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班主名叫九斗冇 [65]
班主名叫九斗冇,拾几朝人箱里担。
诱活士农工商客,诳活灵神柴看柴。
此歌题目“班主名叫九斗冇”。“冇”,指稻谷空瘪无米。“九斗冇”指一石谷中九斗是瘪的。“班主”,即木偶戏班的头头。许多人一看题目,便断定这是骂人歌,骂班主是一个百分之九十九的无用之辈,是肚中无料的江湖废物或江湖骗子。其实,此歌是九成九的赞颂歌,十足的雷州风情歌。
在雷州,向来有演戏敬神的习惯。各个村庄、街道每年定期演几个晚上,叫做年例戏。古时候,没有收音机、电视机和电影,人们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几个晚上才能听听歌、看看戏,娱乐娱乐,因而既是敬神又是敬人,人神共乐。年例戏多由村庄或街道民众集资演出。有的地方穷,演大戏困难,木偶戏一般只有几个工作人员,行装简便,收费少,便大受欢迎。
木偶戏,雷州人称为“公仔戏”,是用木头雕刻成生、旦、净、丑等各种角色的上身和头部,彩塑清楚,头上戴着帽,上身穿着衣服,由耍戏人双手擎着演出。为了防止观众看见底下的秘密,台前挂着一大幅比人稍高的布,耍戏人便在布后随意挥耍。一边操纵手上的木偶进行演出,一边作为木偶演员的代言人念唱说喊。台后还有人配合着敲锣打鼓、弹琴吹笛。他们像大班剧团一样按剧本演出,有情节,有人物。不同的是演员是木偶不是人。需要什么人物出场,便从箱里拿出什么木偶演出。每晚演戏,都抬出“公祖”(神像),安放在舞台对面“看戏”。人神共看木偶戏,场面很热闹。易地演出时,只把木偶往箱里一装,挑着就走。所以有一首古雷州歌唱得很神:
文武官员做一担,有身有头又无脚。
柴人做戏真人看,人也看柴柴看柴。
因为神像也是木头刻的,所以说是柴看柴。直至现在,有的地方花大钱雇剧团演出大班戏,仍按旧例演木偶戏。这就是雷州一种民俗。
样歌还生动地反映了雷州一种纯朴的民风。“九斗冇”,这是一个绰号,雷州人叫做“号名”。在雷州安名打号是很普遍的。同事朋友之间,村里兄弟之间,嘻嘻哈哈给你一个号名,或褒或贬,或讽或谏,或画你的像,或说你的事。被号之人或笑或嗔,或推或就,或骂你的娘,或认自己的事。安号名大都是表示亲热,越熟悉越亲热的人越会互相安号名,因而被号之人多数默默接受,即使带贬义,也不太在乎。当然恶意攻击、侮辱人格的就不同了。一般是越能接受贬斥的号名,越见其宽宏大量,人家越觉亲热。以至有人说,没有几个号名就不成人。甚至有人给自己安号名,而且很难听。如:
我名叫做无笼着,[66]老婆安个砍千刀。
通村叔伯都怕我,我回内头惧老婆。
“无笼着”就是没有合适的猪笼或者连猪笼都装不了,表示吊儿郎当、无拘无束,甚至无法无天,这是自贬。这首歌是嬉闹呢,是戏谑呢,还是嘲讽呢?难定。只知“无笼着”比“九斗冇”还难听。“砍千刀”也是号名,是千刀万剐的意思,更难听。但是,他喜欢,不但不隐瞒,还自我抖落,反见其落落大方、热情大度。“九斗冇”是他贬。同样,愿受此号便见胸怀,惯呼此号也显热乎。他未必真冇,有歌为证。
第一句:“班主名叫九斗冇”。暂慢说它是褒是贬,是爱是恨。
第二句:“拾几朝人箱里担”。特别幽默,特别含蓄。演出时,木偶可以扮演各个朝代各式人物,箱里一装就是几朝人,一点不错。不过,明里说木偶,暗里还说耍木偶人。他们今天在这里演出,明天在那里演出,居无定所,吃不定时,风里雨里,一抬戏箱就走。满箱木偶,搬来搬去,搬出搬入,含了多少辛酸。然而,他们把苦衷装进箱里,把欢乐撒遍各地。这里是生动的描写,深切的同情,热情的赞扬。
第三句:“诱活士农工商客”。这一句更直接赞颂了。你看他是用什么办法,竟诱得不知多少的达官贵人、知识分子、农民、工人、商人等各界人士奔走相告,呼朋唤友,兴高采烈,纷纷前来看戏。可见演艺高超。
第四句:“诳活灵神柴看柴”。简直神化了。他竟然连神灵都诳骗出来看他们的戏,可见本领之大。这“柴看柴”是很幽默的。
全歌明明是赞颂,却又故意正话反讲,欲扬先抑,寓庄于谐,寓褒于贬,爱中骂,骂中惜。明明是九斗实,又说九斗冇;明明是骂他,他也接受,可见民风纯朴,爱意洋溢。唐朝诗人杜甫有诗:“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实意可爱,反说无赖。唐朝诗人徐凝的《忆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把天下三分之二的美好月光占去了,明是可爱,又说无赖。宋朝词人辛弃疾《清平乐》词句:“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越喜小儿,越说无赖。雷州民间,老婆骂老公“冤家啊”,其实爱得不得了。母亲骂孩子“你这祸!”实非祸也。骂“九斗冇”大概也是这么回事。
这首歌除了第三句稍嫌晦涩呆板外,其余三句皆形象生动、诙谐幽默、流畅自然,是一首非常巧妙的“骂人歌”,骂出了可爱雷州纯朴的乡风民风,骂出了情满人间的真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