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科学的范围

读者也许感到，我全力强调方法而牺牲了可靠的内容。且慢，科学方法的特质在于，一旦它变成心智习惯，心智就能把所有的无论什么事实转化为科学。科学的领域是无限的；它的可靠的内容是无尽的，每一群自然现象、社会生活的每一个阶段、过去或现在发展的每一个时期，都是科学的材料。整个科学的统一仅在于它的方法，不在于它的材料。分类无论什么种类的事实、查看它们的相互关系和描述它们的关联的人，就正在应用科学方法，就是科学人。事实可能属于过去人类的历史，我们的大城市的社会统计，最遥远的恒星的氛围，蠕虫的消化器官，或肉眼看不见的杆菌的生活。形成科学的，不是事实本身，而是用来处理事实的方法。科学的材料是与整个物理宇宙同样广阔的，不仅是现在存在的宇宙，而且是它的过去史以及在其中的所有生命的过去史。当宇宙的每一个事实，每一个现在的或过去的现象，现在的或过去的生命在其中的每一个阶段都被审查了、分类了且与其余的协调了，那么科学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这岂不是说，在人类终结之前，在历史不复创造之前，在发展本身中止之前，科学的任务永远也不能结束吗？

可以想象，科学在过去两个世纪取得了如此长足的进步，在最近五十年更加突飞猛进地发展，以致我们可以期待有朝一日它的工作被实际完成了。在本世纪初，亚历山大·冯·洪堡有可能概览了当时尚存的科学的整个领域。现在，任何科学家，即使是比洪堡更有才干的科学家，也不可能作这样的概览了。实际上，今天的任何专家几乎都不是在他自己的比较狭小的领域所作的所有工作的主人。事实及其分类正在以这样的速率积累着，以致似乎没有人有空去辨认子群与整体的关系。情况仿佛是，在欧洲和美洲的单个工人把他们的石料运到一个大建筑物跟前，堆砌它们，加固它们，但却不注意任何总计划或他们的各个邻人的工作；受到注意的，只是某个人放置墙角石的地方，于是建筑物在这个比较牢固的基础比在其他各处迅速地耸立起来，直到达到需要侧面支撑的高度才停顿下来。这个伟大建构的比例超越了任何个人的认识范围，可是它还是具有它自己的对称和统一，尽管它的建设方式是杂乱无章的。这种对称和统一在于科学方法。最简单的事实群，倘若恰当地分类和逻辑地处理，也将形成一块石料，它在伟大的知识建筑物中具有它的合适地位，完全独立于制作它的个别工人。甚至当两个人不知不觉地致力于同一块石料时，他们无非是修改和校正彼此的角度。面对近代科学的所有这一切巨大进步，当人们在文明的土地上正在把科学方法应用到自然的、历史的和心理的事实时，我们还是不得不承认，科学的目标是，并且必然是无止境的。

在这里，我们也可能注意到，从充分的、即使是部分的事实分类，也能发现描述这个群的关系和关联的简单原理，于是这个原理或定律本身便普遍地导致在同一领域或相关领域发现迄今还未被察觉到的现象的更为广阔的范围。每一个伟大的科学进展，都打开了通向我们先前没有观察的事实的眼界，都对我们的诠释能力提出新的要求。科学的材料伸展到我们的先辈根本不能看到或他们宣称人的认识不可能达到的区域，这也是近代进步的最显著的特征之一。在他们诠释太阳系的行星运动的地方，我们却在讨论恒星的化学构造，而对他们来说许多恒星并不存在，因为他们的望远镜无法看到它们。在他们发现血液循环的地方，我们在血液中看见活着的毒素的生理冲突，这些斗争对他们来说是荒诞不经的。在他们发觉虚空且自以为满意地可以证明虚空存在的地方，我们却认为能够携带能量的高速运动的巨大系统通过砖墙，犹如光透过玻璃一样。尽管科学知识的进展是巨大的，但它并不比所处理的材料的增长更大。科学的目标是清楚的——简直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地诠释宇宙。但是，这个目标是一个理想的目标——它标明我们运动和努力的方向，而我们实际上永远也不会达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