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心悦你

从理性上来说，时间就是生命，他们应当脚步不停地继续翻山，然后在今晚抵达东海，她最好马上将商衍放生，让他回去修补防护罩的漏洞，保护海底城的人鱼……可感情上不允许。

共同走过那么多路，到现在，他们的最后一程，也许是忽然意识到分别的场面已经离他们已经很近很近，那一缕不含蔓延到心头，网一样收紧了，绞得心口渐渐泛起疼痛。

黑马停在一条小溪旁静静等待背上的两人做决定，可这时候，气氛莫名凝滞，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说话。

这时可以远远看到，山海关另一边的那片天空上方，黑沉的乌云凝聚，紫雷纠缠其中，间或一闪，在某一瞬间照亮了山峦轮廓，等雷光暗淡下去，整座山脉微微震动，余波蔓延到黑马蹄下，使得它不安地跛了几步。

看到这情况，千霜与商衍沉思片刻，同时出声。

“我们走吧。”

“你回去吧。”

“……”

懵了一会儿，千霜惊异地转头看向商衍：“你让我回去？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条鱼忽然就降了智！

他们都一路走到这了，眼看快到了，她不把他安全送到东海，怎么可能会回去？

小仙鱼是傻了还是傻了？

商衍被她不可置信地目光注视着，低下头，垂眸掩住眼底的挣扎与痛苦，抵唇轻声道：“东海那边太危险，霜霜，你不要再为我冒险了……让我自己回去吧。”

“不是一—”千霜深吸一口气：“阿衍，我又不是普通人，我的火能烧尽邪崇，过去也就是烧着妖怪玩，哪里能称得上冒险？至于危险，我所经历过的场面有比现在这样凶险一百倍的，照样不是活蹦乱跳？

你就别担心我了一—我还担心你呢。”

千霜戳这条叫人不省心的鱼：“我好不容易把你送到这，要是你在最后一小段出了什么事，那不是功亏一篑？送佛送到西听说过没有？我现在就想送鱼送到东！”

“你要是想跟我吵架，你就继续提这个事情。”

千霜最后一锤定音，霸道道。

商衍张了张嘴，又无措地抿唇，他说不过千霜，也不能被她的说法说服，这会儿还被她直戳软肋地威胁，简直又气又无奈。

她明知道他含不得跟她吵架，还故意这么说！

可东海妖气如此浓郁，不知汇聚了多少妖物，他知道她厉害，可也知道寡不敌众，怎么能放心她跟过来。

他真的好怕他的霜霜吃亏，万一受了伤呢？万一……

在商衍还在满心纠结着的时候，千霜已经调转马头，没急着上山，而是让老黑沿着山脚走。

人鱼既然能从东海运出，山海关就一定有类似隧道的通道——如果越过山海关真的只能靠翻山，那还卖什么人鱼，鱼贩子能直接累死在山路上。

千霜拧着眉，目光扫过四周，想找出些许蛛丝马迹，忽然感觉袖子被轻轻扯了扯。

“……”知道商衍这条鱼固执得很，千霜装作不知道。

商衍知道她是故意不理他，在她后面低声道：“霜霜，我没想跟你吵架。”

千霜手指绕着缰绳，语气不明地“嗯”了一声。

肯理他，就说明这事儿可以翻篇了，但商衍如果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想法，那就不是小仙鱼了，他软声试图说服千霜：“我也很厉害的，我自己回去

真的可以……”

“你受过两次重伤，阿衍，你的话没有任何信服力。”千霜绷着脸说：“再说一遍你想赶我回去，你信不信我直接打晕你。”

直接打晕……

商衍被她凶到，懵了：“……”

商衍知道千霜有时候说到做到，怕这人一个暴脾气上来真的把他打晕过去，畏于她淫威，不得不闭上了嘴。

千霜拨开前额的发，低声催促了一句老黑。

老黑顿时来了精神，斗牛似的，蹄子往后一拨土，从鼻中喷出一口气来，脚下发力，马蹄声霎时越发密集，带起的尘土在空中飞扬，不断后退的景色愈发模糊。

天光略显暗淡，商衍垂眸专注地看着坐在身前的人，心中翻涌着复杂情绪，恍惚间觉得她眸子极亮，其中似有光。

商衍反应过来，是她眼底倒映出来的光亮，他抬头，发现不远处的那座山中间不知何时出现一条路来，像一座山生生被从中劈开，类似之前经过的一线天，不同的是山崖更为陡峭，两侧俱是呈直角的石壁，中间留出一个可以容一辆马车通行的道路，一眼看去，到很远处才是东海上空黑沉沉的天空。

此时，这条路正被一群拿着火把的黑衣人把守着，每隔几步便立着一个提刀黑衣人，雨丝细密，那火光却明明暗暗，始终不灭，沉重冰冷的气氛给以人难言的压抑感。

见千霜他们出现，黑衣人们如同被按下了某种开关，齐齐扭过头，杀意极浓的目光一致落在他们身上，而后，大半的黑衣人拔刀出鞘，乌決決一片朝千霜他们杀来。

黑马速度不减反增，快得几乎只能看见虚影，千霜松开缰绳，稳坐其上，双手变换结了一个复杂的印，几乎是在法印落下的瞬间，她面前出现一个赤红色的图腾。

天地间一声清鸣响彻云霄，下一秒，便自那图腾中冲出了一只姿态优雅的火凤凰。

那是用火之灵力凝聚而出的灵物火凤，虚幻的火羽根根分明，栩栩如生到连那双凤目都透出睥睨而傲然的意味，它以惊人的速度冲上云霄，再飞舞而下时，

姿态几乎势不可挡。

黑衣人一时被这场景震住，还没反应过来时，火凤便直接向他们撞来。

炽热的温度蒸发了空气的水汽，火凤携着惊人热浪，浑身的火焰将拦路的黑衣人焚烧成灰，生生将防守严密的通道辟出一条道来。

它一路俯冲到路的尽头，才放慢速度，以优美的姿态盘旋而上，展开燃烧着火焰的美丽翅膀，尾羽翩翩，最后渐渐消散于空气之中。

黑马跟随其后，跑过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通道，他们的眼前终于豁然开朗，一片一望无际的浩瀚海洋顿时映入眼中。

天际水天交界处，几乎俱是如墨汁一般的浓黑，

崖岸时不时腾起滔天巨浪，东海于浓黑沉重的天空下

翻滚咆哮，海水起伏不定，时而隆起如一个个小山丘，

不停相撞之时，激起一道道几米高的巨浪，搭配着上空压得极低的乌云，以及其中时不时闪现的紫电，场面可怖。

千霜他们出来后便到了一个碎石滩，直走是一个陡峭的崖岸，往左看，则是一个破败的小渔村，往右看，是一片黑色的山崖，完全断了右边的路。

千霜让老黑停下，把散下来的头发随手往后一持，

转头问商衍：“阿衍，这种情况你能下海吗？”

商衍摇摇头：“这里不行，这里是南岸，我需要

从西岸下海。”

千霜赶紧低声背：“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一—嗯！

往左走。”

商衍:“……”

刚刚他居然还有几个瞬间觉得她很正经可靠。

黑马也不屑地从鼻孔里喷出一道气，摔了摔蹄子，

便往左边奔去。

即将踏进那个小渔村时，千霜忽然道：“老黑，

等等。”

黑马也察觉到不对，机灵地抖了抖耳朵，停下了

脚步。

那小渔村屋子破败矮小，屋顶不知用什么做的，

上面甚至盖着渔网，有的挨在一起，有的单户散落在

一旁，门前就是小渔村的主路，空旷得莫名诡异。

此时，那些小破屋几乎摇摇欲坠的木门一扇接一

扇打开，从里面走出很不正常的渔民。

之所以能一眼看出他们不正常，是因为这些衣衫

褴楼的“人”惨白的脸上，泛黑的眼眶中只剩眼白，

他们步出时步履有些许僵硬，露出的脖子上爆出显眼

青筋。

这些人中，有老人，有孩子，“渔民”们毫无血

色的嘴唇掀起，露出尖利的瞭牙。

他们行动越来越流畅，像生锈的零件忽然上了润

滑油，运转变得顺畅，有的“渔民”甚至四肢着地，

如同野兽一样凶猛地朝千霜等人1鱼1马扑来。

千霜：“……”这什么玩意儿？僵尸？丧尸？吸

血鬼？

商衍：“！！！”好丑！

黑马：“？？？”莫挨老子！

千霜往僵尸堆里扔了一把离火，渔村变火海。

离火，杀妖利器，出门毁妖灭迹好帮手，自动分

辨人与妖，强势解放人脑，释放双手。

等离火熄灭，装满人形怪物的渔村已经整个消失

在他们面前。

受到惊吓而炸毛的人1鱼1马这才恢复从容，继续上

路。

商衍身为一条傻白鱼，对于某些理解不了的事忍

不住就会不耻下问：“霜霜，你的离火不是只烧邪崇，

怎么连房子都烧着了？”

千霜一派从容淡定的模样：“不知道，可能连房

子都是妖怪吧。”

商衍很生气地戳她腰。

她现在怎么这样！动不动就开始骗鱼！

鱼也不是条条都是好脾气，像他这种坏鱼，生气

的时候超可怕！

他自己都害怕！

狂暴的海风吹乱千霜披散的的长发，千霜似乎在

笑：“说一句好听的，我就告诉你。”

商衍一条恋爱经验为零的纯情鱼，哪能猜准老司

机的心思。

商衍其实一向不知道千霜爱听他说什么，往往他

好好跟她说话，明明是正经严肃的内容，她端详着他，

目光中却总是中含着莫名的愉悦。

房屋烧毁的真正原因在商衍心里也并不是那么重

要，比起这个，商衍着魔似的，心思停留在“说一句

好听的”这几个字上面，下意识开始努力回想以往逗

她发笑的事。

说不上来什么心理，商衍在千霜这开玩笑似的一

句话过后，心中忽然涌起些许酸涩。

人鱼之间陷入热恋，本就该说情话的……他却不

善言辞，别的人鱼到死也不会跟他的伴侣分开，而他

对于霜霜连最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

风声在耳边呼啸，墨色长发扬起的弧度美好。

商衍拢了一缕在手心，鸦青色睫毛上沾了一滴晶

莹的雨珠。

他不会甜言蜜语，能讲给千霜听的，只有一腔衷

肠。

这时商衍敛去了曾经所有的青涩与羞赧，倾身贴近千霜的背，清越音色无端透出些许温柔。

他很轻又很认真地在千霜耳边低声道：“霜霜，

我心悦你。”

心悦你，信任你，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你，从此，再不惧尘世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