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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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男人造的家庭

家庭的历史要比人类久远,因此不能称之为人类体系。现在的邮局肯定完全属于人类体系;其他任何生物群体都没有邮局,但是鸟类和兽类中却存在数量众多的家庭;这些家庭各式各样,既有永久性的,也有临时性的;它们包括了一夫一妻制、一夫多妻制和一妻多夫制。

现在我们来看看家庭在人性方面,在机械方面,精神方面和社会方面;在爱和服务的延伸方面的合理发展;以及男性业主这种新奇的形式对家庭的影响。

同所有的自然体系一样,家庭也有自身的作用;衡量家庭好坏的主要方法是看它是否发挥了这个作用;即关爱和抚养后代。保护弱小的后代,哺育和庇护他们,保障它们在漫长未成年期的利益,并由此提高种族竞争力——这就是家庭最初的作用。

当一种自然体系变成人类体系,它就进入了人类的意识领域。我们为之思考;并运用新奇的自主行为能力改变它。我们,或更确切地说,男人已经对家庭做出了很多奇特的事。

巴尔扎克[11]曾尖酸地说到,“女人身上的美德是男人最好的发明。”巴尔扎克错了。这种美德——对配偶矢志不移——在鸟类和一些高等哺乳动物中很常见。如果巴尔扎克所谓的美德是指独身禁欲,为什么它是男人的发明之一——但绝不是最好的发明。

大致来讲,男人对家庭的所作所为,是把它从一个为后代提供最好服务的体系,转变成了为自己服务的体系,承载他的舒适、力量和骄傲。

动荡不安的东方有着数千万人口,在那里,一个孩子——必须是男孩——被他的父辈和祖辈视为声望与荣耀的寄托;由此可见父母的存在就是为孩子提供最好的服务。祖先崇拜这一现象,明显颠倒了所有自然规律,完全源自男权主义。它在古老的父系社会中表现最为突出;在欧洲封建社会时期也长期存在;即使在当今美国,也有少数人在试图放大祖先的功绩。

我们能为祖先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变得比他们更加优秀;我们应该牢记这一点。如果我们只是把过去当成指导手册,并把我们高尚的情感专注于现在和未来,我们就能更快地进步。

我们很容易发现男性主导给家庭生活带来的特殊变化。我们必须在研究中时刻牢记这些基本的男性特质:欲望,斗争和自我表达——在使用得当时,它们都是正确合理的;只有在过度使用或使用不当时才会造成伤害。在这些特质的驱使下,男性被卷入向女性争宠的激烈竞争中;他们像夜莺和公猫一样,充满激情地歌唱;他们沉迷于华丽奢侈的个人装扮,用野鸡胸脯的羽毛做一件刺绣马甲;他们彼此直接对抗以争夺这个奖品,不论是像雄鹿一样纠缠扭打,还是在比赛中以长矛相向。

我真心希望,不会因为必须经常提到这些基本的雄性特征而冒犯任何一位读者。许多关于女性的书籍自然也研究和放大了她们的雌性特征。经历了几千年这样的讨论后,虽然女人对“雌性(female)”这个词的长期使用已经有些不安:但是,作为理性的生物,男人最起码不应该在几个世纪中一直反对类似的研究。

那么,当欲望、斗争和自我表达这些男性特质被赋予过多的力量时,我们怎样才能发现它们对家庭产生的影响呢?

首先是对选择的初级阶段产生的影响。大自然最振奋人心的力量之一就是性别选择。雄性动物数量庞大,各色各样,它们倾注全力进行各种装饰打扮,为了雌性相互竞争,雌性从中挑选优胜者,这种方式保证了种族的进步。

组建专制家庭的过程中却没有这种竞争和选择。男性利用武力或通过购买来完成选择——他选择的是那些让他满意的女性。大自然无意让他进行选择;他不擅长选择。大自然也无意让女性互相竞争——她不擅长竞争。

如果雄性之间为了争夺配偶而赛跑——速度最快的会先得到她;但是如果一个雄性同时追逐多个雌性,他先得到的是跑得最慢的那一个。前一种方法可以提高我们的速度:后一种方法则不会。如果雄性互相搏斗来争夺配偶,最强壮的才能得到她;而如果雄性与雌性搏斗——(一种奇怪又反常的恐怖现象,只存在于人类之间)他最容易得到的是最弱的。前一种方法能够增强我们的力量,后一种则不会。

当女人成为男人的财产;被贩卖和交换;被父亲“赠送”给丈夫;她们就失去了雌性特有的权力,即最初的选择职责。雄性不再通过为雌性自然竞争而进步;雌性也没有获得进步;因为雄性没有基于种族优势来挑选,他看重的是能让他满意的品质。

在北非有一个地方,人们会特意让女孩子吃一种油性种子,来让她们变胖——她们就可能更容易嫁出去——因为男人喜欢肥胖的妻子。在一些更野蛮的非洲部落,首领的妻子在嫁过去之前会被关在小黑屋里喂食“粉状物”和糖浆;就像填肥斯特拉斯堡[12]的鹅迎合食客一样。肥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优良的种族特点了;它不会让女性和孩子更加快乐或更有效率;它只会给其主人平添一个额外的乐趣;他的态度就像锡尔[13]的这首古诗——《芥子之歌》[14],诗中多情的单细胞生物欣喜若狂地唱着:

噢,这少女饱满的双唇哟!

噢,这少女如水的双瞳哟!

噢,这小小的可爱少女哟!

女性过度的小巧和纤弱正是由我们的男权文化塑造而成。

除此以外,男权文化的一部分影响表现在母职上。母职是家庭生活真正的根基;它丰盈的力量贯穿了漫长的早期“母权制”社会;或者被我们称为母系社会;父亲作为助手协助她完成这一伟大的工作。而父系社会及这一时期的专制家庭彻底改变了这种状况;女人作为男人的财产,首先被当作他取乐的工具;虽然她还有作为母亲的价值,却只是一种附属的能力。她的孩子现在变成了他的;孩子同她一样是他的财产;家庭的整体机能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转变为向成年男性提供服务,却至今不为人知。

现在,我们正生活在专制家庭的影响之下。妻子的职责既包括照顾孩子又包括服侍男人,实际上后者远远超过前者;因为妻子对丈夫的责任完全超越了母亲对孩子的责任。

举个例子,一位英国妻子与她的丈夫共同居住在印度,并将孩子送回英国抚养;因为印度的社会不利于孩子的成长。我们不成文的规定是由男人来决定居住地;不论这个地方多么不适合她和孩子生活,如果妻子拒绝跟随丈夫,这种拒绝在她这一方就构成了“遗弃”,也就为离婚提供了理由。

我们再来将这一观念审视一番,不管丈夫是个酒鬼还是病痛缠身;也不管在这段关系中孩子受到了何种伤害,妻子必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公众对此的态度正在改变;但总体来说,公众仍然接受男人造的家庭。

男人造的家庭不可避免地削弱和掩盖了女人对家庭真正的目标感;以及她作为母亲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沉重的宗教制裁下,她先是被教导应该对父母尽责;接着在类似的舆论压力下,她又应该对丈夫尽责;但她对孩子的责任则交由本能承担。在她的少女时代,没有人告诉她作为母亲的超群力量和义务;她年少时的理想是全身心的奉献给恋人和丈夫:对其结果却茫然不知。

女孩子们在所谓的“纯洁”中被抚养长大;她被诗意地形容为“花朵”,人们认为这是她的主要“魅力”之一。这完全是一种男权主义的需求。这种“纯洁”不会使她明智地挑选丈夫;她甚至不知道她将面临怎样的危险。我们茫然地想象她的父亲或兄弟懂得这些道理,会保护她。假如她知道丈夫对妻子恶行的本质,就不会这样挑选丈夫,但不幸的是,在现今道德的“双重标准”之下,她的父亲和兄弟不会从她的角度考虑。

而且,如果她对其中一个人心有所属,没有任何一般性建议或反对能够阻止她嫁给他。她带着崇高的语气说:“我爱他!”“我不在乎他做过什么。我会原谅他。我会拯救他!”

这种心态会更加有益于她的恋人,但对孩子没有好处。我们放大了妻子的义务,缩小了母亲的义务;若家庭关系中的所有规则和习惯都是根据男性的视角制定,这种现象就不可避免。

从该角度来看,对专制家庭来说同等重要的另一个要求就是女人侍奉男人。与成为他的商业合伙人相比,她的服务并不那么相关,也不平等。对女人来说,相比于她去经营另一项生意,并与他分享所得利益,两性组合并不那么有利;甚至还不如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如裁缝或理发师提供的服务;它是一种私人服务——属于仆人的工作。

大体来说,这个世界的女人为男人烹饪洗刷、打扫除尘、缝补和修理。

我们非常习惯于这种关系;它已经存在如此之久,以至于我们把它当成了“自然的”关系,这就的确很难说明它是明显反常和有害的。父亲期待他的女儿侍奉他,对儿子的期待却完全不同。这立刻就显示出这种服务不是母职的组成部分,甚至也不是婚姻的组成部分;而应该是工业社会中女人恰当的位置。

为什么会这样呢?从表面来看,女儿和儿子同样是后代,为什么我们就期待其中一个提供一种服务,另一个却认为它是可耻的呢?

其根本原因是这样的。从根本上来说,工业是一种女性化的功能。母亲过剩的精力不会表现在喧闹、争斗或炫耀之中,而表现在生产行业之中。因为她具有母性的力量,所以她成为了第一个发明家和劳动者;正如同她是人类之母一样,她还是所有产业的开创者。

男人进入工业界较晚,也不太情愿;就像后面的篇章讨论的他对经济的影响一样。在家庭生活的领域中,他的影响如下:

在原始的家庭工业时期就建立了专制家庭;随后把女性独自限定在家庭范围内,并由此把女人限定在原始行业当中。掌管在女人手中的家政行业从远古时期存活至今。同当时已知的所有工作一样,家政工作曾被称为“女人的工作”;因为男人一直不让女人从事其他工作,所以家政工作现在仍被当成女人的工作。

“家庭工业”这个词不是定义一个劳动种类,而是一个劳动等级。建筑一度也被认为是一种家庭工业——野蛮人种族的母亲都是自己搭建帐篷。女性局限于家庭工业并不是女性本身的特征;它只是一种历史区分,一种经济区分,它对女性在工业领域中的进步设置了时限。

在这个方面,男人造的家庭导致一半工业领域的发展停滞。我们生活的世界,从工业的角度看,男人生活在二十世纪;而女人生活在这段时期的开头和早前时期。

通过相同的途径,我们发现了女性在社交和教育方面受到的限制。占统治地位的男性把他的女人当作财产,对她们极度嫉妒,始终认为她们是属于他的,而不是属于她们自己的,不是孩子的,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从各个方面把她们限制在一个狭小的区域;身体上,就像裹小脚的中国女人或被监禁的宫女;道德上,她们不得不遵守男权宗教的教义而服从男人;精神上,一贯的强迫使她们现在迅速变得无知。

这种对女性的反常限制必定对母性造成损害。在几个世纪里,男人随着世界的发展自由地成长,逐渐在更大范围内参与世界活动。女性因为受到限制,没有得到这样的成长机会;孩子出生在一个父性逐渐发展而母性保持不变的世界里。因此男人造的家庭对孩子产生了不利影响。我们把母亲摆在卑微的位置上,从而剥夺了孩子一半的社会遗传;随着时间的流逝,不论我们如何将其合法化、神化或僵化,家庭仆人的地位总归是低下的。

由于这个原因和很多完全未知的原因,儿童文化的发展水平如此低下。如今,当教育的力量稳步向婴幼儿延伸,一种新的观念正在觉醒,人们意识到婴儿期的重要性,开始更理智地看待这一时期;然而了解这一变化的人寥寥无几,其中有些人还以贬低正确的进步来迎合无知者的偏见,通过这种方式轻易获得奖励和报酬,并对此感到满意。

整体的情况是简单而明朗的;很容易追寻到它的根源。在专制家庭中,男人把持女人的主要目的是获得满足和服务——那么必然会把她禁锢,让她为这些目的而存在。因为受到这样的限制,她无法像他那样通过社会交往、社会服务和真正的社会生活来人性化地成长。(顺便我们可能会注意到她对“社会”这个过家家游戏有着极大的热情,她可以在游戏中自娱自乐;但这个游戏只是个对真实生活的可怜的模仿品,在真实生活中,人们为了所谓的“娱乐”打扮自己,疯狂地聚集在一起交谈。)因此她们的社会化发展受到抑制,我们为孩子提供的是低级的母性;孩子在这种人为保持的原始环境中长大,带着错误的观念开始生活,不仅对男人和女人的认识是错误的,而且对整个人生的认识都是错误的。

孩子应当在家庭中得到教育,全面认知他与世界之间的整体关系。他的整个人生都将在这个世界度过,不论好与坏;青少年时期就是学习生活方法的时期。但男权家庭无法教授他这些。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民主社会——男人造的家庭是一种专制。它可能是脆弱的;独裁者可能被他的某一位妻妾赶下王位而夺权;但在那种情况下,她就成为了独裁者——仅此而已。男人被尊称为“家庭的主心骨”;家庭是属于他的;他维持着它;其余的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巨大的狩猎场和战场,在那里他就像过去一样与其他男性竞争。

女孩向外窥视,看见了这个完全属于男人的禁区;她与该禁区的关系就是为自己在其中找到一个避风港——不仅是她可能爱上的,也是她可能与之生活的。他会给她提供食物和衣物,打扮她——她则会侍奉他;从女儿式的服务迈向妻子式的服务;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却从未踏入这个世界——这个男人的世界。

另一方面,男孩把家看作是女人的世界,一个低下的地方,渴望着长大离开它——来到真实的世界。他完全正确。错误之处在于,这种需要完整社会实践、交流和服务的伟大的社会本能被视为是男性化的,然而它是人类本能,同属于男孩和女孩。

孩子受到的影响首先是来自发展迟钝的母亲,然后是受限的家庭工业环境;接着就是从这些环境中滋生的错误观念。一个父母在人性上平等的正常家庭对孩子会产生更好的影响。

我们不能忽视专制家庭对所有者自身的影响。他也或多或少的被这一现象的反作用力拖累。在成为人类的过程中,我们必须学会辨识公正、自由和人权;我们必须学会自控和为他人着想;我们的思考认识必须理性地发展和拓宽;我们必须学会广泛的相互服务,学会体验社交和服务带来的无限喜悦。在男人造的家庭中,小气的独裁者过度的男性特质会阻碍他在人性方面发展。

让每个男人都能拥有一个女人为他做饭并服侍他,这是民主观念教育的欠缺。男孩有一个卑躬屈膝的母亲,男人有一个卑躬屈膝的妻子,我们就无法触及如今亟需的权利平等意识。总是为主人着想会让主人变得自私;当这个依赖他的女人有任何需要,就要直接俘获他的心,或者走一条众所周知的捷径,俘获他的胃。这对她有害,对这个男人也有害。

我们正在缓慢塑造一种更高尚的家庭形式;一种两个人的组合,建立在爱的基础之上,受法律的认可,它本身的快乐和作用是维系它的纽带。我们甚至正在让爱变得温柔而永恒,既纯洁又长久;它广泛深植于友爱和平等的战友情谊中;它使我们在婚姻中比曾经任何时候都快乐。它对所有相关群体都有好处——男人、女人和小孩:绝妙地推进了社会的总体进步。

如果一个组织需要“首领”,它会选出一位临时主席。友谊不需要“首领”。爱也不需要“首领”。为什么家庭就需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