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忆

【或许

那些是离开的灵魂，

化作精灵，

在物语

或许不是或许，

只是我的希望，

而已】

葬礼结束后，山群对秦玥和萧蓝说：“萧蓝先生，麻烦您帮我送送其清主教可以吗？宁宇，你可以推着我在外面走走吗？”

萧蓝微笑点头，随即送主教大人走出教堂，秦玥也安静地推着山群的轮椅沿着教堂主堂外的石径小路走着。

“我知道其实你是个女孩子。”山群开口了。

秦玥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山群，“这么明显吗？”

山群扭头看她一眼，笑了笑，“不明显，因为你太瘦了，所以看不大出来女孩子的样子。只不过，悠悠年轻时，总喜欢扮成男孩子出去玩，你和她有着同样的神态，所以我猜的。”

秦玥推着山群继续往前走，“原来是炸我啊，唉，我真笨，一炸就认了。”

山群又笑着说，“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没所谓的，都是我的朋友，不用担心什么，我会替你保密的。”

“我其实是个比较内向的人，悠悠不一样，她热情，开朗，可能是被她影响了这么久，我最近发现，我也很想讲话。可惜，除了她，我也没有别的特别亲密的朋友，都不知道说给谁听。”

秦玥认真地听着，但等了一会，发现山群可能是在等自己的接话，就连忙说，“说给我听吧，我愿意听。”

山群淡淡地笑着，用手握了握推着轮椅的秦玥的手，“谢谢你，我们到那边亭子里坐坐吧”。

那是一个覆盖着金色琉璃瓦的八角亭，坐落在教堂内院的东南角，旁边还有一个小山、水池和人造喷泉。

“这个教堂是城区的北堂，在很久以前，皇族还是统治者的时候，这个教堂其实坐落在皇宫里，所以这个亭子的琉璃瓦才会用了皇室才能用的金色。后来，皇族被推翻，皇宫也被拆了，但这个教堂保留了下来，这个亭子也在教会的庇佑下免于损毁。”

秦玥随着山群的讲述，抬头看看亭子中央的藻井，那精美的彩画让人觉得炫目，不禁赞叹道“真美啊！”

“悠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跟她讲这段历史插曲，她也是这么感叹的。”山群笑着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儿，一瞬间，仿佛是看着曾经那个女孩儿一样。

“说实话，我生性悲观，又内向，所以不太愿意入世。我出生时候63岁，在普世学校呆了三年才离开，就是不太想与人打交道，好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性格。悠悠出生时候30岁，她在普世学校学了一个月就拿到毕业证了，她聪明、她热情、她明亮，她是一个就像太阳一样充满着光芒的女孩。我和她同期毕业，所以我们的第一张合影就是学期毕业照。”

“你是为她才从普世学校毕业的吧。”秦玥坐在亭子的边椅上，狡黠地看着山群。

山群微微脸红，并没有否认，“可我从来没有主动跟她讲过话，她对我讲的第一句就是在毕业典礼以后，她走过来问我有没有家人接，她说如果没有的话，让我跟她走。”

“哇，她也看上你了啊！”秦玥配合着兴奋道。

“可我儿子来接我了.....后来，我和儿子一起经营家族留下的旧书店，不知道她是看人眼光准还是运气好，毕业时她说我可以写点什么，搞搞创作。我想起来她的话就试了试，写写文章，补贴一些家用。在我们毕业两年后，有一天，她到书店来专门找我，说是看了我写的文章，觉得很不错，就推荐她一个出版社的朋友帮我出书。后来我还真出了几本书，也有一些固定的读者。我感觉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被她指引着，她就像太阳一样，照亮着我的方向。”

“真好呀！”秦玥仿佛走进了那个故事，那个时间，那个人物。

“可我一直不理解的是，她明明可以照耀全世界，为什么会关注我。后来有一次，为了庆祝我的小说上了畅销榜，她带了瓶酒来书店，我第一次喝酒，喝了一杯以后鼓足勇气问她为什么会关注我、帮助我。结果......”山群说着忽然停住了。

“结果什么？”秦玥忍不住好奇。

“结果她说，因为她爱我。”

“啊，哈哈哈哈哈。”秦玥忍不住笑起来，“你当时是不是被吓坏了？”

“当然啊！我都呆住了，然后借口还要写稿就让我儿子小峰陪她喝酒了。”

“然后呢？”秦玥觉得故事要来到了高潮，非常好奇。

“然后？没有然后了，第二天她又来了，我就当头天晚上是她喝多了说的胡话，什么都没提。结果，她却提了，然后就开始正式要求我和她一起谈恋爱。”

“哇，她真不错！我喜欢！”秦玥感觉自己开始有点儿崇拜那个叫做徐悠悠的女孩儿了。

“她是很不错，我也很喜欢。可是，这一切没有道理啊，我当时觉得她不是在逗我玩就是一时兴起而已。”

“你没答应啊？”

“当然没有答应啊！她年轻，太冲动，而且我比她大那么多，又不像她那么优秀，她明明有许多更好的选择的，我没有道理和她在一起。”

“唉”，秦玥听的直摇头，“爱情，哪有那么多道理？”

“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山群看看秦玥，“可我那个时候总是想往后退，特别是我知道自己是爱她的，我就更不敢和她在一起了。”

“其实现在回头看，我真傻，除了浪费了我们那么多年的时光，什么都没有做。”山群好像想到了什么，有点落寞。

“那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秦玥打断了山群的落寞。

“其实有一次，她打动了我。”山群并没有直接回答秦玥的问题，“她说她知道我在顾虑什么，她确实看透了我，我在怕，我怕我们年龄的差距让我们不幸福，我怕我们相爱很幸福了分离以后会很痛苦，就像现在。其实，我不答应，是因为我自私，我怕面对孤独痛苦的后30年人生，所以没有勇气去拥有。”山群抬头看看远处天边飘着的云，好像是在对悠悠说一样，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的自私和没有勇气。

“但她说，即便我们不是爱人，我们依然会有牵挂、会有牵连、会有牵绊。是的，我没有办法和她成为陌生人，那样我的痛苦就不仅仅是后30年。她说既然相爱就索性好好珍惜拥有的时光，不然分离以后，我不仅会痛苦，还会有很多遗憾。”

“她说的真好！她是一个想的如此通透的女孩儿，而且充满勇气！”话语中秦玥又增加了几分崇拜。

“是呀，与她相比，我真的是懦弱，后来又想了两年，我才下定决定和她在一起，那一年，她已经23岁了。”

“后来的日子，就很幸福是吗？”秦玥听着甜甜的笑着问道。

“是呀，在一起，是最幸福的。因为幸福，所以短暂。渐渐的，她开始变小，开始变得没有之前那么有能力，她开始变得幼稚，不过这都没什么，最可怕的是，她开始忘记我了。”山群好像是触碰到自己最不想触碰的地方。

“她会记得许多她的习惯，她记得她最爱喝的波子汽水，她记得睡觉前要有一块被香皂洗干净的充满着香皂气味的手绢放在枕头边，她甚至记得她是有先生的，但是，她不记得他的先生就是我了。”山群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第一次发现她不认识我的时候，是我最崩溃的时候，比现在要崩溃许多，我人生第一次号啕大哭，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可是我再崩溃，再哭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知道吗？看着你最爱的人就在你面前，她却不认识你的那种痛，或许才是我之前最害怕的痛苦。当她已经彻底不认识我的时候，有一次，她在楼下玩，竟然跑过来跟我聊天，她说她先生不喜欢她称呼自己为‘老公’，而是喜欢‘先生’这个称呼。那一刻，我没有哭，因为，她都不记得我了，却还记得我的喜好，她那么深的爱，我还有什么好求的？”

这样的故事情节，其实是秦玥最不想听到的，因为当她知道这个界世的每个人在离开之前几年都会变成老年痴呆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是这个界世最残忍的事情。

许久，山群没有再讲什么，秦玥也没有再问什么。

“我之前有时候就想，爱人活着的意义，除了相爱，还有什么？”山群平静了很久，才又开口。

“我现在的感觉是，爱人活着的意义，是还可以证明一路以来你们两个人经历的那些，都是存在过的。今天她走了，不见了，在我记忆里的那些记忆真的存在过吗？那些记忆真的不会随着时间而出现差错吗？想到这里，我就很害怕。我很想在自己还记得这一切的时候，可以说给别人听。说给别人听，我是怕自己随着时间流逝而忘记，更怕自己为了记住而记错。”

秦玥静静的看着山群，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此时此刻显得那么地动情，“谢谢你，选择说给我听，我感到这是你对我的信任。”

“可是”，秦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下去，“如果我死了，或者离开了，那这一切不就又没有人证明了吗？”

“是啊，你比我小5岁，是多么不正确的听众人选啊！”山群没有看秦玥，就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你看悠悠，她是多么不正确的爱人啊！可我却总是找不正确的人，做不正确的事，要怎么办呢？”

说完后，山群把脸埋在自己手里，轻轻地啜泣起来。

秦玥不知道要说什么，想给山群一个拥抱，但又想了想，最后站起身，用手拍了山群的肩膀，并使尽握了握肩膀上的骨肉，停留片刻，然后便默默地走开了。

“我会努力记住你说的话的！”秦玥远去的背影并没有回头。

“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