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言
老上海的繁花似锦、浮华如梦,宛然还在昨日。
今时今日的上海,将浮光掠影的往事藏于记忆之中,只等闲时到上海的那些旧大楼、旧公寓里走一走,看着路上行人往来,恍惚间会不自觉地生出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之感。
再挑一个阳光热烈的下午,到外滩附近的老楼里去看门厅里的信箱。走到大厅里面,阳光斜斜地跟进来,照亮了地板和廊柱,上面还雕刻着巴洛克式的花纹,里面沾满了陈年的灰尘。抬头你就可以看到整个门廊的墙上,一直到楼梯上,挂满了不同颜色、不同样式、不同房间号和姓名的自制信箱。
看着那些复古风格的信箱,不论是谁,思绪在那一刻都好像拉得很远很远。曾经的见字如面,那些碎碎念的文字,跨越山河大海,穿过大街小巷。等落到心上人的手里,一切就都安定了。
你也可以走到以前张爱玲住的静安寺边上的公寓里,去看看她曾经住过的地方,感受这位才女的气息。
滚滚红尘中,临水照花人。张爱玲的一生就是一部传奇,她横空出世地来,旁若无人地活,顺应天意地离开。
她的一生活得肆意妄为,她竭尽所能地去做自己。既然要在红尘里走上一遭,那就留下一个传奇再离去。
诞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从翰墨书香之族走出来。彼时,古老的中国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封建士大夫的黄金时代已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了,然而封建大家庭的内部仍旧是“庭院深深深几许”,古老的文化与那种安稳、故步自封的传统生活方式还在继续着。
张爱玲诞生时,其家境已没落,却仍维持着世家的风范,后来张爱玲形容其幼年的家有一种“春日迟迟”的空气。
在这个似乎将外界风雨隔离开来的甜蜜、慵懒的世界里,张爱玲养成了一种纤巧、精致的审美情趣。
《传奇》一书中关于闺阁、室内陈设、服饰等大量细节的描写与她的生活环境,与她在这种环境中养成的精致纤巧的趣味有直接关系。
又由于身为没落世家的一分子,她对旧式生活的腐朽没落有着真切的体验与清醒的认识。
她熟悉自己笔下那些公子王孙、遗老遗少、太太、姨太太、丫鬟、小姐,熟悉他们糜烂、颓废的生活方式,深谙他们阴暗、畸形的心理。但也唯有她这般身世的人才能细致入微地观察到这些被时代所抛弃的人物身上可同情的因素。
张爱玲将内心深处苍凉、孤寂的宿命感投射到她笔下的人物长廊里。
于是,她的笔下有不自觉染上遗少作风而变态的可悲青年聂传庆,有被金钱扭曲人性致使内心深处亲情、爱情全然泯灭的曹七巧,还有白流苏、宝络、葛薇龙等因为家世的没落而陷入婚姻困境的旧式大家闺秀。
身为名门之后,加之自身才华横溢,在常人看来,她与别人产生了一定的距离感。而正是这份距离感,许多人觉得她过于骄傲,不可一世。所以,人们评价张爱玲时,都喜欢把她比喻成希腊神话里那个爱上自己的水仙。
“一个人假如没有什么特长,最好是做得特别,可以引人注意。我认为与其做一个平庸的人过一辈子清闲生活,终其生默默无闻,不如做一个特别的人,做点特别的事,大家都晓得有这么一个人,不管他人是好还是坏,但名气总归有了。”这就是张爱玲的做人哲学。
在异国他乡,张爱玲这个世纪的喧嚣华丽、风消云散的传奇落幕了。
她死得寂寞,但洗尽铅华。她并不排斥寂寞,也许只有她才可以同时承受灿烂夺目的喧闹及极度冷清的孤寂。
张爱玲的一生,与我们的最大不同,就是她的一生是彻底自控的。
她说:“我不太依照别人的标准生活。”她一生都在为自己而活。虽然每一个选择都很任性,但每一个选择都忠于她自己的灵魂。
我们往往活到临死,还不知道尊重自己是什么感觉。但张爱玲偏不:我才不要活给别人看,我只活给自己看。
她一生都在追求做一个被自己喜欢的人。
特别喜欢的一句话是:“所有的女人,终有栖息之地,不是他人,唯有自己。”
有人说张爱玲的一生孤独而悲惨,我却羡慕她按自己的方式过了一生。
张爱玲已不在,可是她笔下的故事依旧像她的灵魂一样傲立于世。对于我们这些与张爱玲擦肩而过的人来说,只能从她留下的文章去认识她。
一路走来,在一瞬间里仿佛看过了张爱玲的前世今生。回过神来,到老公寓的里面走一走,就会看到更多的东西。
看到棕黄色的长条子地板,踩了80年,一打上蜡,还是那么平整结实、油光可鉴;看到厚重结实的房间门,褐色的好木头,上面的黄铜把手低调显露出20世纪20年代欧洲时髦的花纹,用了近百年了,还完好无损;看到浴间有妇女专用的清洗盆,水流像喷泉一样从下而上;看到走廊的一面嵌在墙里的穿衣镜,在暗处照着人,水银定得那么好,玻璃压得那么平,隔多远照人也不走样……
这城市破败而精美的建筑,就是他们怀旧的理由。
透过这个城市再读张爱玲,有惋惜,也有心疼。
这种心疼或是在某个风和日丽、杨柳拂面的时候出现,或是在某个秋雨连绵的午后出现,或是在大雪纷飞的深夜里出现,或是在一个庭院深深、雕栏玉砌的回廊里出现。
伴随着呼吸,让你想起那些尘封的往事和泛着花香的流年。
我心疼那有些苍凉的月亮,我也心疼那朵云轩信笺上如同泪滴的红晕的光圈。
生为大山里的女子,总是觉得有些遗憾的。总是固执地以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其室家”说的是江南的小家碧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唱着采莲曲泛舟的是江南的豆蔻少女;及至浔阳江头,惹得江州司马青衫湿的,也该是那秦淮教坊里的琵琶女;就连那汉乐府中涉江采芙蓉的,也该是归来忽已远的江南思妇人。
只有那雏莺声中碧荷弄的江南,才能孕育出如此缠绵、柔韧又多情的女子,才能诞生出如此绵延、优雅又无奈的爱情。
张爱玲的生命本就是寂寞的。她出现的时候,文坛太寂寞;她走的时候,没有一朵花、一滴泪送她退场。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越是破碎的美丽,越能照亮生命中的每个角落。
江南的女子,看似柔柔弱弱,面对人生,却是寸步不让的。抛开世俗的成见,抛开尘世的羁绊,她只愿做那水中央的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盛开在遗世独立的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