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支比量——宗及似宗

印度逻辑之实用，在于建设言论立真破似以晓悟他人，此为他令知者，即宗因喻之三支比量也。立真破似端依言辞上说，非一家所能断定，乃沿众家之作法而来。印度先有五分，五分各有专名，即宗因喻合结，此式在马鸣《大庄严论》即有此名目，其源盖莫得其详也。佛灭度六百年，陈那改作三支（分义），以喻摄因，盖建设言之根据在因，因之正确与否，又以三相为判，与前不同也。兹将通用一例比列两式观之。

宗支为兴诤之目的，其中有前陈后陈之分。如立声是无常宗，在古因明，有以前陈声为宗依者，有以后陈无常为宗依者；有以前陈声自性为宗体者，有以后陈无常差别为宗体者。争论纷纷，不一而足。至陈那兴世，辨宗依宗体之别，即前后两独名词，各得组织立敌兴诤之材料，故前陈自性、后陈差别皆得名为宗依，联贯两独名辞不相离性为一语，方有思想意味而为立敌兴诤之点，即此一语为宗体也。如世说言青色莲华，但言青色，不言莲华，不知何青，为衣、为树、为瓶等青？唯言莲华，不言青色，不知何华，为赤、为白、为红等华？令言青者，简赤等华，言莲华者，简衣等青。先陈后说，更互为简，互为所别，互为能别，此亦应尔。后陈别前，前陈别后，应互名为能别所别。答前陈者，非所乘诤。后说于上，彼此相违。今陈两诤，但体上义。故以前陈名为所别，后名能别，亦约增胜，以得其名。《瑜伽》十五说所立有二：一立法体，二立法义。体之与义，各有三名，既如《疏》说。今取“声是无常”宗为例以次胪列：

有法（宗之前陈）、能别（宗之后陈）皆是宗依而非是宗，此依（有法与能别二依）必须立敌共许，至极成就，为依义立，宗体方成。所依（有法、能别）若无，能依（宗也）何立？由此，宗依必须共许，共许名为至极成就。至理有故，法本真故。谓至极成就之法立敌无违也。若有法、能别二种非两共许，便有二过。宗体既以互相差别不相离性和合而成，同时又必须一许一不许，名宗依极成，宗体不极成。即前陈体、后陈义两独名辞为立敌兴诤所应须之工具，必立敌共许，所谓极成有法，极成能别，宗依极成。然组合两独名词立一命题，定非立敌共许，乃立许敌不许也。其所立之命题，即印度逻辑之所谓宗，在讨论时之听众，若能信解无疑，则虽不举因喻二支，亦无不可；惟在讨论学理建设言论之际，必非众所共知之主张，则必根据充足理由，然后其主张始能成立之者，此因之所以重要也。如立“声是无常”宗，声固判断之对象也，无常对象之规定也。敌者可诘之曰，汝何恃而知声是无常耶？由是立声是无常者，必须继以说明声是无常，或曰所作性故（外声），或曰勤勇无间所发性故（对内声）。凡所举为因者，立敌共喻，即知指内声或外声必择一为敌者及听众所已知或共知之宗上“有法”之所有法（遍宗之法），乃能使敌者深悟。若见凡所作或勤勇者皆是无常，或常住者皆非所作或勤勇，则所作或勤勇性必为无常之真因，必无疑义。若一切声中有一部分非所作或勤勇者，则敌者可利用此点，推翻全案，故所作性或勤勇因是否遍于有法声上，或声中是否皆属所作或勤勇，（举因之时，立敌两喻为内声或外声，故举勤勇之因成立内声无常亦是遍宗之法，此点极宜注意，）此实讨论宗之“主辞”时必须注重之要件也。然虽已出理由，而敌者犹疑而未决，则讨论亦未能已。如曰：我固知声是所作性也，然何以知声是所作故，声必无常而不是常耶？此若未决，则虽举所作性为因，声是无常之宗仍难成立。故立者至此必加引共同譬喻，谓声因所作必是无常，乃考求事物之属性彼此相同之结果，非随意拈造。无常之法，品类众多，色之可见、声之可闻、香之可嗅，皆非无常正因。诚以可见为无常因，则声香心行之不可见者应是常住。不可见者既亦无常，则可见断非无常之正因，可闻可嗅当知亦然。由是别求得色声香等之相同属性所作性，为无常之正因，理不倾动，乃曰若是所作，见彼无常，犹如瓶等。若是所作，见彼无常是同喻体。犹如瓶等，是同喻依。喻支分前后二部，以指定若干事物为喻依，喻依所有之条件为喻体。喻体所明宗因之关系，固类西洋逻辑之大前提，喻依乃举出若干有此关系之事实，实含有归纳之意味，此其不同也。然敌者深恐所作性因太宽，溢入异品法中，犹可诤论诘以瓶等所作虽是无常，汝未尽知诸所作者皆是无常，万有中使有一物是所作而非无常者，则安知声虽所作而声不是常耶。立者至此，又必更引相反譬喻，谓声因所作必是无常，亦可从相反譬喻证明，乃曰若是其常，见非所作（异喻体），犹如空等（异喻依）。以声无常宗，所作性因，举空等为异喻依，即因之异品与宗之后陈居反对之地位，不惟可以证明非无常者不具所作性，并可以反证具所作者，必是无常。何以故？虚空常住而非所作者，与瓶等所作性而无常者全异故，此表示非无常者之范围绝对无所作性之关系也。今说声因所作性故无常，宾辞方面从同喻有瓶等可证，异喻有空等可证，则声是无常，不容有其他意见之存留矣。纵使敌者，至此犹不谓然，又无正理可证，亦惟有置之不理而已。印度逻辑应用于辩事察理之时，宗因喻言，非定要具，或但举宗而置因喻，或但宗因而不举喻。盖敌已解宗，无须因喻；若宗未解，待因方成。举因已了，喻不须说。故宗因喻三，或须具说或不具说，要在令他信解所立之理为止。此立论之伸缩自由，可随对时机一切皆得，实为印度逻辑之特色。不同西洋逻辑以由总求分之演绎法、由分求总之归纳法，但能成立自心之比量正知。至立言垂诸久远，固应三支圆满为善，盖三支有阙对异地异时之人则未由认识也。顾立破陈词以三支为量，此盖历久研求，至约至精，乃成定式。在三支中，宗为所立之义，因为所由，喻为比况。宗支原为兴争之目的故名所立，即能立中所立宗义；因喻合为成立宗义之工具，有能成宗之功能，故名能立。今依次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