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对话
人有时候，无法从外表判断。有些人表面温和，但内心无比坚定；有些人表面狂热，但内心却充满恐惧。
1
当我走进寺庙大门的那一刻，炎热被抛在身后。参天古树，亭廊水榭，潺潺溪流，啾啾鸟鸣。藤蔓缠绕的灌木，错落在道路两侧；青苔包裹的石阶，蜿蜒至密林深处。我拾级而上，身披清凉。在这炎炎夏日，竟有些意外。
低头看路，有几只蚂蚁在忙碌着。有的横着爬有的竖着爬，有的快有的慢。忽然想到：忙碌的世人和它们何其类似啊！我小心翼翼，避免踩到它们。嗡嗡声出现，一只蚊子在我面前飞来飞去。
我用手挥舞了一下，开玩笑道：“不要如此亲热，小心误伤了你。”
“死，也是解脱。”嗡嗡声不断。我头脑中浮现一个声音，就当是蚊子的回答。我习惯这么对话，自言自语。
“想死？”
“死在你手里，算是你欠我的。”
“我舍不得打死你。你失恋了吧？”
“不是，是孤独。”
“有那么多蚊子，你也会孤独？”
“当然。周围那么多朋友，你不也孤独吗？”
“你怎么知道我孤独？”
“不孤独，你会跟我说话吗？”
我无言以对，停了片刻说：“你在寺院里多听闻佛法，争取下辈子做人。”
嗡嗡声消失了。
2
看见古树就有亲切感，我某一辈子应该当过树。我最早的网络昵称，叫“冬天的树”。冬天的树，外表毫无生机，是不是活着，只有自己知道。
“你好啊！”我背靠一棵老树，坐了下来，跟它打招呼。有人说，每棵古树都有精魂。我信。
“啊，好久不见！”一片树叶掉下。
“你见过我？”
“当然，曾经看着你长大、离开。”又一片树叶掉下。
“后来呢？”
“老的时候，你回来过，还在我脚下歇息，就像现在。”
“再后来呢？”
“你拿我的树枝，做成了拐杖。”
“再后来呢？”
“一直没消息，然后就是现在了。”
“前世？我不记得了！”
“忘记才好，痛苦也会一起忘记。”
“也有开心的事吧？”
“当然，有个小姑娘，以前经常过来玩，就在我的脚下。”
“你喜欢她？”
“是的，那时你也喜欢她，你们经常一起来，坐在我身边聊天。”
“再后来呢？”
“她很年轻就去世了，你在我身边哭了很久。”
“再后来呢？”
“你出家了。”
我忽然有些伤感，不想再待下去了。
“我要走了，会再来看你。”
“她以前也这么说过。”
“后来她来了吗？”
“还没有。”
“下次我们一起来。不过可能会等很久。”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好几片树叶飘然落下。
3
石径旁有个池塘，水里有座白玉观音雕像，观音踩着一条大鲤鱼。
“菩萨，您好！”
“你好！”一缕阳光从浓密的树叶中钻了进来，从观音头顶落下，印在水面，波光粼粼。
“菩萨辛苦了，水池有点小。”
“不小，鱼、虫、虾、蚁，一池众生千千万。”
“这是放生池吧？”
“有人在此放生。”
“为何要放生？”
“众生平等。”
“放生，又有何用？”
“对于有情众生，最大的善，莫过于给予生命；最大的恶，莫过于剥夺性命！”
“鱼、虫、虾、蚁，也有佛性吗？”
“众生皆有佛性。”
“什么是佛性？”
“明还日轮，暗还黑月，清明还霁，顽虚还空。还无所还，即佛性。”
“既然众生皆有佛性，为何还有苦？”
“轮回流转，无明滋生，妄想执着，颠倒梦想。”
“多谢教诲！菩萨，再见！”
“前面便是观音殿。”
“好的，我去给您烧香。”
“菩萨不需要。”
“啊，为何世人还要烧香拜佛？”
“是世人需要。”池水平静下来。
菩萨的话，值得回味。
4
院子里有一条大黄狗，趴在树荫下睡觉。我路过时，它眯了眯眼睛，很快坐了起来。
“狗师兄好！”
“汪！”
“还是你悠闲，你说这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妄！”
“人有烦恼应该怎么办？”
“忘！”
“厉害！”我朝大黄狗竖起大拇指，“你看我今年财运如何？”
“旺！”
“你看我今年佛缘如何？”
“旺旺！”
“哈哈，你看我今年桃花运如何？”
“旺旺旺！”
“不正经！好好修行，否则下辈子还做狗！”
5
观音殿里，一座千手观音在殿当中，身高一丈有余，脚下立着两个童子，明眸皓齿，憨态可掬。大殿两侧还有十八罗汉雕像。我拜了三拜。
供桌上有一筒签，虽不太信这个，但不妨碍我抽签。
“跪下摇，会更灵。”边上的老法师说。
“哦。”我使劲摇，终于一根签落地。我捡起来，递给了法师。
“三十一签，大吉。你命不错！”老法师说。
“说的什么？”
“平生富贵成禄位，君家门户定光辉。此中必定无损失，夫妇百岁喜相随。”
“晕死！我是问出家因缘！”
“想要出家，先把早晚课背了，否则怎么讲经说法？”
“为什么要讲经说法？”
“弘扬佛法！”
“为什么要弘扬佛法？”
“普度众生！”
“能成佛不？”
“普度众生，本身就是佛。”
“在家如何修行？”
“把人做好。”
“怎么才算把人做好？”
“孝养父母，夫妻和睦，帮助他人，恒顺众生。”
“能成佛不？”
“恒顺众生，本身就是佛。”
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有点迷茫。
我供养了点钱，离开了观音殿。
6
抽签之事，我发了个朋友圈。
好多朋友留言：“看来你注定出不了家啊。”
我回复：“哈哈，我命由我不由天！”
有朋友留言：“有些人，是要对抗某个人；有些人，是要对抗整个人生。”
我忽然想起《悟空传》：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人有时候，无法从外表判断。有些人表面温和，但内心无比坚定；有些人表面狂热，但内心却充满恐惧。
7
离开寺庙的时候，我念了几句：
南无观世音菩萨！
南无观世音菩萨！
南无观世音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