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性目标的反常
通常意义上的性目标,是指两性性器官通过结合而消除紧张感,使得性冲动得到一时的平复(类似于让饥肠辘辘的人饱餐一顿)。但即使在最正常的性交过程中也会存在一些插曲,如果不加约束,便会朝着变态的方向发展,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性变态”。在达成性交之前,当事人与性对象之间往往有一些铺垫性的互动,比如抚摸和观赏,它们也被视作过渡型的性目标。一方面,这些行为能给双方带来快感;另一方面,这些行为能够不断提升双方的兴奋度,直至最终的性目标得以达成。以接吻为例,在许多族群中(包括文明高度发达的族群),双方唇黏膜的接触都包含了很高的性意味,尽管嘴唇并不属于性器官,而是消化道的组成部分。在很多时候,性变态是与正常的性生活相结合,并作为其组成部分而存在的。性变态大致有以下两种表现:a)性结合所涉及的身体部位,在解剖学的意义上发生了越界。b)虽然过渡型性行为会引向最终性目标,然而沉溺于过渡型性行为,止步于这个阶段,就会走向性变态。
A.解剖学意义上的越界
对性对象的高估
除了少数案例之外,大部分人对于性对象身体吸引力的评估,都绝不仅限于其性器官,而是延伸到整个身体,并且倾向于将情感因素同样计算在内。这种对于性对象的高估,在心理层面也很常见。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人常常被性对象的精神气质蒙蔽了双眼,将其视作完美,并由此衍生出一系列对于性对象的高估,乃至丧失理智的判断力。爱情如果不是“权威”一词的最初起源,那绝对也是该词最重要的渊源之一。[14]
对性对象的高估使人们不再满足于将性目标仅仅锁定于性器官的结合,而是促使人们将其他身体部分也全方位地视作性目标。[15]
对性对象的高估究竟具有怎样的意义,这一点在男性那里更容易展开研究,因为男性相对更容易分享其性经验。而女性群体因为文化传统和矜持个性的缘故,往往三缄其口,她们的性体验也因此蒙上了神秘的面纱。[16]
口唇黏膜的性用途
当口腔被作为一种性器官与生殖器发生接触时,这种性行为才会被视作是性变态。如果仅仅是口唇黏膜的相互接触,则不在此列,不过这种接触倒是寻常性行为的一种前奏。唇舌与性器官的接触,古来有之,将此视为性变态的人,往往对此行为抱有明显的厌恶心理,从而排斥这一类的性行为。然而这种厌恶心理往往纯粹是传统使然。比如一个人可以忘情亲吻美丽的少女,同时却反感使用少女的牙刷,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的口腔比少女的更干净,而纯粹是一种心理上的惯性。这种厌恶心理值得引起我们的重视。一方面,它可以阻挠我们对于性对象的高估,以及对于性目标的达成;另一方面,它又可以被力比多的力量所淹没。通常情况下,人们不会反感自身的性器官。而异性的性器官却非常可能引发厌恶的心理,这也是歇斯底里症患者(尤其是女性患者)的典型特征。性欲渴望借由这种厌恶的心理来战胜自身。
肛门的性用途
与唇舌相比,将肛门用于性行为,显然更容易被打上性变态的烙印。人们对此的解释是,肛门属于排泄器官,时刻与排泄物发生接触。如果这种说法站得住脚,那么男性的性器官也被用作排尿,女性们因此而厌恶就合情合理了?
肛门在性交中的角色绝不局限于男性与男性之间。一个人喜好肛交,也不意味着他就是性倒错者。恰恰相反,娈童正是因为言谈举止酷似女人,才会吸引喜欢肛交的男人。他们之间最常见的终极性目标,并不是肛交,而是相互手淫。
其他身体部位的性意义
其他身体部位对性交的参与,原则上都与上述两者无异,都是性欲企图完全占有性对象的表现。这其中除了隐含着对性对象的高估之外,也解释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解剖学意义上的越界。一些身体部位,如口唇黏膜和肛门黏膜,由于长期出现在人们的性生活之中,久而久之,已被当作性器官看待和对待。随着下文对性欲发展的进一步探讨,我们的这一观点也将得到论证,并被用来分析一些疾病的成因。
性对象的不当替身——恋物癖
在一些案例中,人们会用一些与性对象有关、却完全不适合作为性对象的物品取代正常的性对象。这个话题本应在性对象那个章节进行讨论,而我却特意先阐明“对性对象的高估”,而后才提出这个话题,因为两者存在相关性,且这种现象与“放弃性目标”脱不了干系。通常来讲,恋物癖中性对象的替代物,往往是某个不宜用作性用途的身体部位(如足部或毛发等),或是某个没有生命却与性对象密切相关,甚至与性行为密切相关的物品(如服饰和白色内衣等)。
我们完全可以将这种替代心理与原始社会中的圣物崇拜相类比。在原始社会中,野蛮人之所以对“圣物”顶礼膜拜,正是因为他们将其视作神灵的化身。
恋物癖等于放弃了正常的性目标。而在正常性行为和恋物癖之间,还有一片通向恋物癖的过渡地带。在这里,人们为了实现性目标,常常要求性对象具有某些指定的特征(特定的发色、特定的着装,甚至特定的身体缺陷),以达成崇拜物的效果。而恋物癖这种在病态边缘游走的特殊行为,引发了我们的兴趣。恋物癖者追求正常性目标的能力无一例外都存在损伤(比如性器官的衰弱)。[17]他们若想抹平与常人之间的差距,就只能在精神层面高估性对象,与性对象相关的林林总总就不可避免地被赋予了诱人的意义。一定程度的物象崇拜在正常的情爱中是司空见惯的,尤其当坠入爱河却无法达成正常的性目标时,就更是如此了。
《浮士德》中就有这样的句子:“她吊袜的绑带,她胸前的巾裹,都能点燃我的爱火。”
不过,一旦对替代物的迷恋超过了正常的限度,取代了正常的性目标,甚至不再作为性对象的象征符号,而直接成为性对象本身,那么恋物行为就成为一种病态。依据这一标准,我们能够界定一个人究竟属于行为偏差,还是已经陷入了病态。
比奈特(Binet)曾经最早指出,儿时获取的性印象会影响人们对性崇拜物的选择。这一看法也被大量事实所印证。初恋总是影响深远,这一世俗观点也与比奈特的观点不谋而合。如果对性对象本就抱有崇拜心理,那么当事人对于性崇拜物的选择就更易被儿时影响。早年性印象对余生的意义,我们会在下文中再次谈到。[18]
在一些其他的案例中,当事人被无意识的象征性思维所牵引,才会出现对性对象替代物的崇拜。然而崇拜物与性对象之间的关联性却未必总是可验证的(例如足部是一种极其古老的性象征,[19]早在神话中就有所记载。而“皮毛”由于令人联想到阴部的毛发,也成为性崇拜物)。即使是这一类的象征物,也并不能完全脱离儿时性经历的影响。[20]
B.沉溺于过渡型性目标
新型性目标的出现
一切妨碍正常性目标达成的内部和外部条件(如性无能、性目标诱惑力的强弱、性交风险的大小等),都会促使人们沉溺于性行为的过渡阶段,并从中发掘出新的性目标,取代正常的性目标。当我们进一步加深研究,就会发现无论新目标看起来如何奇异,都能在正常的性行为过程中发现其痕迹。
抚摸与观赏
为了达成正常的性目标,一定程度的爱抚本就是必不可少的。众所周知,抚摸性对象的肌肤,既可以使双方体验到快感,也能够使激情得以延续。因此只要性行为并不止步于此,继续朝前发展,那么即使爱抚的过程略久了一些,也不能算作性变态。
与抚摸一样,观赏也具有类似的作用。视觉冲击是引发性兴奋的最常见原因。从目的论的角度而言,人们也是通过观看完成了性对象的选择,使得性对象发展成他们眼中的美人。随着文明的进步,人们的身体开始被衣衫遮蔽,这恰恰使得人类保持了一种性好奇,渴望通过除去性对象的衣衫,而将其身体一览无余。这种渴望还可以升华为艺术行为。人们不再仅仅将注意力集中于性器官之上,转而关注整个人体的形态美。[21]
对性对象长久的凝视,几乎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因此人们也总是有机会将这种力比多升华为更高层次的艺术目标。而发展成为性变态的观赏欲,则有以下几种表现形式:a)被观赏的部位仅仅局限于性器官。b)观赏的过程伴随着心理上的厌恶感(比如偷窥他人的排泄过程)。c)观赏行为非但没有促成正常性目标的达成,反而对其造成阻碍。后者在临床中常常表现为露阴癖。多种分析表明,露阴癖患者暴露自己的性器官,是期望交换窥视对方性器官的可能性。[22]
无论是偷窥狂还是露阴癖,无论窥视别人还是希望被观赏,这些人的身上都有某种异常的特性,这一点我们会在下文中详细探讨。总体来说,这个群体的性目标大致分为主动和被动两个类型。
唯一能够战胜这种窥视欲的力量,就是羞耻感(比如上文提到的心理上的厌恶感)。
施虐狂与受虐狂
给性对象造成痛苦,或是由性对象施予痛苦,是性变态最重要也最常见的两种形式。冯·克拉夫特—艾宾根据当事人角色的主动性或被动性,将这一人群划分为两个类别——施虐狂与受虐狂。其他一些学者则更倾向于采用“痛楚淫”(Algolagnie)这一说法,因为它强调了这一行为痛中取乐的特点及其残忍性。艾宾的说法则更加强调了取乐过程中的伏低和屈从。
施虐狂作为“痛楚淫”的主动一方,其根源在寻常人那里就能得到验证。从生理学的角度出发,男性并不满足于仅仅用求爱的方式让性对象卸下防备,因此,多数男性在性生活中都会表现出一定的攻击性和征服欲。而施虐行为正是这种性冲动极端发展、独立存在,甚至反客为主的结果。
在语言应用方面,施虐狂这一概念覆盖面甚广。从主动地、带有暴力色彩地对待性对象,到从性对象的屈服和受虐中得到满足,都属于施虐。不过,严格意义上讲,只有后者发展到了极端的程度,才称得上性变态。
受虐狂的定义颇为类似:被动地接受性对象的暴力对待,在极端情形下,性满足与身心受到的凌虐呈现绑定关系。与施虐相比,受虐这种性变态与正常的性目标偏离得更远。我们不禁怀疑,受虐狂究竟是原生的,还是由施虐狂衍变而来的呢?[23]众多案例表明,受虐狂常常只是施虐狂的一种衍生形态。对于受虐狂来说,他们本身也是施虐者,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他们将自己当成了性对象。对于一些极端受虐狂的临床研究表明,受虐情结是由一系列原始的、被动的性意识综合驱动而成的(如阉割情结,羞耻感等)。
除了上文提到的厌恶感和羞耻感之外,同样需要克服的痛楚感,也是阻挠力比多肆意妄为的因素之一。
施虐狂和受虐狂是两种极具代表性的性变态行为,它们分别代表了主动与被动两种性角色,也是性生活中最为基本的两个角色。
纵观人类的文化史,性欲与暴行之间总是呈现出某种内在的关联。然而除了强调力比多的攻击属性之外,人们至今也无法将这种关联性解释清楚。一些学者认为,性冲动之所以伴随着暴力倾向,其实是原始人类食人欲的残留:在征服对方的同时,满足更为原始、更为古老的本能需求。[24]
还有一些人认为,所有痛苦都可能被转化为快乐,并从这个角度来解读性欲与暴力的关联性。综上所述,关于施虐狂与受虐狂的解读实在难以达成令人信服的统一意见,这两种性变态很可能是多种心理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25]
而这两种性变态行为的特别之处在于,主动和被动两种角色常常出现于同一个人的身上。那些在性行为中以虐待他人为乐的人,往往也能在受虐之中体验到快感。换言之,施虐狂常常也是受虐狂。施虐和受虐两者之中稍稍占了上风的一面,就成为当事人的主要性倾向。[26]
施虐狂与受虐狂作为相互对立的一组性变态行为,对于下文所论述的内容具有高度的理论指导意义。[27]仅仅用性欲的攻击性来分析它们,而不做进一步的延伸,是远远不够的。这组对立统一的性变态行为,与双性恋的对立统一有着高度的相似性。且男女两种性别在精神分析学派中,也恰恰代表了主动和被动两种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