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怀春
野有死麕
《诗经》
野有死麕[1],白茅包之。有女怀春[2],吉士诱之[3]。
林有朴樕[4],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注释】
[1]麕:獐子。[2]怀春:思春。[3]吉士:对男子的美称。[4]朴樕:丛生的小型灌木。
【赏析】
《野有死麕》是《诗经》中迄今为止争议最多的诗歌之一。近代白话文学、民间文学的倡导者顾颉刚说:“《召南·野有死麕》是一首情歌……可怜一班经学家的心给圣人之道迷蒙住了!”顾先生所指的是以宋代经学大家朱熹为首的“经学家们”,他们认为此乃“淫诗”,是恶行邪说,非圣人之训。而现今人们普遍认为,《野有死麕》只是一首简单而优美的爱情诗。并不如郑玄所说“贞女欲吉士以礼来……又疾时无礼,强暴之男相劫胁”,显然郑玄把“怀春”之女看成了贞女,诗中的“吉士”也就成了强暴之男。
《野有死麕》的文字十分朴实、率真。第一段“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大致是说茂盛的山野中有只死去的獐子,白茅紧紧地包裹着它,村子里的妙龄少女刚刚春心萌动,幻想着爱情的如梦如幻,英俊的小伙子拿起锄头,背起镐头,看见可爱的姑娘们,便更加卖力地劳动,心里却暗自想着怎么追求自己心仪的女孩子。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两句是导致此诗被批为“淫诗”的罪魁祸首。古时许多学者认为这是男女间淫邪的行为,有违大道。宋初欧阳修首倡此说,他认为:“纣时男女淫奔以成风俗,惟周人被文王之化者能知廉耻,而恶其无礼,故见其男女之相诱而淫乱者。”意在指出篇中少女不知检点,莽撞少年更是无法无天,两人光天化日的偷情之举,实在有伤大雅。
这种理解未免有点偏激,且盖上了后世人的思想烙印。从《诗经》所处时代的社会风尚和习惯来看,“怀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妙龄少女到了恋爱的年龄春心萌动,年轻小伙子看到自己心仪的女子想要展开猛烈的追求,这并没有什么不妥。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有学者认为这四句交代了恋爱的地点。树林里面有一排排整齐的小树,山野里有只死去的野鹿,被白茅紧紧捆扎,少女有着姣好的容貌,白皙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深邃如一潭湖水。天真的少女终于没能抵得了小伙子追求的攻势,害羞地答应了他,悄悄地相约相爱。
女孩子总是害羞腼腆的,两个人在一起卿卿我我,生怕被别人发现,谨慎地相互提醒“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别动“我”的围裙,小点声音,千万别惹得狗儿乱嚷乱叫。
前两章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描绘男女之情,如同旁白一样娓娓道来,朴实率真。尤其是后一段卿卿我我时的言语,活泼生动,从侧面表现了男子的炽热直接和女子的含羞谨慎。开篇比兴,情景交融,正侧面描写相互掩映,既含蓄委婉,又露骨诱人,赞美了男女之间自然、纯真的爱情。
本诗与其他《诗经》篇目相比还有一个独到之处值得注意:它打破了章法和句法。《诗经》中的诗大多都遵循四四一句、分章复沓的结构,而《野有死麕》的存在,使得《诗经》整体不那么格式化和程式化,更显生动隽永、清新自然。现代学者周蒙、冯宇在《诗经百首译释》中就说:“至于卒章三句,错互成文,且无来由,更觉‘兀突’,亦当有过渡衔接词句。”他认为卒章三句由祈使句组成,相互交错,起到了过渡和衔接的作用。
《诗经》在汉代被确立为经典之后,便开始了它漫漫的“厄运”历程。《诗经》不再被人们当作一部反映古代社会生活的歌谣集来看待,而是被曲解,并附会了诸多政治因素,披上了浓重的诗教色彩,在很大程度上掩盖了《诗经》的本相。到宋代情况更为严重,针对《野有死麕》内容的解析,各种说法层出不穷,且各有依凭。《野有死麕》弥漫着“恶无礼”“淫诗”,甚至“拒招隐”的色彩,这些实际上都是一种经的阐释。到了现代,《诗经》研究大师闻一多、胡适、郭沫若等人渐渐除去笼罩在《诗经》诸多篇章上的障蔽和迷雾,将《诗经》推回到歌颂爱情的轨道之上,终于使这首诗恢复了它的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