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象征与符号的比较

在本书中集中探讨的舞台象征是艺术领域的象征概念在舞台演出艺术中的一种特殊呈现形式。可以说舞台象征都是舞台符号，舞台上出现的“符号”和舞台符号的意指功能是构成舞台象征的基础。舞台象征首先是由符号性语汇形成的，符号性语汇是舞台象征的物化形式，象征意义总是依存于各种符号的字面意义上。

舞台象征与舞台符号有着天然的联系，但是舞台象征与舞台符号相比也有极大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是象征巨大艺术魅力的主要来源。

首先，符号和象征的不同来源于人类两种不同的思维模式。

法国学者皮埃尔·吉罗指出：“这种以一种事物指代一种意义的结构中，‘意义’分为两种，一种是可感觉到的东西，另外一种是可感觉得到的之外的东西；前者相当一般符号，后者相当于象征。一般性的符号意味着一系列客观的、真实的、可观察到的和可以验证的一些关系，而象征则意味凭借情感和经验创造性地去表现超过目前的认知能力的想象的东西。”

这种思维的不同在舞台演出中主要体现在：符号是演出的创作者，根据理性创造出来的。观众对符号的理解和认识主要建立在自己是不是客观地看懂了符号表面所说的意义。符号的作用主要是唤起观众的理解能力，主要体现在懂不懂。而象征表达的是创作者的情感和经验，所以要观众靠心去体会，主要体现在能不能感受到。

一般的符号重视人类“客观—智力的”的思维模式，而象征注重的是在客观和智力之上的“主观—情感的”的思维模式。从理性角度出发的一般符号基于人们认识的需要，因此着重于指代之间的客观、符号与意义之间的逻辑性问题。符号的基本目的是杜绝含混和歧义，在舞台上体现为要让观众看得清晰明白。从这种角度上说，比如中国戏曲中脸谱的主要作用就是符号性的，会清晰地划分出人物“忠、奸、善、恶”的阵营来。

而象征主要强调的是表面的含义与意义之间的情感与体验的关系，希望能够唤起观众的主观情感。比如《雷雨》中繁漪强忍着侮辱喝下了一整碗药，观众看到她喝下这碗药的时候，心中总会莫名地产生出一些情感，进而会想到一些别的东西。这些东西既与对繁漪的命运的感叹相关，也与自己或者别人的命运情感相关，所以象征的作用不是向符号那样只是客观地告诉观众，那是药，繁漪不想喝。舞台象征中的繁漪喝药，当然也要首先让人能够理解这个因果关系，但是侧重于对观众的情感和潜意识的影响，让观众产生与繁漪类似的感觉，同时又要超过只是对繁漪个人感觉的局限，把对繁漪喝药的这个特定的情境与自己的生活体验混同起来。象征的意义就在于首先观众对于表层的繁漪的个人情感要获得体验，但是更大的价值出现在个人的情感和理性对于与繁漪类似的情境的体悟上，而且象征本身的概念要求后面的这个情感和认识是创作的重点。所以对于象征的创作特点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表层的真实和深层的真实之间的关系。我们总是希望找到这两层关系之间所蕴含的特性，并由特殊的形式变形地表达我们的感受，进而为创作有戏剧舞台象征表现力的作品而努力。

其次，符号总是指向确定的含义，象征总是指向不确定的含义。这种情况的产生与这两种用法在思维方式上是面向“过去”还是面向“未来”有关系。

符号总是指代一种已知的东西，所以它确切地指向意义。符号能够表示意义总有一个大众文化认同的问题。比如，中式婚礼上用的红盖头，对于这个符号来说，只要是中国人都能直接地读解出它和婚礼的联系来，一般是不会产生歧义的。但是，有一场戏的结尾是一对年轻的恋人在分别前把一块玉佩掰成两半，作为将来相见的信物。这个时候，玉佩就作为一种象征物出现了，玉佩的指示含义，表层指示的是爱情的信物，是爱情的现在，深层指代的是爱情的未来。对于未来，人们只能说相信不相信，而不能完全地确定，所以这个象征的含义也变得不确定了，人们既相信他们的爱情，但又无法证明自己的观点。

由于象征的这种意义的不确定性，所以很多时候，象征在舞台上都用在对未来的表达上。比如《梁祝》结尾的“化蝶”，《日出》结尾的工人们的歌声等，舞台象征手法常常在暗示主人公或者作者希望的未来。

其三，符号和它所表示的意义不一定相通或者有关系，比如阿拉伯数字与它的意义之间没有什么联系，也谈不上相通。可是象征就比较特殊了，象征虽然有符号性的基础特性，但是符号和它所象征的概念之间“有些相同，也有些不同”。象征与意义主要靠相通的部分唤起，符号与意义之间没有这么一点类似比喻的关系就无法唤起象征。所以黑格尔说：“形成的感性事物本身就已经具有它们所要表达出来的那种意义。在这个意义上象征就不只是一种本身无足轻重的符号，而是一种在外表形状上就已经可以暗示要表达的思想内容的符号。同时，象征所要使人意识到的却不应是它本身那样一个具体的个别事物，而是它所暗示的普遍性的意义。”

符号与象征的不同在于，符号所表现的内容不一定与象征的精神意义有关系，很可能就是比喻的，把最重要的精神意义讲清楚了，本身也就是不重要了。而象征在意义获得的时候一定不能失去对这个“象”本身的理解和认识，这也是我们在戏剧演出领域呼吁运用象征的一个原因。我们希望观众的所思所感在演出中能够得到充分延伸，但是永远不要脱离和忘记我们的演出形象。我们既要重视演出的形式，也要重视演出的意义，而象征刚好可以在放大观众对和自己相关意义的体验的时候，同时保有对戏剧本身情节的意义的体验。

总的来说，舞台符号与象征的不同在于：

（1）符号表示的意义是一层；象征表示的意义分两层，一层是符号式的表面意义，另外一层是更重要的暗示意义。

（2）符号的意义是确定的，作用于人的认知；而象征的意义是不确定的，是由个别指向一般的，是精神情感经验的全面触发。象征的基础仍然是作用于认知的，但是同时也是作用于人的情感和非理性的超验系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