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理想的职业
姐夫欧阳巍的目前状况，基本上是章雪城记忆中，她身边医务人员的生存常态。
平静的外表都是假象。一上午，章雪城都情绪不佳，一个短短的“装订期刊合订本”的请示报告都整不利落，她正暗恨自己没出息，就听到外边响起争论声。
“你们图书馆这项规定很不合理，我建议你们一定改改！”
略带江浙口音的普通话音调再熟悉不过，章雪城走到外边期刊阅览室门口，果然看见那个高挑身影裹在一件旧兮兮的手术室棉大衣中，正背对着这边挥着手。
“你这位医生同志才不讲道理！你身上穿的，还是手术服呢，更不能进阅览室了！”却见馆里新招聘的管理员小王正在维持原则，据理力争。
章雪城走到“手术衣”面前，叹口气：“我的欧阳主任，您怎么又是这身打扮啊？”
看到她来到跟前，欧阳巍笑了：“哎，城城啊，你来得正好！你如今是副馆长对吧？也算是一级领导了？你看看你们图书馆的这项规定是不是不大合适？”
他指着门前挂着的牌子读道：“请不要穿白大褂进入书刊阅览室！哎，我说城城，这里是医院图书馆对吧？你们的读者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医务工作者对吧？哦，不让医务人员穿白大褂进阅览室，听起来就像是食堂不让大家穿着衣服去打饭一样，多可笑？”
他的此番慷慨陈词伴随着江浙味道的普通话说出来，格外滑稽有趣，章雪城和小王都捂嘴笑起来。
章雪城笑过后解释道：“这项规定是为了防止交叉感染。身为医务工作者，又是麻醉科大主任，你该更明白这个道理吧？”
章雪城其实没说明白，这项制度的出台，是由于近来文艺杂志被盗情形严重，据分析，是有些进修医生利用白大褂作掩护，将一些杂志偷偷带出馆去。期刊阅览室门口未装防盗感应器，所以无法有效防范。“老夫人”知道此事，上纲上线把大家指责了一番，就想出这个招数来。作为图书馆专业科班出身的章雪城并不赞成，但是目前她只能这样解释。
一旁小王又板着脸插言：“我刚才都说过了，你这身不但不是白大褂，更是手术衣呢，这个岂不是更可怕！”
欧阳巍笑笑：“小姑娘蛮有意思啊，在医院工作，你倒怕手术衣？”
他又认真看向章雪城：“城城啊，你也算这里的小领导了，你要听听读者的呼声哦！”
“什么叫‘也算领导’？还是小领导？她就是我们名副其实的领导啊，副馆长！懂不懂啊？哼！城城，城城的，叫的倒亲热！”小王冲着他直撇嘴。小姑娘刚走上工作岗位，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
那个正在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被噎得直吐舌，小姑娘严肃的样子让他又好笑又无奈，他顽皮一笑，不再答言。
章雪城忙拉拉小王，低声对她解释对方的身份：“哦，你才来，不知道的，他是我姐夫！”
这次轮到小王吐舌了。
章雪城不能公然带头违反馆里规定，就将姐夫欧阳巍带到外边报刊阅览室坐下，又按照他的要求，将英文版的麻醉杂志给他拿过来。
然后就看着他直摇头：“姐夫啊，不是我们这里人说你，你看你怎么总是手术衣不离身呢？”
她掰着指头为他算：“你和我二姐结婚有二十年了吧？从我认识你起，就总见你穿着这身手术衣！便装就算了，就连军装我都少见你穿？我看你以后甭领军装了，简直是浪费资源！”
欧阳巍笑了，敞开棉大衣给她看：“喏，我们一年四季，在手术室，都是穿短袖的，随时要上台，穿这身方便呀！”
“可是我看到这手术衣就产生条件反射呢，心里……怪恶心的。”章雪城直皱眉。
“城城你这可不好呀，哪像个医院图书馆馆长该说的话？你纵然不是学医的，毕竟是出身医学世家，自己又在医院工作，还这样敏感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包，撕开玻璃纸，向她挥挥：“我们这些人，要像你这样，工作都不要做了！”他大口咬着面包。
“哎呀，你这是早饭还是中饭啊？”章雪城抬腕看看表，上午十点一刻。
“早上没吃，一个早班手术，中午一点还要上个大手术，我得先填填肚子！”他边嚼面包边含糊嘟囔着。
章雪城上前拉他起身：“走，跟我走！”
“哎，城城，你拉我到哪里？”
“去办公室我给你泡面！再说了，阅览室不能吃东西！”
带姐夫来到隔壁自己办公室，不过是九平一间小屋，倒是独立空间。给他泡上一包方便面，加上一包榨菜，又将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鸡蛋剥好放入面中烫着。
欧阳巍笑了：“嗨，你这里还蛮齐全的？都是中午餐的储备？哦，对了，你家周雨飞上次开玩笑说过的，他这位夫人是属老鼠的，属相没属错！”
章雪城笑着点头：“我不爱吃盒饭。一进食堂，闻到味就饱了！”
说到吃饭，章雪城想起一件事来：“这周回家么？你和二姐？大哥他们要回来，妈叫回去吃饭。”
欧阳巍搅着方便面，点头：“没紧急手术我就能回去，你二姐我不知道，她最近带实习护士大夜班，总不见人影。”
章雪城的二姐章雪原是医院总护士长，也是忙的总不着家的超级女强人一枚。
章雪城看着大口吃着方便面的姐夫，喟叹道：“你瞧瞧你们两口子这日子过的？家不成家了！别忘了，你们家朵朵今年可是高考生呢！”
“怎么能忘呢？我家丫头可是我们的心上宝啊！好在她住校，一切自理，学习又不让我们操心！”欧阳巍抽着鼻子做痛苦状：“哎，命苦啊，入了医生这一行，还是夫妻双份的！都说医生找护士是绝配，天经地义，可是如今你看看我们这个情形……”
他又看着小姨妹点头：“还是你们聪明！哦，不，应该是人家周雨飞聪明！都说飞行员应该找空姐才般配，可就真的是‘双飞’家庭了，也够受的了！你看你们如今这样多好？你这图书馆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又轻松又安静，还可以随时随地附庸风雅，到处装装有学问的样子，多美？简直是女孩子最理想的职业呢！”
章雪城笑着摇头，揶揄表情显露无遗：“哎，你家章雪原同志还总抱怨你在家不说话，沉闷得很！我看你话多的胜过老太太呢！”
欧阳巍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面，边回应：“一天下来都累死了，回家哪有力气讲话？再说我和你姐在家碰面的机会都少，就是想说话，她也是一脸疲倦样，我心疼还来不及呢，就不去叨扰她喽！”
“可是，你和二姐，也要注意身体呀？都人到中年了，总这样拼命忙事业也不成啊？还总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老吃食堂也不行！我看姐夫你最近就好像瘦了不少呢？”
“是么？”欧阳巍摸摸自己的面颊，孩子气一笑：“还好吧，我也没太胖过的！”
他转换话题，问起她三哥来：“雪川呢？周末回去么？我还有个问题要和他商榷呢，是关于他们肝胆外科的一个手术麻醉复苏问题。”
“谁知道呢？该少爷可更是神龙见首难见尾的，我还没顾得上通知他呢！”章雪城再次感叹：“难怪妈总抱怨说家里不到春节都吃不上一顿团圆饭！这学医有什么好的？在一个医院工作，兄妹们都见不上个面？”
欧阳巍眨眼笑道：“这前半句肯定是妈的话，后半句一准儿是你小丫头加的。妈是老医生了，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我是不信！”
“是啦是啦！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大主任，大教授！”章雪城笑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