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配第在他的研究方法及其经济理论方面表现的卓越创见,马克思在他的几部经济名著:《政治经济学批判》、《资本论》、《剩余价值理论》乃至《反杜林论》的《〈批判史〉论述》中,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但马克思在提到这位杰出人物的政治品格时,说“这个思想锐敏的、但是特别轻浮的军医,既能带着克伦威尔之盾劫掠爱尔兰、又能为这种劫掠向查理第二跪求男爵称号,……”(《政治经济学批判》,第26页注)寥寥的几句话,把他的品格面貌和盘托出了。他不仅是一个大殖民主义者,还是一个新贵族。我们认识到,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特点,就是资产阶级与新贵族合作。所以,他的贵族身份,并没有妨碍他在为资产阶级服务的政治经济学上作出贡献。作为资产阶级前进历史阶段的思想拓荒者或政治经济学的奠基者,我们从人类进步思想遗产的角度来看,所应注意的是,他所处的过渡时期和未成熟的历史条件,限制了他的才能的发挥,限制了他的丰富含蓄的思想内容的更系统的更明确的表现。无论就他的基本的劳动价值学说来讲,就他在价值学说基础上的分配理论来讲,抑或是就他用劳动价值学说,用分配理论来建议的财政改革新计划来讲,用当时的具体历史条件来衡量,是卓越的,是深刻的,是全面的,是接触到本质的,但在很大程度上,没有脱离朴素的、零碎的、还有些杂乱的状态。例如,关于劳动决定商品价值,他确是很有创见地提出了这个命题,但是,那是什么劳动呢?劳动的二重性问题,他固然完全没有接触到,就是社会必要劳动量的问题,他也只有一点非常模糊的概念。他在后来于1665年写出的《献给英明人士》论著中,虽曾漠然讲到死劳动和活劳动的问题,可是这两者在生产过程中,前者只是转移价值,后者才创造价值的区别,他是连想也没有想到的。单就这点来说,已不难了解,他之所谓劳动决定价值,不但对劳动的概念不大明确,对于如何决定价值的过程,更是理解得极其含糊,而就价值本身说,他不仅没有把握价值实体、价值量、价值形态这些根本概念,在他的说明中,连价值与使用价值的区别,价值与价格的区别,价值与交换价值的区别,也是不很清楚的。至于对地租与利息的分别解释和统一说明,在利润这个名称还是放在地租项下来处理的历史条件下,他虽有再大的才能,也是无法说得系统而透彻的。至于他的方法,诚然是沿着培根的崇实主义的道路发展过来的,拿事实来,拿数字来,把理论或建议建立在可以量计指数的根据上,但也许因为社会经济调查统计工作,是要在资本主义经济组织渐臻严密的历史条件下,才有可能做得好一些,他在全书中,就每项事业,每种设施,每一个具体建议所提出的数字,几乎全是出于推测估计,由一种估计到另一种估计。用数字来讲话,是较能了解情况,较有说服力的,但假设的数字,是要减低效果的,后来和他同样重视事实的亚当·斯密,竟有些怀疑他的方法的效果,可能是从这里出发的。但不论如何,他在现代计量经济学上的开山祖的地位,和他在政治经济学上的奠基者的地位,是一样无可争议的。
配第关于政治经济学,统计学乃至财政学的巨大贡献,虽然主要表现在《赋税论》中,但讲他的整个学说的影响,却是不能不连带他往后陆续问世的《献给英明人士》、《政治算术》、《爱尔兰的政治解剖》、《货币略论》等论著一起考虑的。马克思在《剩余价值理论》中,已就他对后起的经济学者如诺思、如洛克等的影响作了说明;由于资产阶级经济学者(包括古典派在内),一般地不肯把自己的理论中受到前人影响的出处,像马克思在《资本论》等著作中所作的那样,明白指点注释出来,但蛛丝马迹,总是不难找到一些线索的。即以斯密的大著《国富论》来说,其中有许多论点,就分明也可以从配第《赋税论》那里探出它的渊源的。当然,作为政治经济学的奠基理论,每个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者,都是直接间接多多少少受到它的一些影响的。
而我们在这里倒要特别指出这一点:当资产阶级已经取得了政权,已经确定它的统治地位,并且已经逐渐感到它的敌对阶级——工人阶级的运动的威胁的时候,它再也不对科学的经济学,不对以劳动价值为基础的古典经济学,感到兴趣,甚至愈来愈抱反感了。为了反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说,他们的经济学者早就把反对亚当·斯密,特别是反对李嘉图,作为反对马克思的一种手法。当代最有影响的垄断资产阶级的代言人凯恩斯,就最痛恨李嘉图,他说他反对李嘉图,就是要从根底摧毁马克思经济学的基础。当前风靡资产阶级经济论坛上的大大小小的凯恩斯主义者,正多方宣扬国民收入理论、扩大国家支出理论、赤字财政理论、通货膨胀理论……其基本特点,就是否定劳动价值学说(甚至否定任何价值学说),即否定威廉·配第所特别强调的基础,而只是在各种“上层建筑现象”方面兜圈子,寻求解决财政危机、经济危机的单方。
在资产阶级已经把他们前期的科学的经济学(更不说更早的经济科学)当作死狗来抛弃,甚至当作魔鬼来诅咒的时候,我们为了批判地继承人类进步遗产,为了配合当前理论斗争和理论建设任务,把这部三百年前出版的古典论著,拿来再学习再认识一番,还是有其一定的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