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黄雀

“来，乔赛琳，抱着你的娃娃到后面去，让爸爸来。”

乔赛琳抱着娃娃，通过气窗看向外面，她的屋子在爆炸后变成散落的碎片，堆满了整个避难所的入口。她的父亲找出了放在避难所里的，由镇警备队发放的救援信号发射器。他走上楼梯，敲碎了气窗，把信号发射器的发射端对准天空，然后开启了装置。

信号发射器首先是将一束绿色的光线射向天空，伴随着“嘀嘀嘀”的响亮的警鸣声。周围都是烟的味道和火的光影，原先嘈杂的射击声已经随着刚才的一声巨大的爆炸戛然而止。他们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静候了10分钟，然后才做出了使用救援信号的决定。整个信号弹的工作时间约为10分钟，只要这片区域还有活着的人，不论是居民，士兵还是别的什么，总能看到这个求救信号。

乔赛琳的父亲随后便一屁股坐在楼梯上，看着梯子下方的妻子抱着美丽可爱的乔赛琳。在他女儿的这个年纪，就体验过这样的战争场面，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在他刚才发射信号的当口，从堆积在避难所入口处的垃圾缝隙中看出去，到处都是爆炸造成的碎裂的尸体，弯折的武器，焦黑的残骸。他决定一会儿蒙住女儿的眼睛再把这小天使抱出去，不可以让她亲眼看到这样的画面。

4分钟过去了。

避难所的外头终于传来了动静。

“太好了，救命啊，我们在这里！”

乔赛琳的父亲听到了声响，即可转过身来看向外面，奋力地大声喊着。他可以听到外面有东西在移动的声音。一时间他不确定有多少人正朝着这个避难所赶来，仔细一听，那个声音似乎又不像是脚步声，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双手拍击地面的声音。这双手拍击地面的力量很大，大到能让避难所门口那些垃圾上的碎屑都能被纷纷震落。而此刻，乔赛琳的父亲甚至都没有看见这双巨手的主人身在何处。

“这不太对劲！”

乔赛琳的父亲赶紧低下头，躲在门后，同时招呼他的妻子熄灭了避难所里的灯光。他的额头随着门外的震动愈来愈强烈，而开始渗出并流下了冷汗。但是，总是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他要搞清楚此刻出现在他们避难所外面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短暂的深呼吸以后，他双手扒着气窗，小心地抬起头，谨慎地朝外瞄去。

突然，一个惨叫声在离他非常非常近的地方传出。“不要！！！啊！！！怪物！！！”这是一个垂死的士兵消耗着剩余的所有生命力发出了救命的呼喊，紧接着，伴随而来的是他的盔甲被暴力拆解然后抛洒四方以及一声怪物低沉的怒吼。这声可怖的怒吼之后，原先救命的呼喊戛然而止。四周一下子恢复了平静，但是躲在门后的乔赛琳一家却明白真正的威胁已经近在咫尺。

一具被刺穿的新鲜的尸体落在了乔赛琳家避难所的门外，证明了他们的担心，放大了他们的恐惧。这尸体的血甚至溅射到了乔赛琳父亲的脸上，让着可怜的人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该死！！！你们躲在下面，千万别上来！！！”

乔赛琳父亲一边趴下一边失态地大喊着。而这样的错误，在这一刻将整个事态从可怕朝着悲惨拉近了一大步。窗外的东西被乔赛琳父亲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它一瞬间就抬起一只巨爪，猛地将避难所门口的垃圾一扫而空。失去了垃圾的遮掩，气窗外的火光一下子亮堂了起来，照亮了整个避难所的内部。这让乔赛琳的父亲清楚的看见了楼下妻女惊慌的表情。

随后，什么东西遮住了气窗，整个避难所一下子暗了下来。一股浊臭的气味随着一阵阵沉重的呼吸声，从气窗飘了进来，让人恶心。

乔赛琳和她的母亲紧紧拥抱在一起，用失神惊慌的目光看着避难所的气窗。同时，她们一齐发出的尖叫声让乔赛琳的父亲一瞬间无比地焦虑和恐惧。

不用说，刚才杀死那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的怪物已经来到了门口。

抓起门边放置的钢叉，作为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乔赛琳的父亲鼓气所有勇气，闭上眼睛祈祷了几句后，转过身去望向窗外。

而出现在他眼前的东西让他立刻就后悔了，在转身之前，他应该更虔诚地祈祷几句才对。

一张满是伤痕的巨大野兽的脸彻彻底底地堵住了整扇气窗，让这个男人根本看不见气窗外面的其他东西。野兽的眼睛猩红而充满野性。在它的眼眸中，乔赛琳的父亲似乎觉得自己的勇气正在被其吸收殆尽，连握住钢叉都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互相对视了3秒以后，窗外的野兽抬起了头，这也让乔赛琳父亲看清了它那巨大的獠牙和满身的伤痕。野兽的皮毛被烧去了一大片，胸腔以下还在不停地流着血。它的下半身已经被炸飞了，一些身体内脏的组织拖拽在地上。这只怪物摆脱了自爆后的机甲的束缚，仅依靠着双臂的力量以及它存留体内的强大生命力，一路从爆炸的现场，朝着求救信号的发射点爬了过来。现在，它感到很饥饿，它继续补充能量来让自己活下去。

这扇门的背后有3个鲜活的猎物，不错。

它开始用巨爪推眼前的这扇小铁门。

乔赛琳的父亲现在已经觉得大事不妙了。周围似乎完全不存在防守部队的样子。眼前的这只怪物随时可以掀掉他们整个避难所露在地面上的部分，然后把他们一家都拿去塞牙缝。楼梯下方的妻女正在瑟瑟发抖，作为家里唯一的男性，同样，责无旁贷地作为避难所里那两个女性的保护者，他必须要想点什么来自救。

余光扫到了一边的信号发射器。里面还有富余的能量，可以再发射一次。他突然想到一个方法，虽然非常冒险，但是值得一试。他把钢叉丢在一边，招呼母女上来。虽然极不情愿和害怕，但是，这对母女还是顶着对门外怪兽的极度恐惧，来到了乔赛琳父亲的身边。而与此同时，小小的铁门在怪物的推动及敲击下，渐渐开始发出了痛苦的，支撑不住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老婆，一会儿出去了，你就和乔赛琳往麦地里冲，躲到乔伊爷爷的地窖里去，不听到人的声音不要出来。”

“老公，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说句老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招管不管用。”乔赛琳的父亲满脸大汗。亢奋让他整个人用一种变了样的笑容看着眼前的妻女。

这种笑容让人感到害怕。

“现在，听我的口令，你们出了门立刻向右边冲，别管我怎么样，千万别回头。”

他一只手握住门的把手。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次撞击传来，撞得门框边的墙灰四处飞溅。

“再见了，乔赛琳。”

他用轻的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然后最后看了一眼乔赛琳，一下子拉开了门。

眼前的怪物因为门被打开而兴奋地狂吼了起来。吼声震天，让乔赛琳一家都心跳都颤栗了几下。

“带着乔赛琳！快走！”

乔赛琳的父亲一下子冲向了左边，边跑边打开了藏在身后的信号器的开关。野兽的巨爪以他无法招架的速度和力度袭来。他看准时机，一下子挑起抱住了野兽的前臂。随后，高高举起信号发射器，将信号发射端一下子按在了野兽的一只狼眼上，按下了发射按钮。

信号器射出的光球毫不意外地击中了怪物的瞳孔。伴随着光球的高温，一齐绽放出的强烈的绿光一下子致盲了野兽的那只眼睛。

野兽愤怒地把乔赛琳的父亲甩进了他们家的废墟里，然后痛苦的怒嚎了起来。

乔赛琳的父亲重重跌倒在地。他感觉到自己的肋骨断了好几根，一时间似乎也没有力气再次爬起来了。信号器被抛到了离他很远的地方。他现在只能平躺着望着天空，等待着，等待着。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痛楚。他剧烈的咳嗽着，直到一只强有力的爪子抓其他举向天空。

眼前的这只被恼怒的怪物外形已经与一只巨大的恶狼无异。它咧着嘴，露出了每一根粗长的尖牙，两只眼睛似乎冒着红色的火焰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乔赛琳的父亲忘记了即将到来的恐惧，忘记了身上各处伤口带来的痛苦。他急切的，使劲地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已经消失在了一人高的麦田里。他最后好像还看到了乔赛琳回头看了他一眼，满目含泪。

他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最后，在内心的满足和一点点的骄傲中，他被狼人的单爪用力一捏，身上的骨头尽数折断了。

“报告西线总部，这里是罗丝，损失机体一架，队员3名，剩余队员正在朝第二撤离点进行撤退！”

“收到，请回到总部以后再行报告，一路好运！”

“知道了！”

凯沃斯一行人已经看到了停在一处山丘背光处的小型救援飞艇。飞艇机长看到他们后也发动了引擎。机械的运行及蒸汽的迸发喷射声浪形成的轰鸣使人震耳欲聋。飞艇的侧面，一架舷梯被放下，几位接应的队员已经站在舷梯上，伸手准备接过已处虚脱状态的斯巴达。

凯沃斯和古斯特来到舷梯下，奋力抬起斯巴达，在接应人员将斯巴达扶进机舱后，凯沃斯和古斯特也爬上了舷梯。卡迪瑞亚依旧单膝跪在舷梯下进行掩护工作，听到凯沃斯的呼喊后，才将狙击枪背在背上，转身爬上飞艇。整架飞艇稍后便稳稳的悬浮于空中，随后增大推力，艇首斜斜地向上，越飞越高。3位幸存的罗丝小队队员扒住舰艇的围杆，向下看去。在飞艇飞掠过小镇上空时，他们看见了那只巨大的野兽正在肆意地啃食着地上的尸体。

卡迪瑞亚解下狙击步枪，朝着野兽瞄准，但是，凯沃斯强有力的手臂按在了狙击枪的枪身上，将枪口按下，示意卡迪瑞亚没必要再瞄准了。他清楚的知道，特隆用生命换来的自爆，都没能收拾掉眼前的这个家伙，那么区区几发狙击枪子弹，恐怕是对它完全不起作用。

为什么米尔汀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到底做了什么？凯沃斯自然不知道米尔汀的磨牙后藏着的药丸，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米尔汀的变身是源于他自己的主观意识。这在整场战争开始后，还是属于第一次发现的新情况，很有向上级汇报的价值。值得庆幸的是，他的队员不需要承受被怪物撕咬的痛苦。他们坚决，果断的行为，为他们带来了荣誉，也让身为队长的凯沃斯感到一阵空虚。

“自我了断的不明战斗人员。”

他对这个称号近乎于厌恶。在他的办公室的书架后，有一块只有他知道的，夹在厚厚的帝国年鉴里的薄金板。在这块金板上，刻着所有加入罗丝小队后为国牺牲的队员。虽然是只法外部队，但是在百年的历史后，他还是希望，能有一种形式，能让国家的后来者，认识并了解到有这样的几只部队，为了国家，舍弃了自己军戎的荣耀，选择了成为统治者黑暗中的匕首，以及国家这座巨大城堡地下的基石。

他冷漠的看着地面上那只由人变化后的怪物。那只怪物也听到了飞艇发出的轰隆声，它抬起头，对着飞过头顶的飞艇狂吼了一声。然后便低下头，继续享受着它的血腥的晚餐。

“报告西线总部，目光确认特隆，琼，及艾米莉已经牺牲。特隆的机甲也已经自爆。”凯沃斯仔细的检查过现场后，向西线总部做出了报告。

“了解，罗丝小队，请再次确认后，返回总部。军长大人已经准备听取报道。”

“是！马上进行二次确认。”

所谓的二次确认，是用自爆设备再次引爆小队成员携带的自爆器。凯沃斯按下了按钮。下方并未传来任何爆炸声，再次按下，还是一片安静。

“二次确认完成，罗丝小队返航。”

“收到，祝返程顺利！一会儿见。”

“进来吧，小伙子们，休息一下，你们应得的。”

凯沃斯推开舰艇的仓门，头也没回地对着还留在外面的古斯特以及卡迪瑞亚说道。古斯特回身走向凯沃斯，离开时拍了拍卡迪瑞亚的肩膀。卡迪瑞亚“恩”着答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地面上的怪物，回身跟上了古斯特的脚步。对于罗丝小队而言，今晚是损失惨重的一晚。但至少，他们还可以回到基地，修整，然后继续战斗。

相反，对于整个伯特格雷的幸存者而言，黎明还有点遥远。

阿比斯抱着自己家陆行鸟的脖子，慢慢行走在战区的边缘。他的家虽然远离战区，但是他的好朋友，乔赛琳却住在战火最密集的地方。他听闻了吉姆的死亡，好久好久才从悲泣中缓过神来。这一夜，小镇里的镇民都睡在安全的地下避难所里。他偷偷溜了出来，骑上自己的陆行鸟，想去看看乔赛琳的情况。

一路都是火，残骸，血，和尸体。他捂住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在这条地狱的小路上前行。远远地，他看见乔赛琳的家已经化为了废墟。于是他加快了行进速度，陆行鸟在小骑手的催促下，快速向着乔赛琳的家跑去。

乔赛琳，你一定要没事啊！！！

阿比斯的心七上八下地颤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近乎让他呕吐起来。终于挨近了。他刚想从坐骑上下来，但是瞬间被眼前趴着撕咬着人类尸体的怪物给惊呆了。

幸好，他及时扼住了自己的喉咙。陆行鸟也知趣地朝后退了几步，退到了临近的麦田深处，并未发出一点点声音。

阿比斯稳定下了情绪。一切的迹象表明，那只怪物并未看见他。他趴在地上，招呼陆行鸟也原地坐下，不准乱动。随后，他缓缓前进，仔细的看了看周遭的环境。

乔赛琳的家毫无疑问已经被摧毁。她家的自制避难所也是一片狼藉。但是，没有看到乔赛琳的尸体。眯着眼睛使劲看，少年在一堆瓦砾里看到了乔赛琳的父亲的残骸。他眯着眼睛，反复地看了几遍，的确没有任何迹象表示乔赛琳死在了现场。

冷不防的，一只温柔的手从背后环过他的脖子，捂住的他的嘴。在他发出惊叫之前，一个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说道“阿比斯，嘘，别叫。”

声音是如此的熟悉，阿比斯回过头看。

眼前是乔赛琳和她的母亲。她们哭肿的眼睛里包含着泪水。

“走吧，阿比斯，来乔伊爷爷的地窖里躲一躲，我们的家已经没有了。”

乔赛琳说完，就抱着阿比斯，非常非常小声的抽泣了起来。阿比斯招呼自己的陆行鸟，驮着他们3个人，悄悄地，迅捷地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200米外】

一行重型武装的陆行鸟骑士踏着沙尘来到麦田的边缘，每一只陆行鸟都带着口套，安装了特制的足铁，在这麦田的阴影相伴村下，一行人像飘忽的幽灵一样悄然无声。不一会儿，位于队伍最前方的一个骑士竖起了右臂，示意整个队列停止前进。然后，将右臂猛地向下一挥，身后的骑士们一齐侧身下鸟，包裹了上半身的防沙斗篷完完全全遮蔽了他们的容貌。带队的骑士同样下鸟后屈身于麦田和陆行鸟的阴影中，以很小的幅度从麦田的穗芒处向一处仍在燃烧着的建筑望去。火光之中，怪物那被放大的阴影更为它平添了一份可怕的威慑力。

“确认目标，诸君，目标状态良好，现按照预定计划，检测目标状态，按照三圣会提出的标准，判断目标的级别，再考虑是否予以抓捕。”

“是！西瓦大人！”所有的骑士异口同声，轻声作答。

回过头去，西瓦再次观察了一下正在专心狼吞虎咽的怪物，在确认了他们尚未引起怪物察觉后，她把右手举过头顶，然后朝着怪物一挥。

背后的轻微声响让她清楚地了解到自己忠实可靠的部下们已经开始了行动。她连头也没有回，悄悄地和手下一齐，朝着怪物快速前进。数个黑影以麦田，房屋，矮树为隐蔽，形成了捕猎的“网”，确保怪物不会从他们手里逃脱。

“从王都出来，跑了几千里的路，好不容易找到个活的。”西瓦一边行进，一边心里默念着，“来吧，小可爱，让姐姐好好疼疼你。”她的嘴角微微一翘，“顺便，别让姐姐我太失望了，赶路那么累，能不能让我们享受点惊喜就全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