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龄
昌龄，字少伯，太原人。开元十五年李嶷榜进士①，授汜水尉②；又中宏辞③，迁校书郎。后以不护细行④，贬龙标尉⑤。以刀火之际归乡里⑥，为刺史闾丘晓所忌而杀⑦。后张镐按军河南，晓愆期，将戮之，辞以亲老，乞恕，镐曰：“王昌龄之亲，欲与谁养乎？”晓大惭沮⑧。昌龄工诗，缜密而思清，时称“诗家夫子王江宁”⑨，盖尝为江宁令⑩。与文士王之涣、辛渐交友至深⑪，皆出模范。其名重如此。有诗集五卷。又述作诗格律、境思、体例⑫，共十四篇，为《诗格》一卷，又《诗中密旨》一卷，及《古乐府解题》一卷，今并传。
【注释】
①李嶷（yí）：开元十五年（727）丁卯科状元，工诗。殷璠《河岳英灵集》选录其诗五首，并评价其诗“鲜净有规矩”。
②汜（sì）水：县名，治所在今河南荥阳汜水镇。据两《唐书》本传，王昌龄先授校书郎，后作汜水尉，与辛文房所记相反。
③宏辞：即博学宏词科，唐始设，属制科，凡及第有出身者及现任低级官员均可应试，中式者即可授官，或由低级官升为高级官。
④细行：生活上的小节。
⑤龙标：县名，治所在今湖南洪江黔城镇。
⑥刀火：指战乱。
⑦刺史：官名，唐代分上、中、下州，州各置刺史一人，总掌考核官吏、劝课农桑、地方教化等一系列行政事务。闾丘晓：闾丘为复姓，曾任亳州刺史，罗织罪名杀害王昌龄。
⑧“后张镐按军河南”以下几句：此事指天宝末年，安禄山起兵，张巡、许远守睢阳（今河南商丘），张巡向张镐告急，张镐倍道进军，令闾丘晓克日赴援，闾丘晓逡巡不进，待张镐赶到时，城已陷落，张巡等殉国，张镐以贻误军期杖杀闾丘晓。张镐，字从周，博州（今山东聊城）人，天宝末官左拾遗，徒步扈从玄宗入蜀。肃宗即位，迁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持身清廉，为时所重。按军，屯兵。愆（qiān）期，延误日期。惭沮（jǔ），惭愧，沮丧。
⑨诗家夫子：唐人撰《琉璃堂墨客图》中，有“王昌龄，诗夫子”之称（有学者指出，“诗夫子”当为“诗天子”之误，可备一说），辛文房盖本此。
⑩江宁令：当为江宁丞。江宁，县名，治所在今江苏南京江宁区。
⑪王之涣：字季凌，绛州（今山西新绛）人，其诗多被当时乐工制曲歌唱，常与高適、王昌龄等相唱和。传见本书卷三。辛渐：原卷端目录作“辛霁”，王昌龄写有《芙蓉楼送辛渐》等诗，则作“辛渐”是。
⑫格律：创作诗歌所依照的格式和规则。境思：指王昌龄《诗格》中的三境三思，即物境、情境和意境，生思、感思和取思。体例：即文章和著作的编写形式和格式。
【译文】
王昌龄，字少伯，太原人。开元十五年（727）李嶷那一榜的进士，授任为汜水县尉；又考中博学宏词科，升为秘书省校书郎。后来因为不拘小节，被贬为龙标县尉。在战乱的时候回到乡里，被刺史闾丘晓所妒忌而杀害。后来张镐屯兵河南，闾丘晓没有按时集合，将要杀掉他，他用父母亲年老要人奉养来推脱，请求宽恕，张镐说：“王昌龄的父母亲，想要让谁来奉养呢？”闾丘晓非常惭愧沮丧。王昌龄善于写诗，诗风缜密而构思清奇，当时称为“诗家夫子王江宁”，大概是因为他曾做过江宁县令。跟文学之士王之涣、辛渐友情深厚，都成为后世学习的典范。他的名声显赫成这样。有诗集五卷。又阐述作诗的格律、境思、体例，共有十四篇，编为《诗格》一卷，又有《诗中密旨》一卷，和《古乐府解题》一卷，如今都流传在世。
○自元嘉以还①，四百年之内②，曹、刘、陆、谢③，风骨顿尽。逮储光羲、王昌龄，颇从厥迹。两贤气同而体别也，王稍声峻，奇句俊格，惊耳骇目。奈何晚途不矜小节，谤议腾沸，两窜遐荒④，使知音者喟然长叹⑤，失归全之道⑥，不亦痛哉！
【注释】
①元嘉：南朝宋文帝年号（424—453）。
②四百年：大抵指南朝至盛唐约三四百年的时间。
③曹、刘、陆、谢：语出锺嵘《诗品序》：“昔曹、刘殆文章之圣，陆、谢为体二之才。”曹、刘指曹植、刘桢，陆、谢指陆机、谢灵运，四人之诗皆较重内容。曹植，字子建，曹操第三子，建安时代最杰出的诗人。天资聪敏，几乎被立为太子，曹丕继位后受到压迫，郁郁而终。诗风清新壮健，主要表现政治理想和个人抱负，慷慨不平。刘桢，字公幹，东平（今属山东）人。“建安七子”之一，建安二十二年（217）染疾疫而亡。五言诗风格遒劲，负有重名。陆机，字士衡，吴郡（今江苏苏州）人。吴大司马陆抗子，吴亡后与弟陆云俱入洛，后为河北大都督，兵败被杀。他的诗作重藻绘排偶，且多拟古之作，为太康诗风的代表人物。谢灵运，小名客儿，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东晋名将谢玄之孙，袭封康乐公，后被杀。他创作了大量山水诗，在中国山水诗的形成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④遐荒：边远荒蛮之地。
⑤喟然：叹气的样子。
⑥归全：谓善终。
【译文】
○从元嘉以后，四百年之内，曹植、刘桢、陆机和谢灵运的雄健的风力骨气消磨殆尽。到储光羲、王昌龄，稍微追随他们的足迹。储光羲和王昌龄这两位贤者，气质相同而体貌不同啊，王昌龄声调比较高峻，奇特的诗句和出众的格调，使人耳闻目见后内心震惊。无奈晚年不拘小节，诽谤非议沸腾不已，两次被贬窜到边远蛮荒之地，让懂得欣赏他诗歌的人喟然长叹，没能保持善终，真让人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