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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破碎的亲情
大雨过后的清晨,清新透彻,冷冽的空气里混着泥土和树叶的味道。
数辆警车停在博物馆的停车场上,长长的封锁条围在展厅门口,来上班的职员们好奇又不安地聚在大厅,频频往里张望着。
过了一会儿,馆长和浔音还有几个警察一起走出来。张宇浩立刻就认出了谢宜修,脸色微变地说了一句,“是刑警。”他有次去警局的时候有幸见到过这位传奇人物,当时他堂哥还感叹说:做警察能做到像谢队这样,才真的是值了啊。
刑警队在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平时大大咧咧的秦苗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将浔音一把拉过来,语气急切,“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警察啊?”
浔音白皙的皮肤敏感,一夜都没有睡安稳,她的眼睛下已经有淡淡的青影了,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她回头看了一眼,谢宜修还在和馆长说话,沉肃的侧脸如刀削般清冷坚毅,完全找不出一丝一夜无眠的疲惫。
“许薇朵死了,”她的声音很轻,她和许薇朵并不算熟,可是生命的易逝让她觉得不忍和怜悯,那样年轻的生命却永远消逝在了那空荡荡的展厅里,“是谋杀。”
秦苗的表情僵在脸上,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小许死了?这怎么可能!”
秦苗的声音比浔音大得多,所有人都听见了,细细的讨论声瞬间消失,再也没有人说话,随之而来的是窒息一般的寂静。
“不可能的,她昨天下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徐露惊叫起来。她和许薇朵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进了一家单位工作,所以她和许薇朵的关系很好,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惊得脸色都变了。
“天哪,是谁要杀她?”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震惊、恐慌等情绪在众人之间迅速弥漫开来。
直到苏羽走过来通知众人做笔录。
——
一间办公室里,苏羽正在跟许薇朵的同事谈话。许薇朵是2012年入职的,和她同时期入职的只有两个人,徐露就是其中之一。
“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在什么时候?”女刑警问。
“下班前,”徐露的脸色很苍白,眼睛红红的,小声抽泣着,“她看起来很高兴,哼着歌在化妆……”
“她有没有和谁有过节?”苏羽把纸巾递过去,继续问。
“朵朵脾气是坏了点,可是心地很好,虽然和很多同事都吵过嘴,不过都是些不要紧的小事,没人会放在心上的。要说有过节的话,应该只有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许薇清了。”
“她们关系很糟糕?”
“嗯,朵朵很仇视她,许薇清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父亲的背叛。她觉得是许薇清的原因,害得母亲一病不起,害得曾经完整温暖的家分崩离析,而且许薇清还企图夺走天河。”
苏羽快速地在本子上记录着,又问:“那她近期有没有男朋友?”
“有,她有一个未婚夫,是齐氏集团的少总,不过他们前段时间已经解除婚约了。”
“解除婚约?是因为什么原因?”
徐露摇头,“我不清楚,他们没有感情的,在订婚那天朵朵曾经说过,她的婚姻只是商业的筹码。”她记得那是个晴朗的夜晚,豪华的酒店里灯火辉煌,朵朵有些喝多了,就避开了宾客和她一起走到花园吹风。朵朵穿着精致的礼服,清丽的脸上妆容精致,在这样喜庆的一天,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她随意地坐在花坛边抽起了烟。朦胧的烟雾里,她看见朵朵的神情苦涩而绝望,“露露,当婚姻都成为了筹码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绝望是没有边界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许薇朵,她们认识快六年了,朵朵一直都是骄傲、要强,从来没有在人前示弱过。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没有谁是可以永远坚强的,每个人的心底总有一处地方,安放着最软弱最疼痛的记忆。
“这个是她的订婚戒指吗?”苏羽拿起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装的正是许薇朵出事时身上戴的唯一一件饰物。
“不是。其实,朵朵的订婚戒指我只在订婚的那天看她戴过,”徐露又仔细看了眼戒指,“不过,这一枚我见过。前天晴晴不小心把这枚戒指碰到了地上,朵朵发了很大的火,还和她吵了一架。”
“戒指内圈刻了‘J’和‘H’两个字母,她以前的男朋友有没有名字缩写是这两个字母的?”
徐露愣了一下,皱了皱眉,“我不清楚,朵朵不爱讲她的私事,我只知道念大学的时候她在学校交往过一个男生,我就见过一次,后来偶然听她提起过,那个男生好像是中文系的。”
——
第二个是苏晴晴。
她跟徐露一样,和许薇朵是同期入职的,问起许薇朵的事她显得有些慌张,惨白着脸。
“昨天下午5点到7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她咬了咬嘴唇,手指不安地搅动着,“我,我去打工了。”
女刑警诧异地抬头。
苏晴晴更紧张了,“我家境不好,前些天我爸住院了,为了给我爸看病我只能再打一份工。这个,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
女刑警点点头,“你在哪里打工?”
“‘最初印象’咖啡店。”
“你和死者在出事前曾有过争吵?”
苏晴晴的脸孔瞬间雪白,她激动地摇头,“不是的,不是我!我……前天中午,我不小心碰掉了她的戒指,她很生气又很凶,我,我忍不住就跟她吵了几句,”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她有点语无伦次。“我不知道她那么在意那个戒指,她一直在地上找,我看她眼睛都红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只是不小心,也不是有意和她吵架的,不是我……你们别怀疑我……”
“不要紧张。”苏羽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然后拿起装着戒指的塑料袋,“是这个戒指吗?”
“就是这个,那天戒指放在桌子上,我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扫到了地上,我以前从没有看她戴过,她那天很奇怪,情绪特别激动。”
“最后一个问题,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苏晴晴想了一会才回答,“不知道,不过她有一个未婚夫,可是我听说那个富少爷花心得很。唔……对了,前几天我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吵架。”
“你认识那个男人吗?”
“不认识。”
问完了所有的职员,女刑警又翻看了一遍所有人回答的问题,然后翻过一页,在空白的纸张上写下一行字——许薇清,大学恋人,未婚夫。
——
做完笔录,局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在博物馆外的道路监控视频里发现了一个可疑的男人,这个人在昨晚6点时分曾徘徊于馆外。
接收了监控视频,刑警又叫了所有的职员来辨认。
从模糊的画面里可以看出那是个很高大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衬衫,似乎很不安地在门口徘徊。浔音盯着屏幕蹙眉,“是我入职那天和许薇朵吵架的那个男人。”
苏晴晴证实了这个人不久前曾和死者有过争执,而徐露却说了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
“他是朵朵的前男友,我见过一次,肯定就是他。”已经过了好几年了,按理说她应该完全没印象的,可那个男人实在太特别了,让人印象深刻。那是很偶然的一天,当时已经很晚了,可社团突然有点急事要她去处理,回来的路上就看见了朵朵和这个男人在宿舍楼下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说话。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温和的人,他的容貌英俊,眼神真挚,嘴角轻轻地微笑,那样的稳重安宁,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就安静下来。
刑警队众人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线索,顿时都惊喜万分,死者的这个前男友实在可疑得很,肯定和命案有联系。
谢宜修神情严肃,“尽快找出这个人。”
——
刑警队一行人回到警局已经快中午了,众人匆匆扒完午饭,开个小会讨论了一下就立马展开工作。
谢宜修带了苏羽去找许震天。天河集团是湖城的老牌企业,始创于改革开放的后期,总部位于科技园区内,矗立着的深蓝色高楼彰显着天河不可动摇的实力。
许震天正在办公室接待一位外企的客人,秘书忽然打来电话说有警察拜访。
许薇清本来是作为翻译陪在一旁的,她身着套装,妆容艳丽,听说是警察来访,奇怪地问,“警察来干什么?不会是姐姐闯什么祸了吧?”她嘲讽地笑了笑,然后用英语客气地向客人表达了招待不周的歉意。
——
许震天在做生意之前是个读书人,沉浮商海多年,身上却没半点商人的狡诈,反倒显得稳重儒雅。
偌大的办公室布置的极为风雅,许震天神色温和地坐在谢宜修和苏羽的对面,“不知两位警官前来所谓何事?”
“我们是想来了解下你女儿许薇朵的情况,”谢宜修余光扫了一眼出去泡咖啡的许薇清,“她昨晚一夜未归,你都不担心吗?”
许震天没想到真的是因为大女儿的事,“朵朵从小顽劣,不听管教,彻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说起许薇朵他就皱着眉,俨然对于大女儿很是无奈和不满,“是不是朵朵闯了什么祸?她从小被我惯坏了,不过心地还是很好的,不会犯什么大错,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许先生,许薇朵在昨晚被人谋杀了。”
一瞬间,许震天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砰——”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许薇清的白色套裙上沾满了咖啡渍,她却看也不看一眼,满脸震惊地叫出:“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死……昨天早上她还好好的!”
谢宜修目光平静,“很抱歉,我知道你们很难接受。”
许震天长相英俊,又保养得当,看着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但此刻乍然听闻大女儿的噩耗,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他挺得笔直的腰板慢慢地塌下来,神情木然。
许薇清还在难以置信地大喊,“她怎么会死,我们斗了这么多年,她竟然就这样死了?这不可能!不可能!”
“清清,你出去。”许震天的声音疲惫而沧桑。
“爸?”
许震天忽然站起来愤怒地吼道:“出去!”
彬彬有礼是商界对许震天的普遍评价,极少有人能见到这位儒雅的商界大佬发火,许薇清也是吓了一跳,转身夺门而出。
“我知道朵朵恨我,”许震天脚步踉跄地走到办公桌边,笔筒边摆着一张相框,照片里的许薇朵坐在他和妻子身边,眉眼弯弯,笑容洋溢。“清清的事是我对不起她妈妈,这些年她总是惹祸,想要借此来惹怒我。她为她妈妈不值,对我这个爸爸也很失望,我没有办法面对她,就一直放任不管,可是……”
“她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
“她和你小女儿关系怎么样?”
“朵朵不喜欢清清,从清清进许家的那天起她一直很排斥。可毕竟那也是我的女儿,我是要承担责任的,上一辈的事,和清清无关。清清不会杀朵朵的,她们关系是不好,但清清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齐翰和许薇朵的婚约是你强迫的吗?”谢宜修继续问。
“我许震天就是再没用也不会拿女儿的婚姻当筹码,”颤抖的手指慢慢抚上照片里许薇朵的脸颊,这是他和妻子唯一的女儿,刚出生时小小的她躺在他的手掌里轻声地哭,后来大了些就总爱缠着他撒娇,任她妈妈怎么说都不听。他恨不得将女儿永远护在自己的羽翼里不让任何人伤害,可是最后伤她的确是自己。“……前段时间天河出现资金问题,我决定暂时把西郊的庄园卖了来填补这个窟窿,那……是我妻子的陪嫁,朵朵怎么都不愿意,后来她突然要和齐氏的少总订婚,然后齐氏就出资替天河补上了资金漏洞。”
“出事前,她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有,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他现在甚至想不起来他们最后一次说话是在什么时候。
离开的时候谢宜修回头看了一眼,许震天一直站在办公桌前,脊背弯曲,背影苍老又疲惫。
出了天河集团总部,苏羽有些感慨,“我曾听人说,许震天和他的夫人以前是商界出了名的模范夫妻,天河的千金小姐更是众人羡慕的对象,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年,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散了。”
——
长长的走廊里光线明亮,许薇清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忽然觉得眼眶发酸,警察的问话还在耳畔,她觉得这就像一场可怕的梦,任她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怎么会死呢?和许薇朵斗了这么多年,她不是一直想赶走自己吗?不是不甘心吗?不是很恨吗?如今她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可是许薇朵却死了?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呢!
喉咙发涩,许薇清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许家的时候,许薇朵穿着很漂亮的衣服,友好地朝她笑,“你是爸爸资助的那个女孩吗?你好,我叫许薇朵,你可以叫我朵朵姐。”这是她的姐姐,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她们也曾有过美好的记忆,可是真相那么残忍,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阿姨去世,她进入许家,曾经美丽友好的姐姐就像疯了一样憎恶她,但她有什么错,19岁以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什么要那么恨她。她们一次又一次地争吵,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彼此,她以为她们会这样斗一辈子……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