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导读:每次读这本书,都是一次心理突围
武志红
介绍书之前,先讲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在南亚次大陆,一场大战蓄势待发。一位武士正威风凛凛站在战车上,他身经百战,所向披靡,被人们称为战神。
此时此刻,他心中充满了旺盛的斗志和必胜的信念,他让车夫将战车再往前开一点,他要第一个冲入敌营,砍下敌人的头颅。但就在他瞭望敌营时,看到的情形却令他瞬间崩溃,他看见自己的亲人们正在敌方阵营中,手拿武器与自己对阵。
刚才还蓄势待发的武士,此刻完全无法动弹,他该怎么办?是带领队伍冲上去,杀死自己的亲人?还是任凭对方来取自己的首级。
外面的大战还没有开始,而他内心的冲突却已经如火如荼——两股分裂的力量在体内不断碰撞,他感到肌肤随之灼烧,四肢变得沉重,嘴唇干燥,浑身发抖,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大叫一声:“天啊,我该怎么办?”
随即,便瘫倒在战车上,被这极端的冲突,逼进了绝望的死角。
上面这个故事,源自印度著名诗歌《薄伽梵歌》,最触动我的,是它将外面的大战与内心的大战融为一体。我们的内心,何尝不是一个厮杀的战场?假自我想杀死真自我,一种想法想杀死另一种想法,一种感受想杀死另一种感受,一种价值观想杀死另一种价值观,这两股对立的力量僵持不下,刀枪剑戟,引发人性动荡,自我坍塌。
这样的内心冲突,你有过吗?
我见过最激烈的内心冲突,是在我爸爸身上。他30岁时,因为和爷爷奶奶冲突,气只能吞着,结果满口牙全掉了。每想起这件事我就想哭,这真叫“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时爸爸甚至跑到铁轨上自杀,但想到两个孩子(那时还没有我),又回来了。
想恨别人,发现那是父母,恨不成;转而恨意攻击自己,所以想自杀,可还有老婆孩子要养,不能自杀,这是何等的纠结。
这种纠结,发生在无数人身上,美国心理学家卡伦·霍妮称之为“基本冲突”,她的这本力作《我们内心的冲突》,透彻地解读了人类的基本冲突,可以帮助我们从内在的交战中突围,因而自从问世以来一直在世界范围内畅销。
在我心目中,好的心理学图书,应该能让所有认真读的人都能基本读懂,霍妮的书,就是这样的。
“好人”的内核,是一个疲倦的灵魂
在《我们内心的冲突》中,霍妮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位工程师,他总是觉得自己特别疲惫、烦躁,有一次他出现这种状况,是在一次技术讨论中,同事的方案获得了采纳,他的则没通过,并且,这是在他缺席的情况下产生的决议。面对这种情况,如果他感到不满,完全可以据理力争,因为程序确实不合理;如果他真心觉得别人的方案好,也可以心悦诚服,接受大家的决定。只要他让自己的反应与内心感受一致,哪个选项都是对的。但问题在于,他对自己受到轻视很愤怒,却又不愿意把愤怒表达出来,因为他想给同事留下一个谦虚、大度的好形象。就这样,他像一只钻进了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内心陷入激烈的冲突,自然会精疲力尽、烦躁不安。
一个人只要有了被人拒绝或轻视的感觉,无论表面上多么状态如常,但其内心,或者说是真自我,必然是充满愤怒、攻击性和破坏欲的,我将这叫作“黑色生命力”。黑色生命力不能被灭掉,其实也灭不掉,它应该被我们看见、理解和接纳。所谓看见,就是自我觉知,以及在关系中被回应。学习心理学的目的,就是要潜入潜意识的深井,让黑色生命力重见天日,并将其转化为亮色生命力。如果黑色生命力长期被忽视,没有被看见,找不到向外表达的途径,就会转而向内攻击自己。
任何关系中,我们都要敢于用愤怒守住自己的界限。人没有愤怒,犹如一个国家没有武装。弗洛伊德说,一个人必须学会合理或者象征性地表达他的攻击性,否则,他就会出现心理问题。
“好人”总是压抑心中的愤怒,在一次次内心厮杀中,假自我总是占据上风。人的生命力不能向外伸展,就会向内塌陷,黑色生命力的转化也就不可能完成。
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上面那位工程师就患上了神经症。
什么样的内心冲突会把人逼疯
我们都会有内心冲突的时候,但这不代表我们都得了神经症。卡伦·霍妮认为,正常的内心冲突,与神经症的内心冲突有两点不同。
其一,冲突的矛盾程度不同。正常的内心冲突,对立的两股力量会形成锐角,或者直角,“熊掌”和“鱼”二选其一,虽然令人为难,但还是可以做出取舍的。而神经症的冲突则会呈现180度的对立,其程度和“老婆与亲妈掉在水里,你救谁”一样难以抉择,你必须非此即彼地做选择,这会把人逼疯。
其二,正常的内心冲突,能够被看见,或者一经过提示,就能发现其存在。而神经症的内心冲突则隐藏得很深,患者很难察觉到它,但发作起来是不由自主的、失控的、强制性的,人们通常会因为强大的撕扯感,而失去选择的能力。
《我们内心的冲突》带给我们最大的意义,就是能够帮助我们察觉冲突,捕捉到黑色生命力,让内心和解,释放出生命的活力。当然,这个过程不是轻松的,很多人不敢靠近内心,对黑色生命力充满恐惧,他们就像站在悬崖边,在凝视深渊的同时,能感到深渊也在凝视他们。
认识自我,就像是跳入深渊,与黑暗拥抱,将心中曾被压抑、剥离的那些东西寻找回来,让自己复原,黑暗的生命力才能变得明亮,我们的生命也才能得以完整。
从关系的角度看问题
在相当长时间里,我对心理学的领悟,可以概括为两点:
1.世界是相反的;
2.从关系的角度看问题。
世界是相反的,即“当你看到了A,就意味着你看到了-A”,当你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了这一面,也意味着你同时看到了它的对立面。
例如,当我们看到一个从不发脾气的好人时,就要意识到,他必然有严重被压抑的坏脾气。崔永元在央视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人,很少爆粗口,但是被压抑的愤怒让他患上了抑郁症,从央视辞职后,他活得十分随性,想骂就骂,在这个过程中,他觉得自己的抑郁症竟然好了。
过去,我也时刻以“好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例如在微博上和人激烈论战时,身体会发抖;现在遇到同样的情况,我常感觉浑身舒爽。压抑愤怒,会成为病人,合理地表达愤怒,是成熟的特征。
从“关系的角度看问题”,同样非常重要。很多问题原本像团迷雾,但如果从关系的角度看,一切都能清晰起来。卡伦·霍妮作为心理学大师,她与弗洛伊德最大的区别,就是从关系中去认识神经症。
在这儿我们要做一下介绍,精神分析可以分为两派:动力派和关系派。动力派特别重视性、攻击性这些动力,而关系派特别重视关系。弗洛伊德作为最早的创始人,他的理论是动力派,对关系有所忽视,而后来的精神分析学者,越来越重视关系。
依照精神分析,6岁之前是人格发展的关键阶段,一个人的人格在此期间被基本定型,如果儿童在这一阶段遭受创伤,就埋下了患病的种子。如果以后的人生阶段再一次重复了类似的创伤,他就可能爆发相应的心理疾病。
心理疾病由重到轻可以分为三大类:精神病、人格障碍、神经症。精神病,是1岁前的养育出了大问题,人格障碍是3岁前的养育出了问题,神经症是3岁到6岁期间的养育出了问题。创伤越早,患病越重。当然这是一个大致的说法,并不是非常精确。
所谓养育问题,就是父母与孩子的关系出现了问题。一位母亲给我讲述过她自己经历的一件事,她女儿在3岁的时候,一次因为太调皮,她破天荒地打了女儿一下,下手其实很轻,但表情十分严厉。挨了打的女儿没有哭,而是拿着自己心爱的积木,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说:“妈妈,这个给您。”
这位母亲看着女儿的神情,心里一阵难过,她知道那是女儿最喜欢的玩具,女儿这么做,无非是想讨好自己。一个只有3岁的孩子在挨打后,不再能维护自己,转而去讨成年人的欢心,这让这位母亲触目惊心。后来,这位母亲再也没有打骂过女儿,现在孩子已经成年,一直很开朗阳光。
安全感,是自我成长的基石。你观察幼儿,就会发现,孩子很容易有这样一种行为模式:妈妈在身边时,他们劲头十足四处探索,而一旦妈妈不见了,他们立即号啕大哭,转而去找妈妈。
孩子在3岁到6岁时,如果父母与孩子的关系过于严厉、冷漠或者溺爱,孩子没有获得正常的安全感,就会主动停止自我成长,转而去寻找安全感,这是一种退行。上面那位3岁的女儿将自己喜欢的积木给妈妈,就是因为她从妈妈打她这件事情上,感到妈妈可能不喜欢她了,为了重新获得安全感,她宁愿牺牲自己心爱的玩具,去讨好妈妈。
这个逻辑如果发展下去,她就会成为一个讨好型的人,习惯自我牺牲,而付出的代价,是她的活力,她的主体感。
童年的痛,弱小的我们通常无法承受,必须扭曲,以保存自己,而这种保存自己的过程,就是神经症形成的过程。其实,神经症真正展现的那一时刻,我们已经长大,那些扭曲的痛,会以不可思议的形式展现出来。所以在我看来,苦难的童年是在为“神经症”播种。
神经症又叫神经官能症,包括恐惧症、焦虑性神经症、强迫性神经症、抑郁性神经症、癔症、疑病性神经症、神经衰弱,以及其他神经症等。在我遇到的神经症中,有一位性格豪爽、颇有男子汉气概的19岁女孩,独独怕蚂蚁,从不敢坐在草地上;还有一位24岁的男子不敢与人对视,也不愿意上街,他觉得“谁都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一些不对劲”,他觉得人们都在议论他。在我们的周围,很多人害怕坐飞机、害怕壁虎、害怕蜘蛛、害怕小狗、害怕待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或者怀疑自己得了艾滋病、癌症等,这些形形色色的、难以理解的心理症状,都是神经症的表现。
其实,这些戏剧化的神经症症状,只是一个象征,核心在于患者童年时的创伤体验。美国心理医生斯科特·派克在《少有人走的路》中说,神经症的症状本身不是病,而是治疗的开端……它是来自潜意识的信息,目的是唤醒我们展开自我探讨和改变。各种内心冲突的爆发,其实也是在给我们发出这样一个信号:你已经成年,你拥有力量了,面对童年的伤痛,你不必再逃。
尽管神经症的症状千奇百怪,但万变不离其宗,卡伦·霍妮将它们分为三大类:服从型、攻击型和隔离型。
我们分别来讲讲。
有一种病,叫“你高兴就好”
一个人如果长期处在不友好的关系中,经常要讨好别人,自我得不到完善的发展,就会成为神经症的一大类型:服从型。
卡伦·霍妮用一位女性患者绘制出的画,表现出这一点:她处于画面中央,但如同婴儿般弱小又无助,而她身边全是奇怪又凶险的动物,一只巨大的蜜蜂绕着她飞,随时想发起攻击,一条狗也呲着牙想要咬它,还有一只想抓她的猫,和一只想用角顶她的牛。这些动物各自代表了什么并不重要,但却反映出她最渴望的,是能从危险与攻击性的环境中获得温情。服从型的人习惯于讨好别人,其内在逻辑是:你高兴了,我就安全了。所以,这类人会努力寻求别人的喜欢、依赖、思念和爱;一味追求别人的接受、欢迎、赞赏和钦佩。他们需要别人的帮助、保护、关照和引导;并且,还需要别人重视他,尤其是有某个人尤为重视他。
根据“世界是相反的”的观点,服从型人格,对自己都有强烈的压抑,面对任何攻击,都会选择躲避;面对自己的意愿,他不敢坚持;面对别人的错误,他不敢发声;面对表现的机会,他不敢挑战;面对心中的梦想,他不敢追求;他更不敢要求或命令任何人。他的生活永远都是以别人为中心的,别人的拒绝对他而言,已经不是简单的打击了,简直是致命的摧毁;只有别人夸奖他,他才会觉得有自尊;而如果别人厌恶他,他就会觉得异常受伤。患上这种病的人很可怜,他们的真自我形如枯槁,奄奄一息。
还有一种神经症,叫洪桐县里无好人
3到6岁的孩子在亲子关系中缺乏安全感后,除了会用心爱的积木拿讨好父母外,还有可能用积木做武器,用它来打父母,伴随大哭大叫:“你是个坏妈妈,坏爸爸。”长期浸染在这样的关系中,孩子就会形成另一种神经症类型:攻击型。
服从型人的一个主要特征:坚信人人都是善的,却又因此不断遭受打击。而攻击型人的一个主要特征:坚信人人都是恶的,洪桐县里无好人。在这类人看来,生活就是一场战争,任何人都要争个你死我活。
我就见过这样的一位年轻人,他因为父母早年离异,而且常年对他疏于照顾,所以一直到三十多岁,他都对周围的人充满提防与仇视。不是没有人愿意亲近他,但他却无法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在他看来,所有人都是拿来利用的,他选择是否结交一个人,最重要的判断标准,就是能否从对方身上捞到些好处。
他对待两性关系也是如此,女性对他的意义,不过是能带来乐趣而已,他同时交往了好几个女朋友,并且不允许自己身陷任何一段感情。他甚至很鄙视对他人投以真情的人,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认为这是无能者才有的表现。而无论是哪种关系的崩坏,他都会将责任推到对方身上,认为是对方做的不够好,不够照顾、体谅自己,而对于自己的种种错处,他却都觉得是理所应当。
这种以恶看人的人,自认为只有攻击别人,才能获得安全感,但是他们却将自己与人群对立起来,内心永远处于备战状态,永远无法获得安宁与和谐。
古墓派,也是一种神经症
还有一种孩子,既不会用积木讨好父母,也不会攻击父母,而是会躲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自己构筑起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并将这里作为避风港。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后,容易患上神经症的第三种类型:隔离型。
自我隔离的人,很像《神雕侠侣》中的古墓派,古墓派中的女子拒绝与别人建立关系,尤其是与男人建立关系,她们立誓一生一世都不得离墓,就像一个活死人,林朝英、李莫愁这些古墓派人,纵然身手了得,但是性格却有着极大的缺陷。
古墓派是一个虚构的门派,但现实生活中,这样自我隔离的人却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就像是酒店里的神秘房客,房门上永远挂着“请勿打扰”。据说现在在秦岭(也就是古时的终南山)还有隐士大约五千人,其中有多少是修炼灵性的?又有多少是自我隔离的?我们不得而知。
城市中的“隐士”也随处可见,我认识一位女性,她是那种心思十分单纯的人,因为怕受到伤害,她说自己在居住的小区中从来不愿交任何朋友,宁肯自己一个人独自待在家中,只有独处时她才感到舒服、踏实。
隔离型的神经症患者,在现实生活中,总是特立独行。他们情愿独自工作,独自睡觉,独自用餐。和服从型人形成鲜明的对照,他们一点都不希望和人分享自己的心得,他们把自我隔离当成了一种防御手段,然而这样的防御是如纸般脆弱的,轻易就会受到外界打扰,引发心绪难平。
神经症就像“蜘蛛网”,困住了生命
当孩子遭遇难以承受的现实时,会发展出一套特定的心理防御机制,人为扭曲事件的真相,将其变得可以被自己接受。从这一点上讲,神经症似乎成了一种保护力量,然而,这样的保护,实际上是想掩盖冲突。他们会在伤痛的周围布下防线,将内心的冲突深埋,这些防线就像一层层“蜘蛛网”,虽然能遮蔽起冲突,但也同时禁锢了生命的活力,让人失去了原有的魅力。
“蜘蛛网”具体是什么构成的?
第一部分——“理想化形象”。因为有了“理想化形象”,所以真自我被遮挡住,人们活在了大脑虚构的世界中。
神经症的口头禅常常是“我应该如此”“我本来可以”“我不应该这样”,言外之意,他心目中有一个很杰出的自我形象,但是这个形象是虚构的,并不真实。卡伦·霍妮用了一幅漫画来比喻,说一位臃肿的中年妇女站在镜子前,而她看到的自己,竟然是个有魔鬼身材的年轻姑娘。
在“理想化形象”中,一切都被扭曲了,但也正因如此,神经症患者才感受不到内心的冲突,安心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第二部分——“外化作用”。当“理想化形象”与真自我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内心的冲突再也无法掩盖的时候,神经症患者又会通过“外化作用”,将内心的冲突转化为外在冲突,将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也就是说,他们会把自己的问题,看成是别人的问题。卡伦·霍妮举例说,一位女性总是抱怨丈夫优柔寡断,她会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冲丈夫大发脾气,后来,卡伦·霍妮发现其实真正优柔寡断的是这位女性自己,她憎恨自己身上的这个毛病,却把将这种憎恨自己的怒火转移到了丈夫身上。有意思的是,当卡伦·霍妮旁敲侧击地告诉她,她所厌恶的毛病也存在于她自己身上,她听后瞬间爆发了,几乎要把自己撕成碎片。她无法容忍自己也有这样的缺点,因为在她的理想化形象中,自己是一个果敢决断的女性。
第三部分——盲区、区隔化、合理化作用等。神经症患者为了掩盖冲突,还会通过盲区、区隔化、合理化作用等方式实现目的。所谓“盲区和区隔化”,就是用“打隔断”的方法,对待不同的感受和行为。由于总是受到冲突激烈撞击,神经症患者的内心已经四分五裂,不再完整,所以,他们会在心中制造出许多隔离区,让彼此冲突的感受和行为互不见面,让隔离区成为盲区。也就是说,把整体的生活切割为隔离的局部——什么给朋友,什么给敌人,什么给家人,什么给外人,什么给群体,什么给自己,什么给上司,什么给下属,全都界限清晰。在他们看来,一个范围内的事情,绝对不会与另一个范围内的事情产生矛盾,它们能够相安无事。
卡伦·霍妮举了一个例子,一位服从型的人,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圣人级别的至善之人,然而有一次他却亲口承认,在某次公司会议上,他恨不得找把枪将所有同事全都干掉。杀人念头在当时是无意识被激发的,但重点是,他杀人的念头,丝毫没有影响他圣徒般的理想化形象,因为这两者不在一个隔断中,不会相互冲突。
……
上述这些,构成了一张密实而坚固的“蜘蛛网”,在掩盖冲突的同时,也将神经症患者牢牢困住,无法脱身。他们对生活丧失信心,因为那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他们无法做出决定,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不过,尽管这张“蜘蛛网”厚重严密,似乎可以包裹住一切,但那些被压抑的伤痛和冲突,还是会以很奇葩的形式爆发出来,比如害怕风雨雷电、害怕遇到鬼怪、害怕结婚、害怕不完美、害怕失控、害怕暴露自己、害怕自己的害怕等。同时,这张“蜘蛛网”还会阻断他们汲取力量,让他们的人格萎缩,具体表现如下:
其一,是优柔寡断。人们会一直处在犹豫的状态中:点这道菜还是那道菜?买这只箱子还是另一只?是看电影还是听广播?这些小事都能让他为难不已。而至于应该选择什么职业,得到工作之后又该怎么做;两个女人中到底选哪一个;是赶紧离婚还是拖一拖再看。以上这些问题中的任何一个摆在他们眼前,都会激发出他们心中的巨大不安,让他们身心疲累。
其二,低效率。患者内心的冲突,就像在一脚踩住刹车的同时,一脚又踩住油门,浑身都在用劲,车却在原地轰鸣。
其三,普遍性懈怠。由于内心的冲突和压抑,患者的状态必然死气沉沉,即使偶尔有激情萌动,也只是转瞬即逝。他们将自己淡化成一团影子,而不是一个真实的人。
人格萎缩,必然造成真诚流失,让人只能活在虚假的世界中——这里有虚假的爱,虚假的善,虚假的公平,虚假的痛苦,虚假的爱好等。
心灵的死亡,是终极的绝望
带着冲突生活,就像携带着炸弹在人群中走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引爆。这类人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和别人的关系,极度控制自己,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似乎这样就能不让危害发生。而很多的矛盾与纠结,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产生的。
卡伦·霍妮举例说,一个人想让别人牵头做事,但同时又对自己不能做领导、只能看着别人出风头而耿耿于怀;一位女士为丈夫取得的成就而喜悦,但同时又对丈夫暗自嫉妒。
严重的神经症患者,感到自己就像是笼中鸟,被囚禁于冲突中,他们无数次扑楞着突围,可是每一次都以失败而告终。他们认为当自己结婚、有了心爱的伴侣或者住进了宽敞的房子,一切就能变好了,然而由于冲突并未得到解决,每一次外界的改变,都必定让他们在旧的不满得到满足后,又生出更多新的不满。这让他们心力衰竭,无比失望,继而绝望。可以说,只要内心的冲突没能得到解决,只要无法保持身心的统一,最终必然导致绝望。
绝望中的他们,为了寻求最后的挣扎,不可避免会产生虐待倾向。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白痴》中描写了一位患有肺病的教员,他会向学生的点心吐口水,会因为把面包捏成碎渣而欣喜若狂。他因为自己活得很绝望,所以一定要把自己的不幸转嫁到别人身上,他希望知道倒霉的不是只有自己,如果看到别人和自己一样失败、堕落,心情就会舒畅。换个角度说,在每种看似没有人性的表象后,都站着一个正被绝望折磨的人,因为无从解脱,所以肆意妄为。
人格完整,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霍妮在本书最后一章说,关于心理治疗最全面的定义是:争取人格的完整。即,没有虚假,感情真诚,敞开自己的心去拥抱一段感情、一份工作、一种信念。
实际上,卡伦·霍妮所说的人格完整,就是活出真正的自我。
克尔凯郭尔说,一切绝望都是源自于对“做自己”不再抱有希望。
约翰·麦克马雷说,除了彻底地成为我们自己之外,我们的存在再也没有别的意义了。
我在“得到”上说,生命的意义,是成为你自己。
成为你自己,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可以在关系中去完成。
美国催眠大师艾瑞克森治疗过一个待在精神病院的“耶稣”,那是一个孤独的“耶稣”,不能与任何人相处,是典型的隔离型人格。
“你会木工吗?”艾瑞克森问。
“当然。”那个“耶稣”回答道,谁都知道耶稣是一个木工。
“好吧,”艾瑞克森请求,“医院很多地方需要你的手艺,出来干活吧。”
干活中,他和人建立了关系,心理疾病逐渐得到控制。
这个故事说明两点:一,人际关系的温暖,比妄想成为神,更吸引人;二,痛苦不会从生活中消失,只会消失在生活里。
卡伦·霍妮这本书,堪称心理学杰作,我的导读仅仅是浮光掠影,里面的内容令人震撼,分析得入木三分,能触碰到内心冲突者们最深的痛苦与黑暗。触碰了自己的痛苦,我们才能懂得别人的痛苦;触碰了自己的黑暗,才能接纳别人的黑暗。最后发现,外部世界的善与恶,都是内心善与恶的投射,这两者是一致的,于是内心和解,知行合一。
愿每次阅读,都能成为我们的一次心理突围,助我们逐渐达成最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