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往事
落日西沉，残阳如血。
柳子风踏着台阶，跟在白袍青年身后。一路上，他得知青年名叫李天成，是季长老座下第二徒，来自九州中的幽州之地。小时家道中落，兄弟姐妹众多，不得已将他送了出去，被路过的季长老赶个正着。于是，便将他带回落月峰，收为弟子了。
说起往事，柳子风看到这位二师兄仍是面带笑意，似乎早就成了过眼云烟一般。
李天成在前，他在后。这山中石阶并不平整，有些地方岩石凸起的尖角还裸露在外，脚底板踩上去一阵硌脚。台阶宽度同样仅有一人半左右，左侧是厚厚山墙，右侧空空，往下看便是山脚。若是心性不够坚定，只怕走这一段路便要手脚酥软。
柳子风心里并不轻松，强忍着往下看的冲动，心中不由有些慌乱，身子紧紧贴着内侧山石，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再加上脚下凹凸不平，步伐也越来越乱。
这时，走在前面的李天成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柳子风。见他满头大汗地样子，不由一乐。
“小师弟，你没事吧？”
柳子风见李天成脚步停下，顿时也停下脚步，身子靠在一侧山壁，口中长长呼出一口气。浑身被汗水浇透，背心处湿了一大片。稳了稳有些慌乱的心神，开口说道：“师兄，我没事的。”
李天成闻言一笑，但也没打算立即前进。反倒弯下腰，吹了吹石阶上的尘土，对着他一屁股坐了下来。
两大包行李被他丢在一测，就这么坐在那里，身上白袍似有波光流转，不沾一丝尘土。
柳子风依旧有些怯怯，看到李天成坐下来，不禁一愣，不知道这位师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小师弟，你觉得这落月峰风景如何？”
没头没脑的一句，柳子风也不敢往下看，只能往头顶上方看去。只见丛林茂密，山石陡峭，除了被晚霞渲染得一片火红的天空，再无其他。本欲回答，见二师兄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顿时一咬牙，朝下看去。
下方，最明显的则是山脚广场。那片广场这时看去，是成八角八边的形状。广场中央处是一座巨大石台，石台共有三层，呈四方形状，洁白如玉。晚霞映照在石台上，竟是泛起斑斓的七彩光芒。
广场外，则是一片绵延山脉，高低起伏作巨龙伏卧状，将广场围绕在正中。山脉西侧，一条湍急大河自远方流淌，绕过三座最高的山峰，向南流去。这条大河，便是“无定”河了。
柳子风看得痴了，一时竟忘了心中恐惧，半晌无语。直到李天成喊了一声，才猛然惊醒，手心处已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小师弟，我们该继续赶路了。”
李天成不知何时已经站起，笑着招呼着柳子风。刚才他本就有意缓解柳子风心中紧张，见他现在一副震惊模样，便知道柳子风心中紧张已去大半。
休息这么一会儿，柳子风精神也好了许多。看到山下那座七彩石台，心中倒是好奇，边走边问道：“师兄，广场那座石台是什么？”
李天成前面走着，没回头，话音同着山风传来：“那座石台叫做‘九霞唤灵台’，是一样奇物。来历几何师兄也不知晓，但却有莫大威能。一旦开启，这‘九霞唤灵台’便能唤醒人记忆深处的各种情景，如同身临其境一般。你可知道行到高深境界，往往伴随着心魔滋生。若是能在平时得到锻炼心魔的经历，修行起来定然事半功倍。”
“唤醒记忆深处的情景……心魔……”
柳子风浑身一震，口中轻声重复着李天成说过的话，脑海中泛起了惊涛骇浪。若是能在“九霞唤灵台”上待上一会儿，也许一些疑惑便能够解开。想到此处，他急忙问道：“师兄，不知‘九霞唤灵台’何时开启？”
李天成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如一汪幽潭，倒映着柳子风的身影。
柳子风目不斜视，眼神坚定执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狠劲，和一丝稍纵即逝的哀伤。
李天成看他身躯轻抖，眼神坚定，目光发狠，这样的眼神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只怕是那些经历过大风大浪，九死一生的人，才能有这般的目光。
李天成回过头，轻叹一声：“‘九霞唤灵台’已有十多年未曾开启，因为消耗太大，对道行要求又高。如若贸然开启，不仅威能不足，甚至能唤起开启之人的三世心魔。一世心魔我等便须十万分谨慎小心，更遑论三世心魔。那时，定然遭受心魔反噬，永生不入轮回！”
柳子风听着听着，脸色渐渐暗了下来，心中一丝念头也被无情地敲散。
“你听过落月峰的传说么？”
说起这些，李天成脚步慢了下来，声音也带了几分萧索，没有方才那般轻松。
柳子风心中希望破灭，情绪低落，闻言摇了摇头。又反应过来，轻声说道：“听过一些传言，不知真假。”
“你听到的那些传言，姑且不说真假。但是，三百年前落月峰一蹶不振，便与这‘九霞唤灵台’有脱不开的干系。”
李天成话音传来，柳子风心里咯噔一声，看来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还未开口，就听到李天成接着说了起来。
……
三百年前，落月峰如日中天，弟子数百，个个精英绝伦。每每出世，便横扫四方，声名甚至盖过了落霞宗的名头。人间四大宗门，落霞宗隐隐已成四宗之首。当时，季长老同样是惊才绝艳，道行有成。只是他生性无拘无束，频繁出入蛮荒险地，倒也痛快自在。
《九霞玄经》心法共分三层，突破基础境界后，便是第一层境界，青霞境。青霞境之上，还有玉霞、紫霞两重境界。能修行道紫霞境者，已然是通天人物。落霞宗近千年来，唯有开宗祖师青霞真人似乎修炼到了传说中的紫霞境。除此之外，余者再无一人突破。及至这一代掌门落尘真人，也是玉霞境而已。至于玉霞境几重，便没几人知道了。
当时的落月峰，被看做突破玉霞境的希望。又或是因为在世间声名太盛，滋生了骄纵之气。那一代落月殿大长老唤做昆吾子，人称昆吾真人，道行高深，已至玉霞境大成。只得一步，便可探入传说的境界。昆吾真人和门下弟子四处搜寻奇珍异宝，欲开启“九霞唤灵台”以度心魔之劫。
而这时，季长老正从蛮荒一处秘地返回，救下一个外族大巫师。为了感谢季长老救命之恩，大巫师以部族古老的占卜之术，还损耗了几年寿命，为落月峰测算天机。卦象中，落月峰十年后将遭一劫，天地命数，牢不可破。季长老固然知晓这位巫师身份，奈何当时落月峰中哪个不是绝顶人，对此并未放在心上。就连大长老昆吾真人，也是一笑，并未多言。
搜寻奇珍异宝一事足足十年，却依旧有一样奇珍无迹可寻。那时，昆吾真人已能隐隐感觉天地召唤，自知寿元无多。无奈之下，决心冒险一试。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如今，眼看着寿元流逝，道行日渐消退，平日里坚守的本心渐渐动摇。
落月峰弟子众多，便由一名在阵法上颇有造诣的弟子做开启“九霞唤灵台”之人。阵法是旁门左道之一，其中诸多奥妙比之众多心法有过之而无不及。昆吾真人将十年中搜寻到的所有珍奇之物尽数交予这名弟子，并叮嘱众人：三日后，开“九霞唤灵台”。
三日后，午夜时分，正是阴气最重时刻。“九霞唤灵台”本就是锤炼心魔之地，须开启之人一身道行借天地至阴之力，于阵中凝练心魔，唤起真灵业火，突破魔障。包括昆吾真人在内，几乎所有落月峰弟子尽数入阵，欲借此良机，窥得境界奥妙。
阵法开启，顿时乌云漫天，黑气阵阵。落霞宗阴风四起，鬼哭狼嚎声大作，宛如九幽炼狱一般。
昆吾真人暗道不好，睁眼时发现那开阵弟子双眼通红，面带狞笑，犹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魔。
只是此时再做什么都为时已晚，昆吾真人心魔滋生，在这阴气浓郁的大阵里顿时失了心智。连他都这般不堪，其余落月峰弟子更是早被心魔入体，变作了无意识的怪物。见人就杀，见物就砍，阵中乱成一片。
神阳峰和星华峰也有几名弟子在其中，见状顿时急成一团。神阳峰掌门和星华峰长老刚靠近那“九霞唤灵台”，就感觉阴气入体，一身道行都施展不出来，脸色大变。
阵中喊杀阵阵，不断有哭喊声，咆哮声，狞笑声传出。山中所有弟子都变了脸色，掌门真人和两位长老尽皆无力阻止。眼看这大阵就要爆发，积聚了如此之多的纯阴之气，一旦爆发定然将落霞宗山脉尽皆毁灭。
这时，阵中昆吾真人目中突然显现一缕清明，原来是一样蛮荒中不知名奇物被他贴身携带，一丝凉意深入心神。此时，他看着周围血流成河，弟子惨死，忍不住双目流出了血泪。口中嘶吼道：“命数使然，天意！天意啊！”
说完，他浑身青光大盛，如一条条青色小蛇，将那些迷失了心智的弟子捆缚。而他一身道行却是尽数散去，不多时便倒在了地上，已然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