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
子昂，字伯玉，梓州人①。开耀二年许旦榜进士②。初年十八时，未知书，以富家子，任侠尚气弋博③。后入乡校感悔④，即于州东南金华山观读书⑤，痛自修饬⑥，精穷坟典⑦，耽爱黄老、《易》象⑧。光宅元年⑨，诣阙上书⑩，谏灵驾入京，召见。武后奇其才，遂拜麟台正字⑪，令云：“地藉英华⑫，文称
晔⑬。”累迁拾遗⑭。圣历初⑮，解官归。会父丧，庐冢次⑯。县令段简贪残，闻其富，造诈诬子昂⑰，胁取赂二十万缗⑱，犹薄之，遂送狱。子昂自筮卦⑲，惊曰：“天命不祐，吾殆穷乎！”果死狱中，年四十三。
【注释】
①梓州：州名，治所在今四川三台。陈子昂为梓州射洪县（今四川射洪）人。
②开耀：唐高宗年号（681—682）。许旦：一作许且，其人不祥。
③任侠：行侠仗义，好打抱不平。尚气：意气用事。弋（yì）博：射猎赌博。
④乡校：古代的地方学校，源于西周，后世因称地方所办学校为乡学或乡校。
⑤金华山观：观名，在今四川射洪市北的金华山上，始建于梁代，有陈子昂读书台，杜甫《冬到金华山观因得故拾遗陈公学堂遗迹》，即指此。
⑥修饬（chì）：整修，约束言行。
⑦坟典：三坟五典的简称，此泛指古代典籍。
⑧黄老：指黄帝与老子，道家以黄老为祖师，因而借指道家。《易》象：一作“易庄”，据卢藏用《陈子昂别传》“子昂晚爱黄老之言，尤耽味《易》象”，以“《易》象”义长，指《周易》卦象。
⑨光宅：唐武后年号（684）。
⑩诣阙上书：事见卢藏用《陈子昂别传》：“属唐高宗大帝崩于洛阳宫，灵驾将西归，子昂乃献书阙下。时皇上以太后居摄，览其书而壮之，召见问状。子昂貌寝寡援，然言王霸大略，君臣之际，甚慷慨焉。上壮其言而未深知也。乃敕曰：‘梓州人陈子昂，地籍英灵，文称伟㬬。’拜麟台正字。”陈子昂《谏灵驾入京书》反对不顾百姓、大兴土木地将唐高宗的灵驾迁回长安。
⑪麟台正字：官名，唐武则天光宅元年（684）由秘书省正字改为此名，掌校正文字。
⑫藉（jiè）：铺垫。
⑬
晔（wěi yè）：文辞瑰丽。
⑭拾遗：指右拾遗，官名，唐代门下省所属的谏官，掌规谏，荐举人才。
⑮圣历：周武则天年号（698—700）。
⑯庐冢（zhǒng）：即庐墓，古人于父母死后，服丧期间在墓旁搭盖小草屋居住，守护坟墓，谓之庐墓。次：旁边。
⑰造诈：伪造欺诈。
⑱缗（mín）：原指串钱的绳子，引申为钱串的单位，一缗为千钱，即一贯。
⑲筮（shì）卦：用蓍筮方式求得的卦。
【译文】
陈子昂，字伯玉，梓州人。开耀二年（682）许旦那一榜的进士。当初陈子昂十八岁时，不知道读书，凭借富家子弟的身份，行侠仗义，意气用事，打猎赌博。后来进入乡校有感并悔悟，就在梓州东南的金华山道观读书，痛下决心，自我修治，精心遍究古代经典著作，喜欢研究黄老之术和《周易》卦象。光宅元年（684），前往皇帝所居的殿庭献上奏疏，劝阻唐高宗灵驾西归长安之事，被朝廷召见。武则天诧异于他的才华，便任命他为麟台正字，诏令中说：“他的家乡铺满精华草木，他的文章也瑰丽夺目。”累积升迁为右拾遗。圣历初年，解除官职回家。适逢父亲过世，他在坟墓旁搭盖草庐居住守墓。县令段简贪婪残暴，听说陈子昂富有，就编瞎话欺诈诬蔑陈子昂，通过威胁获取贿赂二十万缗，还觉得不够多，便把陈子昂送进监狱。陈子昂自己用蓍草算卦，惊叹道：“老天不保佑我，我恐怕走投无路了啊！”果然死在监狱中，年仅四十三岁。
子昂貌柔雅，而性褊躁①，轻财好施，笃朋友之义②。唐兴，文章承徐、庾余风③，天下祖尚，子昂始变雅正。初，为《感遇》诗三十章，王適见而惊曰④：“此子必为海内文宗。”由是知名。凡所著论，世以为法，诗调尤工。尝劝后兴明堂、太学⑤，以调元气⑥。与游英俊，多秉权衡⑦。柳公权评曰⑧：“能极著述，克备比兴⑨，唐兴以来，子昂而已。”有集十卷，今传。
【注释】
①褊（biǎn）躁：急躁。
②笃：笃守，坚守。
③徐、庾余风：指徐陵、庾信为代表的华靡文风。
④王適：唐初文学家，幽州（今北京）人，工诗文，有识人之器，主要活动于武则天时代。
⑤明堂：古时天子宣明政教之所，凡朝会、祭祀、庆赏、选士等均于其中举行。太学：古代设在京师的全国最高学府。
⑥元气：古人认为是宇宙终极本原的原始物质，也引申为人、国家或机构的生命力。
⑦秉：把握。权衡：权柄，权力。
⑧柳公权：字诚悬，京兆华原（今陕西铜川耀州区）人，博贯经术，其书法结体劲媚，自成一家，结构严谨而开拓，用笔挺秀劲健，人称“柳体”，与颜真卿齐名，世称“颜筋柳骨”。
⑨比兴：“比兴”本属《诗经》中的“六义”，比是比喻，兴为寄托，通过这种手法，使诗歌创作包含社会內容。
【译文】
陈子昂容貌温和文雅，性格却急躁，轻视财富，乐于施舍，笃守朋友间的友谊。大唐兴起，文章继承徐陵、庾信遗留下来的风气，天下宗奉崇尚，到陈子昂才转变为典雅纯正。一开始，写《感遇诗》三十首，王適看见了，惊讶地说：“这人一定会成为天下的文坛宗主。”陈子昂因此出名。凡是他所撰著论述的，世人都奉为法规，诗的格调尤其工整。曾经劝谏武则天修建明堂和太学，来调和国家元气。与他交往的英豪才俊，多执掌权柄。柳公权评价说：“在著述上能登峰造极，富有比兴内涵，大唐兴起以来，只有陈子昂罢了。”有文集十卷，如今流传在世。
○呜呼！古来材大或难为用，象以有齿，卒焚其身。信哉，子昂之谓欤！
【译文】
○唉！从古以来，才华出众者，有的难以施展，大象因为有象牙，最终自身难保。确实啊，这不正是说陈子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