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建武帝洛阳受贺 江南王遣将入朝
《东汉》书中的重要人物,是“二十八宿”云台将。那四木星是:角木蛟邓禹、井木犴姚期、斗木獬朱佑、奎木狼马武;那四火星是:尾火虎岑彭、室火猪耿纯、翼火蛇邳彤、觜火猴傅俊;那四金星是:亢金龙吴汉、娄金狗刘隆、牛金牛祭遵、鬼金羊王霸;那四水星是,参水猿杜茂、轸水蚓刘植、壁水貐臧宫、箕水豹冯异;那四日星是:星日马李忠、房日兔耿弇、昴日鸡王梁、虚日鼠盖延;那四月星是:心月狐寇恂、张月鹿万休、危月燕坚谭、毕月乌陈俊;那四土星是:氐土貉贾复、柳土獐任光、胃土雉马成、女土蝠景丹。在这“二十八宿”之外,还有八位,共凑三十六位云台将。那八位是:南斗星陈起、北斗星周宗、破军星郅君章、罗睺星纪敞、计都星苏成、武曲星马援、七煞星任尚、黑煞星李轨。
这三十六位云台将,保刘秀先战昆阳灭王莽,后巡河北定大业,渴饮刀头血,困卧马鞍鞒,出生入死,立了汗马功劳,俱都封官晋爵:邓禹封为高密侯,朱佑封为鬲侯,马武封为朱虚侯,姚期封为安城侯,岑彭封为舞阳侯,邳彤封为灵寿侯,耿纯封为东光侯,傅俊封为昆阳侯,吴汉封为广平侯,刘隆封为竟陵侯,祭遵封为颍阳侯,王霸封为淮阳侯,杜茂封为参遽侯,刘植封为三江侯,臧宫封为朗陵侯,冯异封为阳夏侯,贾复封为胶东侯,任光封为阿陵侯,马成封为全椒侯,景丹封为栎阳侯,李忠封为忠水侯,盖延封为安平侯,耿弇封为好畴侯,王梁封为阜城侯,寇恂封为雍奴侯,万休封为槐里侯,坚谭封为合肥侯,陈俊封为祝阿侯,马援封为新息侯、伏波将军,陈起封为襄城侯,周宗封为洛城侯,郅君章封为相义侯,纪敞封为镇国侯,苏成封为建国侯,任尚封为义勇侯,李轨封为宛城侯。这云台三十六员将,都是世袭侯爵,在洛阳城内,修盖府第,披蟒横玉,封妻荫子,食太平俸禄,与建武皇帝刘秀共享荣华富贵。
这一天建武帝在洛阳宫中大宴群臣,文武百官朝贺完毕,君臣饮宴,直到申时方才欢散,众文武回府。各府第家主虽享太平富贵,无事之时教训子女,不敢放纵。
单说那安城侯姚期,夫人傅氏,生有三子,长子姚能、次子姚刚、三子姚标,府中读书,昼习文,夜习武。姚期夫妇身虽显贵,还想教子成名。这天姚期在府中花园传那三位少爷武艺,忽有家人进来回禀,说有富春山隐士严子陵拜见。姚期得报严子陵来了,心中欢悦非常,立刻率三位公子出府迎接。
这位严道长来了,为什么姚期这样欢迎呢?原来严子陵是位隐士,与姚期的父亲桂阳太守姚猛道义相交,姚期长大成人,又拜他为师。现在姚期位至侯爵,听说师父来了,立刻出府迎接。爷儿几个到了府门外,见那位道爷松形鹤骨,神清气爽,相貌不俗。头戴宝蓝缎色道巾,迎门上嵌豆腐块美玉,身穿蓝缎色道袍,圆领宽袖,腰系水火丝绦,白袜护膝,足蹬云履。面如三秋古月,发赛三冬雪,鬓似九秋霜,花白胡须,根根见肉。姚家三位公子早听说富春山有位隐士严子陵,始终也没见过,如今见了隐士,随着姚侯爷施礼。将隐士请进府来,让至书房,宾主落座,家人献茶。
茶罢搁盏,姚期向隐士说道:“小徒在朝中为官,公私事务实是忙碌,没有到富春山看望您老人家,实在少礼。现在您老人家反倒来看望小徒,使我心中不安,实在赧愧。”严子陵说:“你我师徒非他人可比,谁也不能怪罪谁。我这次来到洛阳没有别的事情,要看看你的公子。”姚期用手指着他三个儿子道:“这就是您的三个徒孙,您看看他们的相貌,将来哪个能有起色。”严子陵仔细观瞧,只见大公子姚能,生得虎背熊腰,面如紫玉,剑眉虎目,鼻直口方,三山得配,五岳相匀,相貌堂堂,仪表非俗。头戴墨绿缎色软扎巾,上身穿墨绿缎色短箭袖绑身小袄,绿绒绳勒定十字袢,丝鸾带扎腰,大红中衣儿,青缎靴子,看面貌也就在十七八岁。严子陵看完,心中暗为欢悦。再看那二公子姚刚,生得身量高大,头如麦斗,膀大三停,扇面身子上宽下窄。头戴皂青缎色壮帽,上身穿皂青缎色短箭袖绑身小袄,青绒绳前后身勒定十字袢,腰系丝鸾带,大红中衣儿,青缎快靴。面如锅底,黑中透亮,两道浓眉斜插入鬓,一双环眼皂白分明,狮鼻阔口,体格雄壮。穿着衣服,隔着衣服看不见他的皮肉。如若看见他的皮肉,就知道他生得皮粗肉厚,青筋暴露,怪肉横生,力大无穷。见姚刚长得又愣又横,子陵当时沉吟,心中不悦。再看那三公子姚标,生得细条身材,面白傅粉,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头戴粉绫缎色武生公子巾,周围走金边踏金线,当中绣定莲花瓣,上身穿素缎色短箭袖绑身小袄,前后身勒着白绒绳十字袢,腰系丝鸾带,白绸中衣儿,素缎花靴。面貌清秀,与他的哥哥不同。
严子陵看罢三位公子,向姚期说道:“你这位大公子生得相貌不俗,将来不可限量,是个可造之材,只是他不宜在这繁华所在,我想将他带往富春山学艺,不知道你舍得不?”姚期说:“您老人家看他有来历,您就带走,我绝不心疼。”严子陵又向姚能道:“你愿意随我入山学艺吗?”姚能说:“师爷肯造就于我,我很愿意跟您去。”严子陵心中大悦,连道:“造化造化!”又用手指着姚刚说道:“他生得体量雄壮,宜学武艺,不宜习文。只因他性情急躁,将来你不能享他的福,恐怕还为他劳神。他的相貌虽好,刚质外露,将来虽成大名,但你们夫妇不可放纵于他,必须严加管束,免得滋生祸端。”姚期连连答应道:“您说得有理。”
原来这姚刚生来浑拙猛愣,筋骨强壮,吃得多饿得快,真火尅食,运化四肢,力气最大。他能横推八匹马,倒曳九牛回。有人问他有多大膂力,他说有扛山之力,人称“姚山动”,能将山摇动。他在两岁的时候,乳娘抱着他,偶因不慎,将他的脑袋撞在门框上。别的小孩儿撞这一下子,还不哭个死去活来?姚刚撞这一下儿,他父母全都看见,谁的孩子不心疼?那乳娘怕主人斥责,已经害怕。不料姚刚撞完了没哭,小嘴一咧,反倒乐了。姚期说:“这孩子真结实,愣头愣脑,就叫他姚二愣罢。”姚刚的性情天不怕地不怕,口快心直,爱习拳棒,家传武艺,拳脚最好,单打人间不平,喜欢忠臣孝子、义夫节妇,不喜欢奸臣佞党、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十几岁的人就常常爱打抱不平。
严子陵本来看过相书,今日一见姚刚的面貌就知道他的性情,所以对于姚期叮咛嘱咐,总要严加管束,万不可放纵,姚期诺诺应声。严子陵再看三公子姚标,连道:“此子性情柔和,忠孝至诚,将来你夫妇准能得济。”严子陵这番论他弟兄的性情,说他弟兄将来如何发达,如何有险,哪个性情好,哪个性情坏,大公子姚能、三公子姚标心中很钦佩:不愧为隐士。惟有姚刚听隐士说他性情不好后不爱听,又听叫姚期管束他,不可放纵,更不爱听了,当着姚期虽然不敢说什么,可把嘴撇成瓢儿似的。严子陵看出他不耐烦,也不谈了。
姚期命家人预备素席款待恩师,严子陵只在他府中住宿一夜,次日就带着姚能离了洛阳,回归富春山。姚能走了,暂时不提,将来建武帝刘秀三诏中山王的时候姚能下山,才能骨肉团圆。
姚期自从大公子走后,就不令姚刚出府,每日教他弟兄习学武艺。姚标天性喜静恶动,天天不出侯府,倒不觉烦闷。只有姚刚是个喜动恶静的人,每日在府中不准出去,觉得憋闷,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这样闷了许久,他居然想出个主意来,将家人姚禄唤到面前吩咐道:“你到朱虚侯府找他家的公子马青,到参遽侯府找他家的公子杜明,就说我有请,有话和他们商量。”姚禄不敢违命,立刻就去请那二位公子,姚刚在府中等候。
约有顿饭时间,就听府门外一阵马踏銮铃之声,马青、杜明来了,姚刚起身相迎。三个人见面施礼,略叙寒暄,马青、杜明就问:“二哥找我们有什么事商量?”姚刚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到花园一叙。”三个人一同到花园,找了个僻静地方,分别落座。姚刚说:“我找你们非为别事,只因老侯爷怕我惹气,不准我出府,我心中甚是烦闷,所以求你二人到老侯爷面前给我央求央求,叫我们到府外玩耍玩耍。”马青说:“我可不敢见姚伯父去说。”姚刚说:“你们别提到府外去玩耍呀,就说约我到城外练习马箭,老侯爷一定准你我出去。出府之后,咱们不必演习马箭,改到各处玩耍,以解心中烦闷,你看如何?”马青、杜明本是他的好友,三个人情投意合,如同亲手足一样。他这样求,二人也无法推辞,这才说:“你等着,我们去见老侯爷给你求求去。”姚刚见他们肯去求情,心中欢悦非常,就在花园等候。
马青、杜明出了花园,命姚府家人去回禀,说他们求见侯爷。家人到了内宅,见姚期夫妇在上房屋中正和三公子姚标说闲话,家人进来施礼。姚期问道:“有事么?”家人说:“马青、杜明二位公子求见老侯爷。”姚期本和马武、杜茂是盟兄弟,又是一个营中当差,同在建武皇帝驾前称臣,老哥儿仨胜似同胞弟兄,感情最好。马武、杜茂的儿子来了,哪儿能不见?姚期立刻吩咐家人有请。家人出去,工夫不大,就同二位公子进来。
姚期夫妇见马青生得身高九尺向外,头大项短,肚大腰圆,面如蓝靛,发似朱砂,浓眉环眼,狮鼻阔口。头戴宝蓝缎色软扎巾,上身穿宝蓝缎色短箭袖小袄,蓝绒绳前后身勒着十字袢,丝鸾带扎腰,红绸中衣儿,外罩一件英雄氅,足下青缎靴子,精神足满,仪表非俗。杜明约有九尺之躯,胸宽背厚,面似银盆,长眉阔目,鼻直口方。头戴武生公子巾,身穿箭袖袍,足蹬青缎靴子,目光足满。两个人体格魁梧,武将之后,倒是不俗。两个人向姚期夫妇行过子侄之礼,一旁落座,家人献上茶来。傅氏老夫人说:“二位贤侄,今天来有事无有呢?”马青、杜明说:“我们要和二哥姚刚到城外演习马箭,不知伯父、伯母叫我们去否?”姚期说:“你们往城外去演习马箭好极了,不过不可带他到各处玩耍。”说着话,就命家人去唤姚刚。
工夫不大,姚刚来至屋中,假装没见过马青、杜明,给父母施完礼,就冲马青、杜明抱拳道:“你们哥儿俩由何处而来?”马青、杜明说:“俺们由家中来,找二哥你到城外演习马箭去。”姚期说:“你同他弟兄去城外演习马箭,千万不可往各处玩耍,习完马箭就急速回府,见过我再去歇息。”姚刚口中连连答应,心中暗为欢悦,同马青、杜明往外就走。姚期向三公子姚标问道:“你怎么不去呢?”姚标说:“他们是急性子,我是慢性子,我同他们走不到一处。”姚期夫妇一听,全微微带笑。
单表姚刚、马青、杜明来到府门外上马,家人后面跟随,大家齐催坐骑,往各处游玩,一路东瞧西看。别人不觉怎么样,只有姚刚如同野鸟出笼一般,见什么都新鲜。过往行人看见他,也是纷纷议论,都瞧见姚刚这个是非精也出来了,全远远躲开了。姚刚正往前进,忽听前边有人喊嚷:“闪开闪开,过往行人往旁边走!”姚刚顺声音观瞧,见有四个兵马司的官兵各持皮鞭,抡起多高来,抽打过往行人,吓得行人往两旁躲闪。姚刚很是纳闷儿,以为是圣驾经过呢。及至往远处一望,见有个武生公子骑着匹马,十六个恶豪奴揪着马缰绳,那官兵轰打闲人,大概是给骑马的开路。姚刚、马青、杜明一看,这骑马的人长得有七尺多高,脑袋小,面似姜黄,嘬脑门儿,一双母狗眼儿,两道斗鸡眉,小鼻子头儿,两颧骨高,双腮无肉,尖下巴颏儿,薄片儿嘴,两个扇风耳朵,相貌又苦又薄。头戴素缎色武生公子巾,上身穿素缎色短箭袖小袄,粉绒绳前后身勒定十字袢,腰中系丝鸾带,足蹬素缎花靴。二十多岁的人,周身酸软,四肢无力,但骑的这匹马可真好。看那马:蹄至背,高八尺;头至尾,长丈二。竹签儿耳朵,豹子眼儿;龟背骨,小蹄腕儿。周身黑毛儿,膘头儿肥满。远看是乌獬豸,近看浑身净是浅豹花。不但马好,而且鞍韂嚼环都是新的。骑马的人怕摔着,马的嚼环上拴着四根绳儿,两个人揪一根,八个人揪着,还有八个人帮着。走在街心,地面官人看见了,认识这位武生公子是大汉的皇亲国舅,他们巴结势力,一路给国舅轰赶闲人。
原来这公子是二国舅郭虎,他是郭太师的儿子,父子仗着郭娘娘得宠,借势欺人。大国舅郭龙、二国舅郭虎,结交匪类人等,抢夺良家妇女,霸占人的房地,无恶不作。提起郭太师和两个国舅来,怨声载道。他骑的这匹马叫乌云豹,是月氏国进贡来的。那掌朝太师郭平仗着他是皇亲国丈,将这匹乌云豹留下,另换一匹马填补官事。这件事看轻了,无关紧要;看重了,算蒙君舞弊,就有欺君之罪。只是朝中文武官员都不愿多事,对于这件事都装糊涂。这位郭太师还家教不严,纵子行凶,欺压良善,抢夺良家妇女。太师府的家人也都仗势欺人,无恶不作。府中的教师爷王虎、何豹借太师的势力,私立宝局,设赌骗人。两位国舅因为寻花问柳,将身体都糟践坏了,不禁冷,不禁热,哪儿能练武?只瞒着太师,说他们二五更用功。郭太师自得了这匹宝马,叫他儿子练习马上功夫。列位请想,这匹宝马日行一千,夜走八百,欢龙似的,他儿子哪儿骑得了?怕摔着,所以嚼环多拴绳儿,哪儿是练习骑马,简直受罪,走在街上现大眼了。
他们主仆走在街上,那地面官人举起皮鞭轰赶闲人。也该着出事,正遇姚刚。姚刚听人传说郭太师和两位国舅可恶,早有打抱不平的心意,今天他看这群人狐假虎威,气往上撞,勒住坐骑,甩镫离鞍下了马,家人过来接牲口。马青、杜明刚要问二哥干什么,姚刚跑过去,扎煞臂膀挡住去路,大声喊嚷:“站住!”国舅在马上一翻母狗眼儿,说:“你是干吗的,挡住我的去路?!”姚刚说:“俺是姚刚!”国舅说:“你是姚刚怎么样,我不欠你的,挡住我的去路作什么?”姚刚说:“你们父子有什么能为,就敢在都城为非作恶?俺父子是汗马功劳,换来的功名,还不敢欺压良善;你们无非仗着是皇亲国戚,借裙带之力,就这样欺人太甚!今天遇见爷爷,快快下马,将马给爷爷,万事全休。如其不然,三拳两脚,立刻要你性命!”国舅也还口痛骂,他还愈骂愈有气,愈有气愈骂。骂得姚刚火往上撞,伸手由马上抓住国舅,往地上一摔,抡拳就打。那郭府的家人全是软的欺,硬的怕,见姚刚打人,呼啦一声,如鸟兽散去。马青、杜明怕姚刚惹出祸来,赶紧下马过来解劝,倒是将姚刚拉开了,那位国舅却一命呜呼。街市中的过往行人见姚刚打伤人命,都躲远远的瞭望,谁敢近前?
马青、杜明向姚刚说道:“你这场祸可惹大了,这件事怎么办?”姚刚说:“暂且不管,爷先跨这马试试。”说着,拢丝缰认镫扳鞍上了马。那宝马良驹欢龙相似,一向被人扯住不放,也不好受。现在将它放开,姚刚骑上,是千里人骑上千里马。姚刚双足点镫,镫磕飞虎韂,马的精神抖起来,双耳竖起,四蹄蹬开,马尾巴如同一条线似的,向前跑去,星驰电掣一般,霎时间踪影皆无。
马青、杜明见此光景,好生为难。马青说:“杜贤弟,他惹了大祸,如同无事一样,乘马飞奔,往各处游玩,我们应当如何?”杜明说:“你我各自回府。”马青说:“不成,姚侯爷同你我的老人家不是那样交情。姚刚惹祸,姚伯父不知道,你我应当到安城侯府去送个信儿,叫姚伯父快想主意。”杜明说:“你说得有理,快去快去!”他二人这才上马,众家将后面相随,往安城侯府去了。地面官人虽然看见,也不敢管。一者,马青、杜明、姚刚都是公侯子弟;二者,知道三位公子武艺高强,性情不好,哪儿敢上前。等到他们都走远,地面官人才敢过来,仔细观瞧国舅的尸身,用手摸摸心口,一点儿热气儿都没有了。当时一面派人看着死尸,一面到衙门去报案。他们这一阵忙乱,暂时不表。
却说马青、杜明到了姚府门前下马,家将接马等候,小弟兄往府里走着,有姚府家将往里回禀。姚期夫妇在府中听家将报说马青、杜明弟兄来了,姚期就是一怔,向夫人说道:“姚刚往哪里去了?”这时,马青、杜明已然来到屋中,说:“伯父、伯母,大事不好!”姚期问道:“何事惊慌?”马青、杜明说:“我二哥姚刚在街上夺了国舅的马,三拳两脚将国舅打死了。”姚刚听了,站起身形,将马青揪住道:“你待怎讲?”马青说:“姚刚在街上夺了国舅的马匹,将国舅打死了。”姚期哎呀一声,气得浑身栗抖,体似筛糠。夫人哎呦一声,摔倒在地。使女们慌了,将夫人扶起。马青、杜明在旁相劝,说:“伯父、伯母不必生气,赶紧想主意应付郭府罢。”姚期道:“二位贤侄快快回去,替我将你们的二位老人家请来,我有要紧事和他们商量。”马青、杜明立刻告辞。
他们走后,姚刚乘马回来了,他下马拉着往里走,家人飞报于姚期。姚期说:“叫他快来见我!”家人出来找二公子,见姚刚在马号内正拴马哪,说:“二公子爷,老侯爷呼唤于你。”姚刚听他父亲呼唤,如同顶门上打个霹雳相似,想着自己不好,不该给父母惹出这样大祸,又惹父母生气。将来郭太师给儿子报仇,金殿动本,就许将安城侯参倒,舍死忘生汗马功劳挣来的侯爵真是不易,如今轻轻断送在个人之手,实在对不过父母。姚刚当时这种难过的情形,真是说之不尽。他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见父母,走到上房屋中,腿儿一软,跪倒叩头。
姚期用手一指,厉声喝道:“畜生,你为什么将国舅打死?”姚刚不语。姚期冲冲大怒,伸手由墙上摘下镇宅宝剑,拔剑便砍,姚刚吓得往后倒退。夫人见此光景,又惊又急,赶紧过来阻拦:“老侯爷且慢!姚刚不好,他已经犯了国法,我们处理不得,还是听皇上的旨意罢。”家人、使女也跪倒一大片,都给姚刚求情。姚期虽然有气,见他们苦苦哀求,又不好下手,这才喝令家人将姚刚绑上。家人不敢违命,就将姚刚上了绑。姚期的心意是想绑子上殿,父子一同面君领罪,随后吩咐家人鞴马。夫人忙拦道:“老侯爷鞴马何为?”姚期说:“我父子去面君请罪。”夫人眼含痛泪,毫无主张。
正在要走的时候,忽听府外一阵乱马奔腾之声,有家人进来回禀说众位侯爷来了。姚期听众侯爷来到,连说:“惭愧惭愧!”赶紧出来迎接。姚期走着道儿,心想:姚刚打死郭国舅的事,怎么大家知道得这么快呢?书中暗表,朱虚侯马武、参遽侯杜茂和姚期是义同生死的朋友,听见姚刚惹出大祸事,料着不好,立刻派家人往众云台将府中送信,约他们一同到姚府慰问,就是闹到皇上那里,大家好去保本。于是马、杜二府的家人忙了,骑着马往各府送信。云台将知道此事,贾复、臧宫、邳彤、万休、王梁、傅俊、耿纯、耿弇、朱佑、岑彭等二十多位侯爷这才一同前来。
姚期迎至府门,大家见面,彼此施礼。姚期将众位侯爷让至客厅,宾主落座,家人敬茶。姚期向大家说道:“我家门不幸,生了这样子弟,闯下大祸,还劳动众位到舍下慰问。”大家说:“事已至此,你也别着急,也别生气,咱们大家想个主意。”姚期说:“这样大祸惹出来,郭太师岂能善罢甘休?杀人者偿命,姚刚得给国舅抵偿。我身为侯爵,家教不严,纵子行凶,罪在不赦,轻者贬爵为民,重者还有性命之忧。这么大的事,还有什么别的主意可想?”邳彤说:“若论这事,是没有办法,只是郭太师的马不是他的,那是外国进贡的马,他留下了,偷梁换柱,另使别的马搪事。如今我们拿着郭太师蒙君舞弊之事,大家联合一起写本章参他欺君之罪。他不参你安城侯,我们不参他;如若他参你安城侯,我们大家就参他。万岁若袒护皇亲国丈,我们就一同辞朝,牺牲了官爵不要,各自回家为民。”姚期说:“众位弟兄这样爱护我,感激万分,只是大家舍死忘生立下的汗马功劳,如今位至公侯,坐享太平富贵,实是不易,你们千万别为我牺牲了。”大家和姚期商量这事,暂时不表。
且说太师府老贼郭平,在府中无事,正和美姬饮酒作乐。忽有家人进来禀报:“太师爷,大事不好!”太师问道:“何事惊慌?”家人说:“我家公子骑马出府,走在街上遇见了姚刚,将马匹夺取,将公子爷打死了。”老贼郭平哎呀一声,摔倒在地。众家人、美妾也全都吃惊,一阵忙乱,将太师扶起,好大工夫才缓过这口气来。诸位请想,哪儿有儿子死不动心之理?他放声痛哭,大骂姚期不该纵子行凶,打死他儿子。其实他父子为恶多端,无人敢惹,遇见了姚刚,是草怕严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国舅哥儿两个死了一个,就是除去一宝。家人又去禀报夫人黄氏。老两口儿哭了会子,郭平命家人顺轿,更换官服,要入宫面君,参姚期父子,给自己的儿子报仇。家人遵命,将轿子顺好。郭平穿了官服,府中上轿,轿夫抬起来要往外走,忽听夫人在屋中喊道:“太师且慢,太师且慢!”郭平命落轿。
轿子落平,轿帘打起,郭平下了轿,回到屋中,向夫人问道:“你有什么话讲?”夫人说:“我问太师,进宫去参姚期,怎么参法?”太师说:“参他家教不严,纵子行凶。”夫人说:“万岁若问姚刚为什么事将你我儿子打死呢?”郭平说:“因为夺马匹呀!”夫人说:“糟了!那匹宝马是外国进贡来的,你用偷梁换柱之法将宝马留下,这是蒙君舞弊,万岁并不知道。如若云台将护着姚期,联名会衔参你欺君,儿子死了,姚刚抵偿,你的欺君又当如何呢?”郭平说:“这件事还真是难办。我不好,不该将宝马留下。如今儿子死了,我还不能报仇,还不能言语,这口气实在难受。”说到这里,郭平忽然有所感触地说:“这是我们父子常常欺负人的报应,这是遭报啊!”
忽然,家人进来回禀说:“太师爷,安城侯府门前车马轿辆拥挤不动,云台将纷纷到他府中,大约是商议应付之事。”夫人向郭平道:“如何?他们云台将义气最重,当然保护姚家父子。”郭平说:“欺人者人也欺之,这是欺人之报。你们谁去将死尸抬回来罢,有人若问,就说他得暴病死的,发丧办事,快快埋了,免得我看着难过!”家人们遵命,分头去办丧事。郭太师受了委屈,全家忍受了。
次日早朝,郭太师、姚期也去了,见面谁也没理谁,郭太师也没参姚期。散朝之后,姚期回到府中,和傅氏夫人商议道:“现在郭府一条人命,人家忍了,我们侥幸无事,以后得有个安全之法才好。”夫人说:“想什么主意呢?”姚期说:“我想罢官不做,回家为民。你我全家到了乡间,置买田园,务农为业,姚刚在乡间也惹不出大祸,我们严加管束,无事不准他出去,也就是了。要那样,你我夫妻还能吃碗舒服饭;要贪图富贵,在洛阳不走,姚刚早晚惹出大祸,你我全家怕有灭门之祸。”傅氏夫人也很赞成。商议妥当,命府中师爷写了折本,递进宫去。
这一日,建武皇帝刘秀早朝,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已毕,两旁侍立。刘秀传旨,宣安城侯上殿。姚期撩袍端带上了金殿,跪拜叩头。刘秀说:“姚皇兄,你为什么辞官呢?”姚期奏道:“臣思家乡想故土,要回乡养老。”刘秀说:“皇兄思想故乡,朕赏假半年,皇兄回家乡就成了,何必辞官?”姚期说:“臣是劳碌之人,不能坐享富贵,请万岁施恩,准臣归家为民。”刘秀说:“姚皇兄,你是开国功臣,如若辞官归里,天下人不知,还以为是朕薄待功臣呢。”姚期还是叩头请求。刘秀问道:“你究竟为了何事辞官呢?”姚期满心的家务事本不好向外声说,如今刘秀再三审问,姚期万般无奈,才说因为他儿子姚刚身雄力猛,好打不平,惟恐惹祸,所以愿意归里,回家为民,以在乡间训子。建武皇帝这时虽然听明白,不过想起当年姚期的功劳——在南阳白水村兴兵,要恢复汉室,扫灭王莽,大军打到棘阳关,遇见王莽的状元岑彭,自己到鬼神庄三请姚期,姚母悬梁自尽,三年的孝改三月,三月的孝改三日,三日的孝改三时,姚期移孝作忠,这才出世,大汉天下无期不立——如今他坐享富贵,也是他立的汗马功劳,怎好叫他辞官?刘秀向姚期安慰道:“你只管好好在京为官,你要记住,姚不反汉,汉不斩姚。”姚期听了这话,真是感恩不尽。他听刘秀这种口吻就明白了,皇上暗含着表示出来,你们姚家父子如若不反,无论如何也不能治成死罪。当时姚期叩头谢恩,下了金殿。
散朝回府,姚期见着傅氏夫人说:“本爵今日上朝,金殿辞官,万岁不准,说姚不反汉,汉不斩姚。这种意思是厚待功臣,我们更得管教子女,不准他们闯祸,那才对得住圣上。”夫人说:“侯爷言之有理,我们就是这样办理。”姚期命家人找来木厂掌柜的,在花园中修盖三间房,不怕多花金银,就要坚固,开工一月有余方才竣工。姚期亲自来看,见这房盖得确实十分坚固。他很高兴,又买了个二百多斤重的枣木墩子,核桃粗铁链子,极结实的三个大锁,大家都猜不透姚侯爷是何用意。
这天无事,姚期带着姚刚来到花园之中,用核桃粗细铁链子套在姚刚脖子上,用锁锁好,又将那头儿锁在枣木墩子上,命姚刚进三间屋内。姚刚不敢违命,用手提着铁链木墩子,走进屋中。姚期将房门由外边一锁,锁定之后,往屋中指着姚刚说道:“小冤家,非是为父不仁,只是你野性难改,我身为公侯,应当教子有方。只因你不服我教训,这才将你锁在屋中。困了有床,你就歇着;有了屎尿,南头有茅房,随便拉撒;饿了,有人给你送吃;渴了,有人给你送水。你就在屋中,哪时将你性情感化过来,哪时再放你出去。”
这可不得了,姚期走后,姚刚哪儿能不急?如同野鸟入笼,急得他抓耳挠腮,坐卧不宁。忍受不了,哇呀怪叫,暴跳如雷,将铁链一提,抡起大木头墩子往墙上愣撞。房子坚固,撞也不怕,往门窗去撞,全是松油料,越撞越光,也无济于事。花园有八个家人,轮流伺候,当初是他向家人横眉瞪眼,现在是他向家人告饶,净说好话。姚期十天八日方看他一次,傅氏老夫人每天来看望他一次。姚刚向他母亲哭闹,老夫人少不得好言安慰。单等姚期不在府中,老夫人就背着姚侯爷将他放出来,在花园中玩耍,任情蹿跳。怕将他闷坏了,买些玩物送来,姚刚在屋中耍刀耍枪,武艺虽有进步,只是铁链围脖,大木头墩子带在身上,起初是不大利落,日久天长,习惯成自然,倒不觉着怎么不方便,在花园中真是闹得地覆天翻,暂且不表。
却说建武帝在朝中御览折本,见有外边的折本奏禀边疆不安,苗蛮十八洞、云南七十二溪,所有苗蛮骚扰,出没无常,那首领江南王龙天寿训练人马,有进取之意,请派大将远镇边疆。刘秀想起云台老将个个都年岁高迈,虽然武艺高强,本领出众,可是老不讲筋骨为能,英雄出于少年,要远镇云南,登山涉水,扫灭苗蛮,如何能行?不过他们的儿子全在年轻,要叫他们去镇守边疆倒是能行,又不知道云台小将中哪个能够胜任。刘秀想出个主意,命邓禹保荐三人,一正二副,往镇边疆。想到这里,刘秀就传下旨去。
高密侯邓禹接旨之后,很是为难:云台老将都是自己朋友,云台小将全是子侄之辈,谁愿子弟出外,派去镇守边疆?如若不愿子弟远行,派谁家的小将出去,那府里的老人家也不愿意;如若哪个府里希望子弟有事,派出去镇守边疆,可是我没给保荐,暗中也是得罪人。邓禹思前想后,忽然想出个好主意,先命各府的小将习武,每逢三六九的日子,叫小将们到高密侯府花园中来比武,排演好了,请圣上亲自挑选,倒落个公平。主意想妥之后,他就命家人往各府下书,请众云台老将到高密侯府议事。贾复、臧宫、邳彤、万休、王梁、傅俊、马武、杜茂、岑彭、姚期、耿弇、吴汉、祭遵等纷纷来到,邓府客厅内起满坐满,家人忙着献茶。
邓禹和众人见了面,各叙寒暄,然后邓禹向大众发表个人的意见说:“今天请众位到舍下,非为别事,只因苗蛮洞主龙天寿纠合众洞主苗民扰乱边疆,到处骚扰,掠劫财物,地方官吏防不胜防,边庭告急。万岁要遣将往镇边疆,命我们云台老将保荐小将前往。我们在这时应当督催子弟学习马步技艺,请万岁御览,亲选良将,好去巩固边疆。”大家说:“既是主公为此事忧虑,我们食君禄当报君恩,命子弟们习武,报效国家,分所当然。如若万岁拔选良将,必须先排演成熟,然后才不误事。”邓禹就问各府小将各有多少。李忠说:“我有一子,名叫李勇,今年十七岁。”耿弇说:“我的大儿子耿霸,今年十六岁。”王梁说:“我儿王禹、王舜都十七八了。”大家都有子弟,合计起来足有三四十位小将,只有姚期在位不语。邓禹说:“你的儿子我知道有三位,你怎么一位也不保荐呢?”姚期见问,长叹一声道:“我的儿子虽有三个,一个也不成。”邓禹说:“怎么?”姚期说:“您的大侄姚能往富春山学艺,未在家中;您的二侄姚刚天性不好,不服管教,时常惹祸,我将他监禁花园内,不准出来;您的三侄姚标虽然老实,过于软弱,不能成事。”邓禹不待他说完,忙道:“贤弟错了,你的孩子虽好惹祸,也是你教训不当。大侄远在富春山,不用管他;二侄姚刚你将他放出来,三六九的日子命他和姚标到我的花园中和大家比武,我尽交友之义,替你教训子弟,你看如何?”姚期说:“邓大哥能分神受累,我是求之不得。”大家谈了会子闲话,各自回归。
姚期回至府中,将这件事和夫人说了,傅老夫人听了,格外欢喜。姚期吩咐家人将三公子唤来。工夫不大,三公子姚标来到屋中,说:“爹爹,您呼唤孩儿有何吩咐?”姚期说:“你到花园之中将锁开开,唤姚刚前来见我。”姚标遵命,拿着钥匙遘奔花园。刚进花园,就听姚刚在屋中嚷哪:“将俺姚刚锁在屋内,不准出去,想要出去,也不很难。番邦外国如若进兵中原,别人去全打败仗,非用俺姚刚才能成功。番邦人马,快来犯中原哪!”姚刚丹田气又足,嗓音又亮,嚷得花园外边都能听见。姚标听了,暗暗吃惊:这倒不错,二哥吃饱喝足没有事儿,成天盼中原天下不安。这要叫御史知道了,参上一本,我爹爹可受不了。想着来到窗外,就见姚刚用手指他,嚷道:“姚标,你哥哥锁在屋内,你也不给我讲情,求爹爹放我出去。”姚标说:“今天来就是放你出来。”说着话,用钥匙将锁开了,用手拉屋门说:“二哥,你出来罢。”姚刚手提大枣木墩子,往外就跑,吓得姚标往后倒退,觉着可怕。如若被他碰上,轻者伤筋动骨,重者就有性命之忧。姚刚到了院中,姚标说:“二哥,你别动,我给你开锁,放下枣木墩子,再去见爹爹。”姚刚听了,方才不动。等姚标给他开了锁,撤下枣木墩子,两个人一同来到上房屋中。
姚期老夫妻看姚刚满面滋泥,头上的帽子破烂不堪,身上的衣服也都旧了。公侯府中的公子应当衣帽齐楚,干干净净,如今姚刚这般境况,别人看着都难过,何况姚期夫妇呢,当时不由得二目落下泪来。姚刚见父母这样,心中感动,天良发现,两腿一软,跪倒在地,说道:“爹爹、娘啊,不孝孩儿姚刚有礼。”姚期说:“儿啊,现有江南王龙天寿勾结苗蛮十八洞扰乱边疆,万岁要派云台小将到外边去镇守,命邓相爷选定武艺高强、本领出众、智勇双全的小将前往。邓相爷要见见各府的小将,我给你求情,也要看看你。我将你放出来,你先去梳洗,更换衣服,明天早晨你同姚标到相爷府去一趟,见见相爷。如若你老老实实,再不惹事,就不往屋中锁你;如若还不老实,仍去惹祸,少不得再将你锁在屋中。”姚刚诺诺应声,到外院去梳洗,将衣服换好,同到上房屋中伺候父母。姚期命家人安排晚饭,家人将桌子放好,菜饭摆上,一家数口团团围着。吃饭的时候,老夫妻对于姚刚苦苦相劝,叫他规规矩矩,别去惹祸。姚刚也表示个人悔过了,往后绝不让老人家着急生气。姚期夫妻用完晚饭,漱口歇息,姚刚、姚标去熟习他们的武艺。过了二更,各自安歇。
次日早晨起来,拢发包巾,净面吃茶,用过点心,二人将衣帽穿戴完了,先到上房拜别父母,然后命家人鞴马。小哥儿俩乘跨坐骑,离了安城侯府,家人后面相随。穿街越巷来到相府,只见邓府门前有无数马匹,有各府的家人在这里伺候他们的主人。姚刚、姚标来到府前下马,家人接过牲口,小哥儿两个往里走。来到客厅,阜城侯王梁的公子王禹,阿陵侯任光的公子任屯,合肥侯坚谭的公子坚伋,栎阳侯景丹的公子景尚,鬲侯朱佑的公子朱商,相义侯郅君章的公子小矬子郅从,镇国侯纪敞的公子大身量纪茂,胶东侯贾复的公子贾柱、贾梁,朗陵侯臧宫的公子臧英等数十人,全都先到了。邓府大公子在客厅照料,应酬众人。姚刚兄弟到了,大家都不愿理他,又不好意思不理,和他们略为寒暄,没有多少话说。只有马青、杜明小哥儿俩过来,和姚刚很透着亲热。等各府云台小将全都到齐之后,大公子进去回禀相爷。邓禹立刻出来,到客厅向小将们训话。邓府家人望见高密侯出来,向客厅喊嚷:“相爷来了!”众小将呼啦一声,全都站起来,垂手侍立。邓禹到了客厅之中,大家一齐行礼。
邓禹说:“众位贤侄,请你们到府中来,非为别事。只皆因云南苗蛮扰乱边疆,万岁要遣将往镇边疆。云台老将俱都上了年纪,上山不能擒虎,下海不能降龙,往镇边疆也不能钳制苗民。圣意要遣云台小将前往,命我保荐一人。当年云台老将扶保当今万岁,南征北战,东挡西杀,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威名远镇,无人不知。现在你们小将都在壮年,万岁想让你们远镇边疆,定能胜任。不过我怕你们生在富贵之家,父母疼爱,娇生惯养,不肯用功。虽是名将之后,要是武艺平常,将来到了边疆,不能保守疆土,上负国恩,下辱父名。所以我未曾保荐你们之先,将你们全都请来,在花园中叫你们比武较量,看过你们的武艺之后,在万岁驾前保荐。”当下邓禹向大家陈说利害之后,众小将中口齿伶俐的属小矬子郅从第一,他站起来向邓禹回答道:“邓叔父的意思您是表明了,我们大家也都听明白了,这份用意是不误国家大事,要我等努力用功,将来报效国家,真是公私两尽。我们愿遵相爷的训令,努力用功,将来给国家出力,上不负君恩,下不亏相爷这番栽培。”这话说得既圆满,又周到,邓禹听了,很是喜悦,于是吩咐大家每逢三六九日,到相府来比武。今天众人头趟来,府中特意预备了几十桌上等酒席,请大家在花厅中饮宴。大家听了,一齐拜谢。邓禹又和小将们谈了会子闲话,然后到后面歇息。家人一阵忙乱,桌凳放好,杯筷摆齐,邓大公子陪着小将们离了客厅,遘奔花园。
花厅之中纷纷入席,家人往上端菜,大众斟酒。刚要喝酒,忽见姚刚站起身形说:“众位弟兄且慢饮酒,俺姚刚有句话要先说明,然后再饮。”大家都冲他发怔,不知他说什么。姚刚说:“我们小将之中无有首领,少时用过酒饭,大家较量较量,比试拳脚。如有能胜过我的,就算首领;如若没人能胜我,那小将的首领就是俺了。”众小将听姚刚所说,知道他逞强,藐视大众。有些个明白的,任他说什么,也不理他。只有郅从心性灵巧,专好耍笑。他见姚刚口出大言,往四下里一望,不见有人答言,两眉头往上一耸,计上心头,说:“姚刚,你别逞强,藐视我等。我倒不怕你,因为我身量太矮,不能和你动手。那身量高的人听你这样讲话,他也不敢出声,真是畏刀避箭,怕死贪生。”郅从嘴里这样说话,两只小眼睛不住地看着纪茂。原来在云台小将中属纪茂身量高,纪茂的父亲纪敞也是身量高出名。郅从最淘气,他知道纪茂性情粗暴,所以才故意挑拨是非。纪茂还真受他的挑拨,当时气往上撞,说:“矬子,你别嚷啦!我的身量高大,我可不畏刀避箭,怕死贪生,你看看我怎么样!”说着话,往桌子前边就转。郅从说:“你们瞧瞧,当着矮人别说矮话,我说身量高的也有身量高的挑眼,身量高和身量高的较量,倒看他们谁输谁赢。”众小将口中不言,心里全明白,都知道小矮子挑拨是非,暗道:这小矮子心坏啦,长不了高身量了。纪茂走过来向姚刚说道:“姚刚,你别逞强,到外边和我见个高低!”姚刚说:“好!”站起身形,往外就走。两个人到了花厅前边,他们要较量了。云台小将呼啦一声全都出来,邓家的大公子怎么拦也拦不住。矬子郅从上了太湖石,说:“高灯下亮,我在高处看个清楚。”
姚刚和纪茂各抢上风,将拳脚式拉开,打在一处,大家观瞧。纪茂的两只手上使搂、抓、捶、切,脚下使踢、弹、扫、挂,向姚刚拳脚交加,看着进逼。姚刚见招破招,见式破式,套式还招,和姚刚打了三四个照面儿,不分输赢胜负。纪茂忽然使个连环跺子脚,想将姚刚踢倒。不料姚刚手疾眼快,使个“海底捞月”,将纪茂的脚抄住,往上一扬,只听扑通一声,纪茂翻身摔倒,大家无不叫好。
纪茂臊得面红耳赤,他向太湖石上的郅从问:“你矬子真坏,叫我丢人献丑,饶不了你,快下来和我见个胜负!”郅从说:“你输在姚刚手中还不难看,谁都知道姚刚武艺好。如若你输给我郅从,那可难看。你看,我的身量还没你一条大腿高呢,你要输给我,怎去见人?”纪茂说:“你不用废话,快下来。你不下来,我往下揪你!”郅从一跃,如同燕子一般落在地上。大家见他身轻如燕,无不夸奖,都说他得过家传的好处。郅从脚刚到地上,纪茂往前一奔,如同恶虎扑食一般扑奔过来,那郅从“吱溜”就躲开了。纪茂身量高,腿长胳膊大,打不着郅从,抓不住郅从。小矬子蹿蹦跳跃,闪展腾挪,形如猫鼠,恰似猿猴,身体灵便,也不还手。纪茂抓扑不着,急得直嚷。姚刚也笑了,众人无不大笑。纪茂累得头晕眼黑,冷不防矬子使个“怪蟒翻身”,将纪茂摔倒在地,又惹得众人一阵大笑。纪茂爬起来,气得哇呀怪叫,暴跳如雷,双眉倒竖,二目圆睁,用手一指说:“好个矬子,我跟你势不两立!”郅从说:“你不用强横,你身量高个子大也不中用,大个儿是发面的。”纪茂扑奔过来要打他。
正在不可解决的时候,忽听花厅旁有人痰嗽一声,说:“何人胆大,敢在本爵的府中扰闹。”大家顺声音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邓禹来了,无不吃惊,觉着相爷好意,召集云台小将训话,治酒款待大众,不该在府中吵闹,真被相爷申斥了,面子上不好看。郅从见势不妙,将身一跃,跳过府墙,他溜之乎也,回家去了。众人见他走了,将这事推在他的身上。邓禹在花园内不走,大众好好入席,斟酒布菜,巡壶把盏,开怀畅饮。小将们都在壮年,又全练武,人人能吃,个个饭量大,只见他们如风卷残云一般,狼吞虎咽,只吃得杯盘狼藉,酒足饭饱。小将们各自起席,净面漱口,然后向邓相爷拜谢,纷纷回府。姚刚、姚标乘马归府,走在途中,姚刚哀告姚标回到府中千万别说相府的事儿,姚标点头应允。他们回家,暂且不表。
却说建武帝刘秀,这一日早朝,有近臣跪奏说朝门外来了两个苗蛮武将、四十名随从,奉江南王龙天寿之命到中原来上表章。刘秀传旨,命他们进见。工夫不大,近臣引着苗蛮武将二人来到殿前。刘秀与文武百官看这苗蛮武将,左边的身高丈外,头如笆斗,胸宽背厚,面如生羊肝,黑中透紫,紫中透亮,两道浓眉,一双大眼,蒜头鼻子,大嘴岔儿,约有二十多岁。头戴一顶紫金象鼻盔,金丝垒红绒高挂。四指宽勒颔带,包耳护项。披一副锁子连环甲,勒甲丝绦九股攒成,胸前悬挂护心宝镜。鱼褟尾,两扇征裙护着腿,足蹬五彩花靴。精神百倍,煞是威风。右边的蛮将长得九尺向外,扇面身子,上宽下窄,头大项短,面如锅底,黑中透亮,扫帚眉,大环眼,狮鼻阔口,连鬓络腮胡须。头戴镔铁荷叶盔,身披荷叶甲,内衬皂罗袍,足蹬云根靴。身体魁梧,精神足满。两个人跪拜叩头说:“外臣龙彦豹、张敞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叩完头,取出表章,御前太监接过来,呈在龙书案上。建武帝打开观瞧,当时气往上撞,立刻吩咐蛮将退归馆中候旨,二蛮将遵旨退出。
高密侯邓禹问道:“万岁为何发怒?”刘秀说:“现在龙天寿自立为王,遣二将来至中原和朕的功臣比武。中原武将能胜了他们,江南王愿称下邦,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中原武将胜不了二蛮将,江南王永不进贡,不分大小,全是一样。他这样,明来是上表章;暗着是探看中原动静,轻视中原无人。”邓禹说:“万岁之意,比不比武呢?”刘秀说:“这两个蛮将一定是龙天寿在苗蛮之地选了又选,挑了又挑,挑选出来的上将,武艺高强,本领出众,才敢到中原逞强。朕恐云台老将难敌,要命云台小将比武,卿意如何?”邓禹说:“云台小将正在壮年,和蛮将比武定能取胜。”刘秀传旨,命云台小将在小校场和蛮将比武。这道旨意传下来不要紧,可就有了行与不行的人。姚刚发配、恶虎庄黄一刀卖肉等等热闹事由儿,都在下回书中。