以往,就会陷入疾病的囹圄。

拒绝简单的思考

思考是困难的,思考是复杂的,思考是一个过程。在一个人习惯“深思熟虑”之前,周密的思考往往是一个费力而痛苦的过程。因为思考的轨迹与方向时常不是那么清楚,步骤与阶段也不总是直线进行。因此,如果我们要想思考得更加周密,解决生命中的问题,就必须拒绝简单的思考方式。

人们个性不同,却容易犯同样的错误,他们相信自己知道如何思考与沟通。事实上,多数人根本不了解自己这样想和这样做的真正原因。一旦深入追问,就很容易发现,他们对于真实的思考与沟通知之甚少。

从当心理医生的经验和平时的观察中,我总结出缺乏完善思考的种种常见错误。其中之一就是根本不去思考;另一个错误是,根据肤浅的逻辑、成见与标签妄自揣测;还有一个问题是,认为思考与沟通无须努力,甚至认为思考是浪费时间。

像学习的能力主要依赖思考一样,我们思考的能力也主要依赖学习。人类与动物最重要的区别就是学习能力。

与其他哺乳类动物相比,人类幼儿的依赖期相当漫长。本能的缺乏,让我们需要时间去学习,从而自立;学习是我们意识成长,思想独立,掌握生存所需知识的必由之路。

年幼时,我们依赖别人的抚养,接受他们灌输的思想和学习的内容。由于长时间地依赖,我们的思考模式明显有着他们的印迹。如果他们的思考周密,教导我们学习思考,长大后就会受益无穷。如果他们的思想是多疑的、扭曲的或是狭隘的,我们的思想就会因为效仿而变得刻板和僵化。但不要因此认为我们将万劫不复。因为,随着逐渐长大,我们无须依赖别人,就可以独立思考和行动,形成自己的思考模式。

当然,每个人思维方式都不一样,但是许多人在做决定时——甚至是至关重要的决定——都只根据很少的资讯。面临决定时,大多数人不愿意深思熟虑,他们情愿相信草率的成见与臆断。为了避免格格不入,他们自愿成为大众媒体谎言的猎物。即使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们,事情非常可疑,他们仍然会屈从。还有一些人,原本是圆形的,却试图强迫自己嵌入方形的文化空格中。他们不愿意挑战标准,以免成为不受欢迎和不正常的异类,因此常常生活在悔恨中。莎莉35岁,有稳固的事业,但仍单身,在社会的怀疑眼光和“老处女”的舆论压力下,她未加深思便屈就自己,嫁给了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多年后,莎莉才明白,她应该听从自己对于婚姻的思考,而不应听从简单的舆论。

所有的精神失调都是思想失调。有极端精神症状的人,比如精神分裂症,很明显是思想混乱的受害者,他们的思想与现实距离非常遥远,日常生活也很混乱。在社交与工作环境中,我们都见过自恋狂、强制性人格与被动依赖性的人。他们的心理很脆弱,但表面看起来很“正常”。事实上,他们也是混乱的思考者:自恋狂者不会关爱其他人;强制性人格的人无法统观全局;被动依赖性的人无法为自己着想。

这些年来,我所接触过的每一个患者,思考都有某种程度的混乱。大多数接受治疗的人不是患有神经官能症,就是人格失调症。即使从未看过心理医生的大众,也存在类似状况,这些都是混乱思考的产物。

一切心理疾病都源于混乱的思考,而一切混乱和草率的思考都源于人们逃避问题和痛苦的趋向。周密而完善的思考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只有不畏艰难、勇敢向前的人,才能真正做到。

的确,要有勇气才能与众不同。如果我们选择独立思考,就必须随时准备承受打击,接受被认为古怪与愤世嫉俗的可能。我们也许会被当成体制边缘的人,代表着异类与反常,而要想追求心智成熟,就必须要勇于思考,勤于思考。

我们也许要花一辈子时间,才能拥有独立思考的自由。这条自由之路上充满了迷信和阻碍,其中之一就是,一旦成年了,我们就无法再改变。事实上,我们一辈子都能够改变与成长,即使有时微乎其微。改变是对命运的一种选择。许多人面临中年危机时,他们的思想会出现新的变化,思考也变得独立起来;而另外一些人,只有面临死亡时,他们才会独立思考;更悲哀的是,还有些人从来没有独立思考过。

有句话说得好,你想什么,你就是什么;你就是你花最多时间去想的,你就是你不愿意去想的。所以,关于好与坏,愿意或不愿意的思索,都折射出我们内心的渴望。草率地思考事情时,我们就只能得到草率的答案和结果。像是与谁结婚,选择什么职业等问题,周密思考与草率思考的结果就会完全不同。而你的人生也会因为自己的思考而改变。

但是,为什么有人只选择草率的、肤浅的、反射性的思考?答案仍然是,尽管我们拥有意识,但我们与其他生物一样,习惯于逃避痛苦。深入思考通常比肤浅思考更痛苦。当我们独立思考时,我们必须担负起所有因果纠缠的压力。这种独立总是与痛苦为伴,所以独立而深入的思考必须承受无止境的痛苦。

让我再强调一次,人生是个痛苦的旅程,并非一帆风顺,也不会永远舒适、快乐。事实上,痛苦的感觉充斥于解决人生问题的过程中,意识的提升如同生命旅程,艰辛而又痛苦。但它也颇有益处,最大的益处是,自己将能够更理性地思考;针对不同情况与困境可以选择更多对策;我们将更容易觉察出他人的伎俩,避免被人操纵;我们更能够选择和坚定自己的思想与信仰,而不会随波逐流。

避免陷入极端

在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里,要想人生顺遂,我们不但要深入思考问题,还要以一种平衡感来面对问题。很多人在判断一件事物的时候,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从而使人陷入困境。这就好比你跳出了油锅,却掉进了火堆,或像我们平时常说的,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泼出去了。

讲一件我亲身经历的事情。我父亲是一名法官,在法庭上讲起话来总是滔滔不绝,而且还经常大声斥责那些倒霉的书记员和服务员。我还清楚地记得,在我12岁的时候,好像是在一家餐厅或宾馆,由于服务员的一个很小的错误,我父亲不合时宜地发起了火,而且持续了近20分钟,我为此而非常难堪。我当时曾暗自发誓,长大以后绝对不能像父亲那样。

我长大以后,真的从未在公共场合发过火。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患上了高血压。我的好友告诉我,我这个人太冷漠,孤僻,冷血,无情。最后,我不得不去治疗。我突然意识到,我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泼出去了。我讨厌父亲在公开场合不合时宜地发火,于是我就要求自己保持冷静,从不在公开场合发火。但实际上,我要避免的不是从不在公开场合发火,而是不要不合时宜地发火。有时在公开场合表达愤怒是正常的,也是必要的。但是,我却走进了另一个极端。于是,我又开始重新努力学习如何在公开场合适度地表达愤怒。也恰恰从那时起,人们不再认为我冷漠无情了,我的血压也降了下来。

在对问题的认识上,我们要综合看待、灵活处理,虽然这需要我们去权衡,去抉择,其过程会让我们痛苦,但这是成长之路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只有具备了这种平衡意识,我们的情商才会提高、心智才会成熟。反之,刻板地处理问题,一直停留在非此即彼的思维定式上,这就是一种幼稚的表现,它只会让我们的人生之路停滞不前。

极端个人主义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们认为,每个人都要变成一个独立的个体。这样的说法并非完全错误。卡尔·荣格说,心智成熟的全部目的就是个性化,就是脱离父母并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我们应该让自己独立起来,用自己的双脚独自站立,成为自己人生之舟的船长,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我们要听从召唤,朝此目标努力。但是,这种极端个人主义却反对“硬币的另一面”。对此,荣格也谈到了。实际上,我们既要遵守相应的自我界限,同时也应该承认,我们每个人不可避免地需要相互依赖、相互协作。极端个人主义者恰恰忽视了事情的另一面。

试想,人人都是极端个人主义者将会是怎样的情景:人们虽然聚集在一起交谈,却把自己藏匿在面具之后,没有人真正让自己全身心投入。许多人都感到,他们相互之间无法就一些重要问题进行探讨,他们都是孤独的,被隔离在一个个局促的小空间里。

为了避免走入极端,我们必须接受悖论。我非常欣赏一位哲学教授针对学生提问做出的回答。学生问:“教授,听说您相信所有真理的本质都是似是而非的,是这样吗?”教授回答:“是,也不是。”综合考虑问题就是这样一种思维定式。综合考虑不仅对我们想问题是必要的,对我们的行动来说同样必要。行动的全面性,就是实践。实践意味着将你的行动与你的思想有机地结合起来。甘地说过:如果没有落实到行动,思想又有什么意义?显然,我们要把自己的行动与理念结合起来,使自己成为一个全面的人。

本性和人性

有时候,人们会问我一些非常棘手的问题。例如:“派克医生,什么是人性?”因为父母把我培养成了一个有责任感的人,所以每一次我都尝试给这些问题以满意的答复。我的第一个回答是:“人性就是穿着裤子上厕所。”

的确是这样。对于刚出生的孩子来说,只要他有需要,就会随时拉,随时尿,就会随时随地释放出去,顺其自然。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

在两岁左右的时候,我们的妈妈或爸爸会对我们说:“嘿,你是个好孩子,我很爱你,但是如果你能够改变一下你的行为方式,我会很高兴。”

最初,这样的要求对孩子不起作用。他们一切顺其自然,想做或不想做都顺从本性,对孩子来说,这才是真实的。而且,这样做每次都能带来不同的结果,让孩子感觉很有趣。有时候,它可能就是墙上的信手涂鸦;有时候,它可能是在地上弹来弹去的小球。这时的孩子还不懂得自我约束,做完全不自然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像是夹紧屁股急急忙忙冲进厕所。

然而,如果孩子和妈妈之间建立起了良好关系,妈妈有耐心而不苛责——不幸的是,这些条件很少能同时得到满足,这也是心理医生如此热衷于训练儿童使用厕所的原因——如果这些条件能够同时得到满足,孩子就会对自己说:“你知道,妈妈是个好女人,过去的这几年,她一直对我很好,我想做些事情报答她,我想给她某种礼物以表达我的感激。但我只是个弱小无助的两岁孩子,除了在这件疯狂的事上照她的意思,迎合她的要求,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于是,孩子开始做不自然的事。为了让妈妈高兴,他会夹紧屁股跑到厕所去。但是,接下来几年会发生什么?一些绝对神奇的事情。到孩子四五岁时,如果他偶尔在压力或疲倦的时候没来得及上厕所,并且出了丑,面对那种混乱的局面,他会觉得不自然,因为去厕所对他来说则是完全自然的了。在这段时间里,作为送给妈妈的爱的礼物,孩子已改变了他的本性。所以,人的本性是什么?就是改变,我们能够从随时拉、随时尿,改变为穿着裤子上厕所。

当人们问我“派克医生,什么是人性”时,我经常给出的另一个回答是: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这也是我们作为人最了不起的一点。因为我们没有这东西,我们才拥有无限的潜能,能够根据需要改变自己。

是什么把人类同其他生物区分开来?不是我们能抓住东西的拇指,不是我们能发声的喉咙,也不是我们巨大的脑容量,而是我们极端缺乏动物的本性,我们没有太多预先设置并遗传下来的行为模式。比起人类来,这些因素赋予了其他生物更多的固定不变的本性。

我住在康涅狄格州的一个湖边,每年三月冰消雪融时,会有成群的海鸥飞来,十二月湖面结冰时,海鸥又离去了。我从不知道它们去哪儿了,但是最近有朋友告诉我,它们去了亚拉巴马州的弗洛伦斯。

研究迁徙鸟类的科学家发现,包括海鸥在内的鸟类实际上能够借助星星进行导航。这种遗传的、复杂精妙的导航模式,使得它们能够在亚拉巴马州的弗洛伦斯着陆,每一次都在同一地方。唯一的问题是,它们没有选择的自由。海鸥不能说:“这个冬天我不想在弗洛伦斯或巴哈马群岛度过。”

相比之下,人类则拥有超乎寻常的自由和随意性。如果资金充足,我们可以去巴哈马或百慕大,还可以做某些完全反常的事情——在隆冬时节,跑到佛蒙特州的斯托市,或科罗拉多山脉,用木制或玻璃纤维做的滑雪板滑下冰峰。这种超乎寻常、为所欲为的自由,恰恰是人性最显著的特征。

关于这一问题,怀特在《石中剑》一书里的描写无人能及。他在这本神奇的书中叙述了一个故事:很早很早以前,地球上的所有生物还处于萌芽状态。一天下午,上帝把所有小胚胎召唤到一起说:“你们中的每一个都可以得到三件你们想要的东西,不论是什么,我都满足你们。所以,挨个到我跟前来,告诉我你们的要求。”

第一个小胚胎过来说:“上帝,我想拥有铲子般的手和脚,这样可以在地下给自己挖一个安全的家;我还想要一件厚厚的毛皮外衣,冬天御寒;我还想拥有锋利的前牙,这样我就能啃食青草。”

上帝说:“好的,去做一只土拨鼠吧。”

第二个小胚胎过来说:“上帝,我喜欢水,我想拥有柔韧的身体,在水里畅游;还想要能在水下呼吸的腮;我还想有一套能让我保温的系统。”

上帝说:“好的,去做条鱼吧。”

上帝询问了所有的小胚胎,直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那小胚胎似乎非常害羞,上帝不得不上前问道:“好了,最后一个小胚胎,你想要什么东西?”

小胚胎回答说:“嗯,我不想显得过于冒昧,我也不是不知道感恩,我其实很感激您。可是……我想也许……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我想就保持现在的状态——继续做一个胚胎。或许将来什么时候,当我足够聪明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东西时,我再请求您赐给我……或者……如果您对我有所期许,您也可以给我三样您认为我需要的东西。”

上帝笑了,说:“啊,你是人。既然你选择了永远做胚胎,永远保留改变的本能,我就赐予你统治其他生物的权力。”

当然,我们大多数人早已脱离了胚胎期。但随着年龄增长,我们会变得墨守成规,顽固不化,抛弃了改变。我注意到我父母和其他人,过了五六十岁后,对新事物缺乏兴趣,而且越来越固守自己的观点和世界观。

于是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直到我20岁那年的夏天,我与当时65岁的著名学者约翰·马昆德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我的想法开始逆转。我发现,这个老人对所有事情都充满兴趣,充满激情。此前还没有哪个65岁的人关注我这个不起眼的20岁的年轻人。很多个晚上,他都和我辩论到深夜,有时我还能在这些辩论里获胜,驳倒甚至改变马昆德先生的观点。事实上,那个夏天结束时,马昆德先生的观点每周都会改变三四次。我感觉,这个老人不仅没在心理上变老,反而变得更年轻、更开放、更有弹性了,甚至多数儿童和青少年都无法企及。

从那时起,我第一次意识到,身体可以变老,但心灵绝不能变老。我们不能阻挡生命的衰老和死亡,但我们可以让心灵永葆年轻,不断成长。这种不间断地改变和转换的能力,恰恰是我们人性最显著的特征。遗憾的是,我们通常把它们遗弃了。

选择与人生

人生之路充满着坎坷,我们每个人都将面临着选择的难题,选择仿佛是竖立在我们人生道路上的一块块路标。我们将何去何从呢?

对于我来说,当我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讲话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做一件应该做的事。它真是上天希望我去做的事吗?还是缘于我的私心,期盼陶醉于人声鼎沸的场景?我不知道孰是孰非,为此不停地追问自己,寻找答案。最终,我得到了一位女子的帮助,摆脱了困境。这再次证明了我早先的观点,即生活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有助于我们的心智成熟。她与我共同分担了痛苦,甚至资助了我的第二次讲演。大约一个月后,她寄给我一首她写的诗。诗中没有写到我,但是,那首诗的最后一句的确是我当时很想听到的:

不管你想要干什么,

你为此必须付出的代价,

就是反反复复地向自己发问,

一遍又一遍。

读着这首诗,我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寻找某种来自上天的启示,或者说是一套解决生活问题的万能公式,它能指点我:“是的,斯科特,尽管去说吧。”或者:“不,斯科特,什么时候都不要开口。”但是没有公式可循,也没有简单的答案。所以,每当我被邀请去讲演,每当需要重新安排演讲日程,我都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嗨,上天,这就是你要我现在去做的事情吗?”面对选择时的痛苦,我们能够做的,就是一次次地追问自己,从中寻求答案。

假如你是一个16岁女孩的母亲或父亲,在一个特别的周六晚上,她提出要在外面逗留到凌晨2点,你会怎么办?父母可以有三种反应方式。一种是说:“不,当然不行。你很清楚最晚只能10点钟。”另一种是说:“当然了,亲爱的,你想怎么都可以。”这两种回答方式,有点类似我前文所说的非此即彼。虽然它们是相反的两个极端,实际上却是相似的,都是公式化的回答,家长可以不动脑筋,不花半点心思。

在我看来,合格的父母应该做的事是反问自己:“这个周六晚上,我们该不该让她在外面待到凌晨2点呢?”你心中一定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不知道。是的,极限应该是10点钟,但那是我们在她14岁时规定的,很可能不再是一个实际可行的规定了。周六晚上她要去的那个聚会,会有酒供应,这也有些叫人担心。但是话说回来,你知道,她在学校里成绩不错,她完成了家庭作业,显然她清楚自己的责任,或许我们应该信任她。另一方面,在我们看来,那个将要和她一起出去的家伙,完全是一个小混混。我们究竟是该同意,还是不同意?我们应该妥协吗?怎样是妥当的?我们不知道。极限该是半夜12点,11点,还是凌晨1点?我们不知道。”

这恰恰是为什么有人向我寻求如何去选择时,我回答他“我不能给你任何的公式”的原因。每次情况都不一样,每次都是唯一。每当你想去寻找正确答案时,你都要首先向自己发问。一旦你这么做了,你就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是你也将不得不忍受不知所措的痛苦。

《福音书》里有这么一则故事:耶稣被召唤去拯救一个罗马富翁的女儿。途中,一个长年患有出血症的女人拽住了耶稣的袍子。耶稣转过身问道:“谁拽我的衣服?”女人走上前去,乞求耶稣给她治病。耶稣就先给她治好了病,结果等他赶到那个罗马富翁家时,那人的女儿已经死去。耶稣该不该救那个女人,恐怕谁也无法判断对与错。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没有简单的答案。我们能做的就是反复自问,这样我们的心智才会一步步走向成熟。

使命与人生

人与人的差异很大,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天赋和个性,对此,我印象太深刻了。

我有两个女儿。从我和妻子莉莉把她们从医院带回家的那一刻起,这两个孩子就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不同。如果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们或许会说:“他们不同,是因为他们性别不一样。”但令人吃惊的是,我们带回家的是两个性别相同的孩子。我不知道是否在她们出生前,独特的个性就已经镌刻进了她们的灵魂,还是这一个性本身就是遗传基因的一部分。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们天生不同。

人,生来不同。所以每个人不得不解决的问题之一,就是他们自己的独特性,他们自己的与众不同,以及学会在与别人相处时在这方面做出妥协。正因为不同,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才能、自己特殊的职业。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都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前提是不超越某种生物学的界限,不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

多样性有许多好处。人的多样性是构成人类共同体的一部分,也是组成人类整体所必需的,我们需要通过多样性来形成整体。另外,生活中也有大量多样性的道路可供我们选择。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我们要做出自己的选择。我们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自己,就会找到答案,最终才会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

使命的原义是召唤。如果一个人被某种事物吸引,一定有某种东西在召唤他。我相信这种东西就是更高的力量。

很明显,有些人的召唤是成为家庭主妇,而有些人则是成为律师、科学家或广告公司经理。召唤有许多种,而且还会有后继的召唤,譬如职业上的变动。有些人会发现自己的职业在某方面不适合自己,有些人则花费数年——甚至一辈子——来逃避他们真正的使命。

有一次,一名40岁的陆军士官长来找我,两个礼拜后他就会被调往德国,他为此而沮丧。他表示,他与家人都很厌倦迁移。像他这样的高级军官很少会来找心理医生,尤其是为了如此轻微的症状。这个人有些特别之处,他温文儒雅,十分爱好绘画,我觉得他更像是一位艺术家。他告诉我他已经服役了22年。我问他:“既然你如此厌倦迁移,为什么不退役呢?”

“我不知道退役后该做什么。”

“你可以画画呀!”我建议。

“不,那只是个爱好,”他说,“我无法靠它维生。”

我不知道他画得好不好,无法反驳他,但是我用其他方法来试探他。“你的履历相当优秀,显然很有才能,”我说,“你可以找到很多好工作。”

“我没有上过大学,”他说,“也不适合去推销保险。”我建议他可以用退休金去上大学,他的回答是:“不,我太老了。在一群孩子里我会不习惯。”

我要他在一周后带一些最近的画作来。他带了两幅画,一幅是油画,另一幅是水彩。两张画都很精美,很现代,充满想象力,甚至有点夸张,线条与色彩的运用均有独到之处。我详细询问,他说他一年只画三四幅,但从来没想过卖掉,只是送给朋友当礼物。

“听着,”我说,“你有真正的天赋。我知道艺术界竞争激烈,但是,这些画绝对有人买。你不应该只把绘画当爱好。”

“天赋只是主观的评判。”他喃喃说道。

“只有我一个人说你有天赋吗?”

“不止你一人,但是如此好高骛远,必然会失败坠地。”

这时我告诉他,显然,他有逃避成就的问题,也许是因为害怕失败或畏惧成功,或两者兼有。我提议为他开出不适合调任的医疗证明,他可以留在原岗位,我们可以继续探讨问题的根源。但是,他坚持说去德国是他的“职责”。我建议他在德国找心理医生,但我很怀疑他会采纳这项建议。他如此强烈地抗拒自己的天赋,他永远不会追随自己的使命,不管那召唤多么清晰有力。

虽然有天赋,但不表示我们会善用它。我们喜欢做某件事,甚至有天赋做好它,但许多人并不一定听从召唤。

有些人听从了婚姻与家庭生活的召唤,有些人则听从了独身甚至禁欲的召唤。不管相不相信命运,召唤来临时,我们常徘徊不定。有一个事业成功的女子,拥有两个大学学位,当她33岁可能将为人母时,她经历了痛苦的彷徨:“以前,我从来无法想象,自己会被某个人所牵绊。不管是男人或小孩。”她告诉我,“我一直在抗拒为他人负责的观念。我执迷于无所承诺的‘自由’,靠自己的聪明与欲望生活。我不要依靠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依靠我。”

当她经历了不确定与怀疑后,她慢慢有了全新的看法。“我发现自己被迫‘放弃’自由的生活,开始喜欢相互依靠。我无法想象没有孩子的生活,我无法清楚地指出是什么力量推动我,去接受作为母亲与忠诚伴侣的新形象,但是当我停止抗拒时,这种转变让我觉得非常自在。”

显然,使命的达成不一定能保证快乐,但它一定会给人带来安宁。因此,看到人尽其才,是很愉快的一件事。我们很高兴看到父母真心照顾子女,心中充满了爱。相反,当我们看到不适其位、未尽所长的人时,总会感觉非常不安,那是一种令人惋惜的浪费。我想上苍对我们每个人的独特召唤,最后都会带给人成功,但这个成功不一定是刻板意义上的。例如,我见过嫁进豪门的女子,拥有众人所羡慕的财富珠宝,符合所谓的成功定义,但是却生活在遗憾之中,因为她们从来没有真正得到婚姻的召唤。

感恩与人生

人生旅途中,我们很容易把事情看成理所当然,包括好运与意外的赠予。的确,在当今物欲横流的年代,运气确实如掷骰子,好与坏无从预知。我们习惯于把一切都想象成偶然或随机,假设好运与坏运是平等的,最后一切会达到平衡,成为零或虚无。这种人生态度很容易导致一种绝望哲学,即虚无主义。虚无主义的逻辑推演到最后,就会把一切事物视为无价值。

对于好运与意外的赠予还有另一种看法。认为这一切源自一个超人般的给予者——更高的力量。对人类的爱使它不吝于赐予我们礼物。这个更高的力量与我们人生中的种种逆境是否有关联,还无法确定,但是回顾起来,那些逆境往往是恩赐的伪装。

在我的经验中,把惊讶当成惊喜来享受,这有益于心理健康。懂得感恩的人,不仅自己快乐,也更能给他人带去快乐。

为什么有些人自然地会感恩,而有些人则不会?为什么有些人游走于感恩与怨恨之间?我不知道。我们通常认为,来自于温暖家庭的孩子,长大后会成为感恩的人,而缺乏爱的家庭中的孩子则很少懂得感恩。问题是,并没有什么证据支持这个论断。我见过许多人出身于贫困、压迫,甚至残酷的家庭,但是成年后都怀有感恩之心。相反,我也见过一些人来自于充满爱与温暖的家庭,却是地道的忘恩负义者。感恩的心很神秘,像是上苍偷偷赐予我们的礼物。

但是感恩的心不是只有等待上苍的赐予才可以拥有,我相信感恩的心本身就是一项赠予。换句话说,能够欣赏赠予本身就是一项赠予。我们不能选择出生的家庭,不能改变无力更改的事实,但我们可以选择用欣赏的眼光看待这一切。这样做,我们也会拥有感恩的心。

有一次,我督导一位心理医生的工作,他的病人是一名40来岁的男子,由于慢性沮丧前来寻求帮助。就沮丧症而言,他算是相当轻微。也许更正确的描述,应该是消化不良。仿佛整个世界让他感觉消化不良,使他胀气打嗝不止。他的症状持续了许久而没有改善。到了第二年快结束时,那位医生告诉我:“在上次诊疗时,我的病人兴奋地告诉我,他开车时看到非常美丽的夕阳,他情不自禁地大声赞叹。”

“恭喜你!”我说。

“为什么?”他问。

“你的病人跨过了一个障碍,”我说,“他正在迅速康复中。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欣赏生命,没有沉溺于事物的负面,能够发现周围的美丽,并表示感激,这代表了惊人的转变。”后来的进展,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几个月后,他焕然一新。

诚然,一个人如何面对困境、好运或厄运,是判断这个人是否怀有感恩之心的很好的依据。我们可以把某些厄运看成伪装的恩赐,而不把好运视为理所当然。我们是抱怨天气的恶劣,还是欣赏天气变幻之美?如果我们冬天被困阻在车流中,是坐在那里发愁,想要毁灭前方的车辆,还是庆幸在暴风雪中,可以躲在一辆车里?我们是习惯于抱怨工作,还是设法增进自己的技能?

小时候,父亲的朋友给了我一套已经绝版的《埃尔杰儿童冒险故事集》。故事里的人物从不抱怨,反而将困境当成一种机会,从心底感恩于他们的处境,厄运是伪装的恩赐,如果我们能以感恩的心来看待厄运,我们就能不畏艰难,最终获得胜利。然而,现在这种感恩之心却日益被我们遗失,我们越来越多地计较于得与失,计较于付出与回报,计较于我们的苦与他人的乐……种种计较,使我们逐渐心生怨念,不满自己,不满他人,也不满身处的世界。这些不满使我们偏离了心灵成长的方向,也让我们远离了幸福快乐的人生花园,从此陷入痛苦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